邦邦的床板上。
苏聿虽然倒了下来,药效却还未全退,一双漆黑的眼睛睁着,睫毛微微颤抖。他还记着凌漠寒最后一个问题,无神的双目转了转,似乎在寻找凌漠寒的位置。
“说。”凌漠寒淡淡道。
苏聿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我一生一世,都不会背叛你……”
凌漠寒垂下眼。
苏聿却还有非要解释的事情,他的声音愈发虚弱,眼睛缓缓合上,却仍是说道,“教主……我……不是我说的……密道不是我泄露的……真的……不是我……”
苏聿的声音终于消失。
下一刻,他身体一震,哇的咳出一口鲜血。
凌漠寒摸他浑身冰冷,只有太阳穴热度非常,知道是他身体里至阴的内力占了上风,然而苏聿本人却不愿被其左右,因此那一点被炼化的内力却仍在负隅顽抗。
这种事情,若能有高手相助,从中周旋,慢慢和缓两股内力,耗时耗力,却是最好的方法。但一来凌漠寒本人的内力太过霸道,二来苏聿现在神智迷离,虽有意抵抗,但多半出自于下意识,无法引导二者慢慢相融。凌漠寒略微一想,即决定以自己的真气输入苏聿体内,对那股至阴的内力进行弹压。
若事实真如苏聿刚刚所说,这至阴的内力确实不适宜他修炼。
凌漠寒将苏聿扶起,褪下他的衣衫,便欲运功,但他的动作在看到对方肩胛骨上的一道纹身时微微一顿。
那是一个圆形的疤痕,一般人看来就像最普通的烫伤差不多,但凌漠寒的视线却在其上停顿了几秒,直到苏聿身子轻震又咳出一口血来,才收回视线,继续最初的动作。
运功疗伤,一下便至傍晚。
刹那黄昏已至,火烧云弥漫天际。
站在外面站的腿都累了的素华长老这才听见身后屋门的响声。
他看了看凌漠寒的脸色,不太赞同的摇了摇头。
“教主。”他意有所指道,“您在偷袭中也受了内伤。而后接连大战,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凌漠寒冷淡的应了一声,“我懂。”
他看了一眼院中,问道“子诺与连升可找过我?”
陈子诺,鹤连升,分别是紫极堂主与褐夕堂主的全名。
素华长老点了点头。
凌漠寒又看了一眼屋里,说了一句,“好好照看他。”便走了。
☆、第十章
第十章
魔教大战过后,要扫尾的事情着实不少。
先是朱雀峰。所有原有的密道都要或改修或封闭。混战中打坏烧坏的房屋建筑要重修。另外,最首要的任务是修复上山路上被破坏的重重机关,并在当晚组织好岗哨巡逻。
虽然有笑花红的震慑力,但万一白道有几个脑子不清楚的想趁机再杀回来,他们可不能敞开大门任对方长驱直入。
当夜,朱雀峰岗哨巡逻恢复,大部分人在傍晚时还聚在青龙峰。
青龙峰山势险阻,纵使有绝世武功,也难上难下。与朱雀峰遥遥对立,在大部分人眼里,如果真落得砍掉所有锁链退于青龙峰的下场,就颇有些被围困于城的意味了。
整个魔教上下,却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青龙峰也并非只与朱雀峰相连。大部分人都只觉得魔教主坛设在朱雀峰,其实魔教的势力范围,并不于此。
不过此时,他们还用不到这个退路。凌漠寒也希望他有生之年,魔教不至被逼得用此退路。
傍晚日落,青龙峰四面点起灯火。
青龙峰顶地方比朱雀峰要小上很多,本来也就是素华长老以及几个弟子的居所,现在一下子涌来大部分总坛内的教众,只能人挤人人挨人的堆在一起,屋里面连走个路都困难,屋外面的广场上也有不少人。
时值夏末,山上却很凉爽,不仅不至于汗流浃背,如果不是他们习武之人,恐怕还会觉得凉风阵阵耐不住寒气。
凌漠寒站在广场正中,正冷眼看着几名弟子搬出手臂粗的铁链。在青龙峰正对朱雀峰的峭壁上,已经有弟子固定好了另一根铁链的一端,青影堂堂主拖着铁链的另一端,在和自己堂中的弟子说话。
青影堂中有弟子忧心忡忡的对自己堂主嘱咐了又嘱咐,搞的他哭笑不得。终于斜睨了他们一眼,“不相信堂主我的实力?”
