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敢怒不敢言,眼中划过一抹怨毒,随即消失不见,又恢复到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偷觑着三夫人的脸色,小声说道:
“大姐,家里的钱用完了……”
三夫人觉得头更痛了,没好气地说道:
“又用完了?你们把钱都用到哪里去了!直接吃的吗?当初把你们带过来,费了我多少的心血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当初跟你们说好了,是要你们过来自己工作挣钱去的,是我怕你们一开始不习惯,所以把我的存款都给了你们,可是你们怎么现在还来问我要钱?现在陈家把我看得紧,吃的用的穿的都是从公中里走,除了月钱我就没别的机会拿到钱。钱钱钱,你叫我从哪里给你们弄钱去!”
女子咬了咬嘴唇,嗫嚅着:
“可是管家的不该是大姐吗?”
说到这个,三夫人心头火起,大骂道:
“要不是当初为你们几个,担心你们几个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我会使劲从陈家捞钱吗?我都已经是陈家的少夫人了,哪里短了我了?可你们是怎么报答我的?一个个游手好闲的,没个正经活计。娘家一点力也使不上也就罢了,还让人家看尽了我的笑话!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
女子低垂的眼眸深处怨愤一闪而逝,抬起头,微微侧着脸,眼中含泪地看着她,柔柔地唤道:
“大姐……”
她知道她这副样子是最像母亲的,而大姐,最终一定会妥协。果不其然——
三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也不看她,低低地说道:
“在我妆台的左侧第二个抽屉里,钱包里有五百块,你先拿三百块去应应急。”
闻言,女子忙去开抽屉,在那叠钞票上摩挲了良久,才慢慢地从中数出三百块钱出来,然后依依不舍地把剩下的钱重新装进钱包,放回抽屉里。她眼睛迅速地在抽屉里来回一扫,见抽屉里装了满满一盒子的镶宝石金戒指,一盒约莫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还零散放着三四个金玉手镯及几个做工精致的金银锞子。
女子微微侧身,见身后的姐姐还是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模样,忙动了动身子,挡在三夫人和抽屉的直线距离上,迅速抓了一把珍珠、勾了几个戒指,又顺手拿了三四个锞子塞在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才自然而然地合上抽屉,重新坐回沙发上,带着感激地说道:
“我替他们先谢过大姐了!要不是大姐,我们几个还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呢,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别胡说!”三夫人皱眉喝道,“我既然答应了父亲和母亲要照顾好你们,自然不会食言,下次别让我听到这种话了。”
“是是是,妹妹再也不说这种混账话了,不过大姐,我们真的很爱你的!”
三夫人面色柔和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了,你们也要为我争口气,知道吗?”
女子一脸顺从地说道:
“大姐,我们也没有乱用钱,也听你的话出去找工作的,但是几位姐姐出去工作总是有坏人对姐姐们动手动脚的,还老说些不好听的话,所以都做不长久。三弟现在开窍了,也听话了,不游手好闲了,正在用功读书呢,我们也不舍得让他丢开功课去干活,所以……”
“三弟?读书?”三夫人跟看见了咸蛋超人一样惊讶,“他都快三十岁了,还做功课?”
女子一脸与幸荣焉:“是啊,三弟很用功的呢!”
“……”三夫人想了想,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知道看书不再出去惹事也是好事,“那就让他读书吧,日后我给你们一百块钱补贴,不要让他出去了。”
女子眼中划过一抹沉郁,说什么把存款都给了她们,原来大姐还是藏了私的,真是心口不一。她又坐了一会儿,见三夫人面露疲态,识相地告辞了。三夫人也没送她,只挥挥手叫她路上小心,早点回家就罢了。女子不禁想到原先在东北时,出入大宅院时仆役们恭敬地站在路边,她乘坐着小轿车慢慢驶进门去的排场,是多么的让人目眩神迷,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女子在路边徘徊着,她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家中,其实她跟大姐说的话没有几句是真的。她们姊妹没有一个出去赚钱养家,现在全是在吃老本,眼看着以前好不容易存下了一点钱和大姐上次给的存款接近于无了,却每个人都还沉浸在灯红酒绿中,三弟也没有用功读书,反而沾上了赌瘾。她不想以后饿肚子,所以必须现在给自己打算起来了。
女子捏了捏袖中拢着的金银珠宝,沉甸甸的,她有了些底气。这些都是她的私房钱,家里的人,一个都别想知道!
赵文生把酒席摆在他处于唐人街的一栋别墅中,虽然他经营到现在,势力不小,但是现在的美国人大部分对华人抱有敌意,还是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晒幸福”了,不然惹起口水官司也是麻烦得紧。他像是无法宣泄他的激动似地,把他所有的热情都灌注到婚礼上去了,从婚礼现场的布置到酒席菜品的安排,他都亲自一一过问再三,直惹得负责婚礼的人叫苦不迭。
☆、61、 。。。
就在婚礼前几天;赵文生百忙之中抽空往陈悦容那儿跑了一趟,把记录第一个月黄金使用情况的账本交到了她的手中。
按着规矩;未婚夫妇订了婚确定了正式的婚期之后一直到结婚那日;都是不能见面的;说是怕不吉利。但这会儿在国外,这个规矩已经名存实亡了,陈老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赵文生每日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还挤出时间往女儿面前凑的现实视而不见。
陈悦容见赵文生有些憔悴,关心道:
“你也别把事情全搂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你底下那些个手下是干什么用的?还不是为你分担来着;若是他们不中用还劳得你事事亲力亲为;那不是他们失职吗?你瞧瞧你;就这几天下来,脸都瘦了一圈了。”
赵文生捧着手中热热的奶茶,喝得香甜,笑道:
“我累得瘦了,却有表妹关心,可见这瘦的好。”
“就你甜言蜜语!”陈悦容白了他一眼,脸上却笑开了,“合该让他们把伙计都扔回到你身上来,也该让他们过来瞧瞧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有平日里那股淡定从容、让人心折的气质。”
赵文生笑呵呵地说道:
“原来我很让人心折吗?看来表妹一直都很关心我啊,表哥好感动!”
陈悦容哭笑不得,啐了他一口,笑骂道:
“你说你怎么就没个正经样。”
赵文生往后半躺在沙发靠垫上,姿态轻松,懒洋洋地说道:
“若是在表妹面前,还要摆出那副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样子,那我岂不是太悲哀了,连个放松的机会都没有?”
陈悦容愣了一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最信任她,所以愿意在她面前展现最真实的自己,也只放心在她面前轻松下来,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勾心斗角。这份信任分量太重!陈悦容面色如常地变了话题,赵文生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也配合着不继续说下去了。
陈悦容翻着账册,账面上记得一清二楚,哪年哪月哪日,由谁从哪儿买了多少的粮食,或者枪支弹药,然后交给谁负责,在哪日又辗转送回到国内,做了什么用处,负责人又是谁。陈悦容一边翻,赵文生在一旁解释道:
“最近国内虽然小面积仍有局部的战争,但和之前北伐相较而言,显然是小大小闹了,这些咱们就不搀和了。现在国内关系最紧张的,莫过于两党之争了,一个是执政党,一个是在野党。执政党虽然暂时牢牢占据了优势,但我瞧着在野党的后劲很足,而且他们的党义极鼓动人心的,特别是能得到广大人民的认同和追逐。都说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执政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称其为“匪”,这会儿正大张旗鼓地在剿匪呢!这国内的形式,嘿,日后可不好说!”
陈悦容问道:
“你似乎对这个在野党很熟悉?”
赵文生笑道:
“北伐期间打过几次交道,他们还想发展我成他们的党员呢!”
“哎?”陈悦容惊讶地低呼,如果加入的话,现在的这个党员含金量很高啊,“那你加入了没有啊?”
赵文生挑了挑眉:
“你对这个党派很关心?”
陈悦容撇嘴:
“自然是关心的,你没瞧见末代沙皇就是死在他们这个党派手里的吗?他们啊,嘴上说的极动听的,但是下起手来,比谁都狠辣!”
赵文生点头应道:
“你说得不错,我看过他们的党义,他们是站在广大贫穷百姓的立场上的,对于咱们这些资本家,虽然现在很是友好,但不是真的接纳。他们幻想中的那等社会,是要人人绝对平等的,这种情况,现在根本做不到,不过用来吸引贫苦百姓倒是够了,反正他们现在什么都没了,也没法再失去什么了!”
赵文生最后还幽默了一下,陈悦容笑了笑,说道:
“他们现在为了胜利,就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管你是敌对党还是资本家,都无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革命也是需要钱的!敌对党的呢,可以发展成安插在对方势力中的探子,等取得了胜利,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到时候,他们想怎样写都随他们了,那么那些人的命运也就全部交到他们手里,无论是随便安插个罪名扣上去,或者为他们翻案,这就看各自的本事了!资本家们同理如上。”
赵文生插话道:
“行了行了,就一个话题怎么就引出你这么一大段的道理出来?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可跟咱们没有一点关系,咱们谁也不是其中的一员,他们该如何行事自有他们自个儿的考量,同我们何干?你啊,还说我费心劳力,我瞧着,你比我还忧国忧民呢!”