风是顺风,凌漠寒耳力又好,虽然距离隔的远,听的却十足真切。
赤血堂主站在一边,只是看着,脸上表情似乎在笑。
青影堂主白洛枫看了赤血堂主一眼,打趣道,“别人不相信,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说着话人已从崖边窜了出去。
他拖着好几人沉的铁链,一袭青衣腾空而起,映着侧面西沉的夕阳,铁链下坠发出粗糙的金属声,然而他的身形虽被向下微微一扯,却又似飞鸟能从空中借力一般,轻飘飘的,虽然有些危险,但好歹还是落在了崖对面。
青龙峰上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
魔教的这些子弟,似乎很快就已经忘了前日攻山时生死一瞬的场景,正在为他们英明神武的堂主大人叫好。
赤血堂主看了在对面的白洛枫一眼,随手抄了旁边教众手中的工具,踩着尚未固定的锁链跃向朱雀峰。
白洛枫吓了一跳,赶紧死死坠在地面,等到赤血堂主踩在地面上,立刻狠狠瞪了一眼,“知道自己多重吗?!”
赤血堂主微微一笑,“放心,摔不下去。”
“教主。白堂主能来去自如。未必吴有欲等人便不可。”紫极堂主陈子诺不能用内力,这等出风头的事情自然轮不上他,就先向凌漠寒行了一礼而后在旁边远远看着,心里还在想着今日之事。
凌漠寒摇了摇头,“他们不敢。”
陈子诺闻言一笑,挑眉道,“也是。”
“他们若真使轻功而来,我们也并非不能击退。”
趁对方全力施展轻功时袭击,绝对不愁一击不中。
“另外,白洛枫天赋异禀,他的轻功,自然是天下无二的了。”
就算是凌漠寒,也不可能抱着铁链来往于两峰之间。
陈子诺笑了笑,忽而看了一眼素华长老的小屋,收了笑,问道,“教主,苏聿……应该怎么处理?”
他的话里带着些微的火气。
凌漠寒看着一帮人笑笑闹闹的架铁链,没有说话。
陈子诺在旁边看了看他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他时,才看见凌漠寒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平淡的说道,“收监。”
赤血堂主帮忙固定了这根铁链,便返回青龙峰,自顾自的搬起另一根铁链,他无法不借力来去,于是踩着原先便有的那根到了对面。白洛枫这回懒得折腾,所幸就在这边拿着工具等他。
夜半,共5根铁链固定完毕,若干教众整肃队列,能够自行回峰的排在前面。不能的等在后面,由人带回去。
可怜紫极堂主和褐夕堂主,分别被另两名堂主背着毫不英俊潇洒的回到了朱雀峰。
受伤较重的人,都暂时留在了青龙峰。苏聿除外。
苏聿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自己还是在地牢里。
他抬了抬手腕,铁链撞击发出沉重的响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分外刺耳。
浑身上下都在疼,这种感觉,让苏聿想起他刚重生时身体的情况。但在吃了药丸以后,第二天他甚至还在八方台上乌龙的打了几个回合,让苏聿差点忘了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带伤的。
现在这种伤痛的虚弱感回来了。
苏聿不明所以的想了想,也许是没吃药丸的关系。
他低头,先是确定,这确实仍不是自己的身躯,而后才发现八方台上被自家大哥捅的一剑已经处理好了。苏聿就尝试着运行自己的真气,却发现他现在虚弱的身体无法很好的控制那两股真气,稍一提气二者就有卷到一起的意向,让他赶紧停止动作。
于是苏聿只能对着墙壁发呆。
又回来了……
苏聿孤零零的躺着,地上又湿又冷,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无聊之下,只能任由思绪慢慢散开。
他死过一次,又重生了。
那天晚上,半夜惊醒,忽然被人架着拖到了地牢。刑部的人都是狠角色,问一句话回答不满意便折一根手骨,手上折完了还有胳膊,还有腿脚。他记得那种钻心的疼,一遍一遍被冷水泼醒,最后被软绵绵的绑在刑架上,也不知道身上被招呼些什么,满眼满鼻满口的血。
他最开始都不知道为什么。
耳朵里充斥着冰冷不耐的问话,问他泄露了多少,怎么知道,怎么与白道取得联系。
直到最后他快死了,他才终于搞清楚,他到底是为什么被抓过来的。
现在在这个地方,他终于在重生以后慢慢想起自己最后死前的情境。
他并不愿意回想的场景。
那是这一生最惨的噩梦。
他不是怕疼。
最后那段时间,他记得自己那时一遍一遍的想,被疼痛占据的大脑,慢慢聚集起一缕恨意。
怎么能……这样对我。
最开始,他也想过要见教主,他刚开始压根不相信凌漠寒会派人这么折磨他。后来他明白后,想要解释。但是没有人想听他说这些。
就这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予。
在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酷刑中,他没有屈打成招。他妥协的是曾经对凌漠寒的奢望,他面对现实。
教主不想听他解释,教主已经认定了是他。
他以为凌漠寒能多给他一些信任的。
然而随后,他也便明白了,在朱雀峰能做的跟普通的账簿先生没什么区别,查查各分坛经营情况,算算账,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不就是上过几次教主的床么!
一个完全不需要在意是否存在着的角色。
一个最可能泄露秘密的人。
因为他是吴家的人。
但是现在……他记得在八方台上,紫极堂主说,吴道华的死有一大部分要归咎于苏聿。
苏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教主…知不知道?有没有阻止?
而看八方台上的表现,教主其实……也许是偏袒苏聿的吧?
苏聿皱着眉,微微曲起身体,躺在肮脏冰冷的墙角。
他以前怎么从未发现这一点呢……他以前怎么会认为,比起苏聿,自己离凌漠寒其实要近上很多呢?
他一遍遍回忆自己来到魔教后与凌漠寒的相处,却找不出漏洞到底出在哪里。
他和苏聿,对凌漠寒的感情,彼此都知道。
他一直以为赢的人会是自己。
其实感情本就不能强求,但他忽然有些心累。
远处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苏聿本就是面向着门的,此时透过层层铁栏便看到一个大汉举着火把走进来。对方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打开门锁,而后屏息提气,涨红了脸才把铁栏从下推了起来。
连推了3道门,对方呼出一口气,冲他做了个起来的手势。
苏聿扶着墙壁站起来。
对方显然看不惯他慢吞吞的样子,伸手一扯他手上的铁链,苏聿差点被拽的往前摔一跤,赶紧跌跌撞撞的跟上。
地牢一共有5层。
他记得刚重生时小童偷偷带他出来时走的时间,应该是在地牢的第1或者第2层,他当时意识并不清晰,就没有注意。
这一次,起码已经在第4层了。
大汉拽着他的链子走的很快,苏聿跟不上了,最后几乎是被拖着出了地牢,外面天已近黑,苏聿就顾着脚下看路,也不知道大汉什么时候停了脚步,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
苏聿赶紧退了一步,借着月光抬头看门上的匾额。
三个大字,无名堂。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无名堂,刑堂。
从闭合的朱漆门里,传出尖锐的哭喊声。大汉没有要进门的意思,苏聿也就乖乖在旁边站着。哭喊声里间或夹杂着鞭声,以及走音到听不清在说什么的求饶,或者辩解声。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门被推开。一名刑手拖着已经昏过去的人面无表情的从他们面前经过,在后面留下一条粗粗的血印。被拖着的人浑身是血,看不清本来面目。
大部分人都是走进无名堂,再被像拖麻袋一样拖出来的。
包括曾经的吴道华。
只是他并没有被拖出来的记忆,他想,也许那时候他已经死了?
苏聿的目光还停在之前被拖出去的人身上,冷不防大汉在后面猛的将他往前一推。苏聿猝不及防之下人往前冲,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
会摔扁的……
他从地上站起来,抹了把脸。
苏聿低眉顺眼的站在底下,偷偷抬眼往上扫去,就看见正中央坐着的人,黑袍黑发,一双漆黑的眼睛映着门口照进的光亮,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苏聿心里一窒,赶紧垂下视线。
旁边有人一棍子打在他后膝盖窝,粗声道,“跪下!”
苏聿本来就没什么力气,从善如流,窟咚一声跪在地上。
他再次抬头,这回才看见,教主左手坐的青影赤血两外堂主,右手坐的紫极褐夕两名堂主,左右各空着两个位子。
应该是能到场的都到了。
在这几名堂主里,苏聿与紫极堂主陈子诺最熟悉,其次就是青影堂主。
白洛枫表情漠然。紫极堂主嘴角带着抹冷笑,眼里却是极冰冷的怒火。
似乎都在生气。
苏聿想了想,这两名堂主估计是因为吴道华的缘故很不待见苏聿。人贵在能苦中作乐,他这么一想,心情立刻好了很多。
苏聿跪在底下等了半晌,凌漠寒并没有发话。紫极堂主看他居然心情不错的样子,一挑眉,笑道,“我先有个问题,请问苏公子,你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苏聿顿了顿,想到那个小童,而后有些犹豫的说,“不知道。”
“啪!”站在他身后的刑手毫不犹豫的给了一鞭子,抽的苏聿一哆嗦。
陈子诺的笑容又大了些,那笑里颇有些解气的意味。他继续问道,“那下一个问题,苏公子,一身的武功哪里来的?”
“……还是不知道。”
一边的刑手又扬起鞭子,鞭子狠狠的抽在背上,皮开肉绽。
“实话实说!”刑手粗声粗气的说道,鞭子甩在地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苏聿在内心翻了个白眼,无辜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