陈悦容好奇地问道:
“听你的话,你对这个在野党是极看好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他们身处劣势时对他们还这么有信心,那你为什么不加入?”
赵文生敲了敲她的额头:
“小笨蛋,我不是说了吗,他们不是站在咱们这个立场上的,甚至和我们有着阶级敌对关系,咱们这个阶级是他们要打倒的对象,不过眼下他们还顾不上咱们,又有求于咱们,不过如此罢了!而且,历朝历代中,开国功臣们还死得少吗?倘若他们取得了天下,第一件事,必定会和开国皇帝一样先把内部清洗一遍,好把内斗的萌芽掐灭在襁褓中。我只是个商人,搀和那些国家大事做什么?我可不想拿自己去给他们添了威势又填了肚子!”
陈悦容想着日后的情形,果真跟赵文生说得如出一辙。她是因为知道历史发展才有此定论,而他,仅凭人家透露出来一星半点消息就能推断到十二十年后的大致发展,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高瞻远瞩、目光长远。
陈悦容合上账本,想了想,问道:
“你说,像咱们这些华侨,跟你一样捐资国内的人多不多?”
“不少!”赵文生微微倾身,“你有什么想法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什么想法了?”
“呵呵,我还不了解你?”赵文生冲她眨了眨眼,随后接话道,“表妹有了好的想法就直说吧,我可是一直都对你那么聪明的脑袋很是期待的!”
陈悦容没理他那些昏话,说道:
“其实我觉得,把那些和咱们做一件事的人一起整合起来,然后看国内哪儿需要帮助的,资源统一分配,这可比咱们现在每家各干各的强多了,也会在最大程度上减少资源的重复使用,让每一分资源都用到刀刃上,而不是在无意间就白白浪费掉!”
赵文生坐直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而卧,沉吟道:
“表妹这个想法是极好的,只是这中间需要磨合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怎么让大家放心地把钱或者物资放心地交给我们,怎么让大家知道这些物资都是一分不落地送到该去的地方去的,怎么避免其中的负责人见财起意等等。”
陈悦容对他能在这么一会儿就想到这么多的要害问题很赞叹,难怪他能在异国他乡把生意做到这么大,这脑袋实在灵光。陈悦容笑道:
“我的意思是成立一个爱国基金会,所有愿意加入我们统筹规划的华侨们都进入董事会,董事会按照出资的多少算股份,当然,这个前提是咱们拥有至少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占据领头地位,毕竟是咱们牵头的。再成立一个监管部门,由各董事出人,专门勘察基金会的资金去向用处。”
陈悦容没说的是,等日后不打仗了,到了和平年代后,这个基金会还能摇身一变变成慈善基金会。不过就眼下,赵文生已经对这个提议很心动了,成立这么个基金会不仅能够整合资源,还能提高自己的名声,扩大名气,纵然这个基金会只能扔钱进去无法盈利,但在董事们的生意上,大家还是能合作的,这就相当于成立了一个松散的商业联盟。
赵文生抚掌赞道:
“果然是表妹,这个建议我举双手双脚赞同。表妹想当董事长吗?”
陈悦容摇头道:
“我有自知之明得很,现在这个董事长非名流担当,否则镇不住场子。若是和平年代,我还能周转一二,但如今世道大乱,我还是个女流之辈,倒不是我泼自己的冷水灭自己的威风,实在是时不待我啊!”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拿衣袖擦了擦眼睛。赵文生瞧她这副做戏的样子,登时乐了,调笑道:
“表妹,你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陈悦容伸手在他腰上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爱欺负人呢!”
赵文生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抽搐着嘴角:
“表妹,你好狠的心……”
陈悦容拧了他一下,心里舒畅多了,笑道:
“我觉得基金会的成立事不宜迟,你还是尽早准备起来吧!我那些个金子就当是我的注资吧,记得给我留个席位啊!”
☆、62、 。。。
接下来的几天;赵文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半个人影都逮不到了。以前是天天出现;现在突然销声匿迹;连陈老夫人也忍不住好奇;过问了几声。
待其听了其中缘由后,沉默半响,晚间等陈怀玥回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