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弦站屋里这么看去,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进屋来的是个男人,比现在的他高了不止一个头,直愣愣地对着他,压迫感十足,好像下一刻就会扑上来逞凶似的,萧弦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之后却因为对方的拉拽而僵在了原地。
萧弦愣愣地仰头望着李淙,他此刻已经无法遏制自己脑中的疑问,这男人是谁?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叫萧弦还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他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又是否能从这男人那儿找到一切变故的答案?
李淙没有多看萧弦的脸,自然也没多注意萧弦的异状。他低下头去,见萧弦身上挂着自己的粗布里衣,虽说又大又长很不合身,衣摆却也只堪堪遮了个膝盖,没有穿亵裤,底下露出两条光溜溜的细腿来,下榻也没穿鞋,就这么赤着脚踩在了粗泥地上。
“你这孩子……”李淙皱着眉放开了萧弦的手臂,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顾不得外屋倒了的架子和翻了的水盆,弯下腰去把还处在震惊中的萧弦打横抱了起来,掀开里屋的帘子将萧弦抱去了榻上。
回到里屋,李淙才发现榻上的被子都被掀到了地上,想是曲弦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吓着了,才这般急匆匆的没了分寸,心中隐隐泛起一丝疼惜,怕曲弦冻着,连忙把被子提起来拍了拍灰,要给躺在床上只穿了一件里衣的萧弦盖上,又望见萧弦白皙的身子,心道曲弦虽是倌儿,可能给老鸨赚钱的时候也是好生好养供着的,怕他嫌被子脏,又把手里的被子放到了桌上,打开墙角的衣柜门取了条干净的被褥出来重新给萧弦盖上。
“身子还病着,躺好别起来了。”李淙别过脸交代了一句,捡起落在地上的绢帕,转身出去关门收拾一地的狼藉。
萧弦僵着身体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李淙这一连串的动作,又是抱他上床又是给他换被子的,又望见李淙与他四目相对之时眼里流露出的关切之情,心里倒不怎么害怕了。
李淙锁了门,收拾好东西之后回屋,心里有些不踏实。外头天早就亮了,自他清早救了曲弦上岸,之后又去县里喊赵儒秋过来诊病,算算时间,过去已有好些时候,也快到吃饭的时辰了,县里还没有人找来,难道红杏楼里没人发现曲弦不见了么?看曲弦的样子定是从红杏楼里偷跑出来的,老鸨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这么冷的天被人迫得投了江,还好救他的是自己,若自己今早不从江岸那边走,看见他漂在江上没扔下板车过去瞧个究竟……李淙不敢再想下去。
他跟曲弦两个之间,实是一笔糊涂账。虽说已有肌肤之亲,可他对那半大的苦命孩子心里除了怜惜,再没有其他心思了。听人说红杏楼的男倌赎金一个三十两,他清楚曲弦那张卖身契定不止这些钱,可一文一文地慢慢攒,总有个盼头。现下人已经在他跟前,就算老鸨找来,拼命也好怎么的都好,他是不可能再把人往火坑里推的。不过这么久都没个动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等熬了药吃过饭,下午再去县城里探探消息吧。
李淙这么想着,进了里屋打算给曲弦交代一声让他睡好,自己就在外头给他熬药。萧弦见李淙又跨进了屋里,总算冷静下来开始好好打量这个人。
眼前这男人个头不小,身材也健实,力气很大,抱他起来简直就像拎小鸡似的,真打起来就算是从前的自己也打不过吧。一身靛蓝的粗布短打,贫寒农民打扮,听声音很年轻,脸上却脏兮兮的看不清具体相貌也看不出有多大,头发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只在脑后松松地扎了根发带,两鬓散了很多发丝下来遮住了脸颊,话不多,让人感觉很沉闷,偶尔抬头跟他说话的时候才能看见那双漆黑幽深似是包含了很多感情的眸子。
李淙见萧弦歪着脑袋眼睛瞪得老圆,像看个陌生人似地盯着他,怔愣了一会儿,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只低声交代道:“小弦,你好好躺着,我就在外头煎药,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来。”说罢便要出去。
见人要走,躺在榻上的萧弦沉不住气了,爬起来冲着李淙喊道:“等、等等!”于是脚已迈出门槛的李淙突然停下来,掀开帘子探进身,也不问什么事,只安安静静地看着萧弦等着他说下去。
萧弦低下头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开口。眼前的男人从始至终并没有对他展现出任何恶意,而他也感觉到了这具身体十分虚弱,就如李淙口中说的那样正病着,有点发烧,还浑身无力,尤其是身下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竟然时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疼,这到底是个什么病啊?不会是痔疮吧,真是要他命了。
孤身一人借尸还魂,穿越到了陌生的地方,体虚病弱,对身体主人的情况一概不知,连装也装不了,而眼前出现的这人又不像坏人,所以尽管萧弦知道轻易暴露自己可能会招来麻烦,他迟疑着还是问出了口:“请问……这是哪里?我是谁?”
站在里屋门口的李淙顿了顿,而后诧异道:“小弦?你怎么……”
李淙话还没完就被萧弦打断了。萧弦怕李淙起疑心,抓着被子急切地开口,却又因为说谎而不敢直视李淙的眼睛,最后只得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空空的好像什么都忘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也不认识你,我……”
萧弦说到这儿顿住了,像个等人宣判罪行的囚犯似地闭紧了眼睛。而李淙听到萧弦说把过去的事都忘了,面上仍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眼里却显出一丝欣慰,接着仿佛想要确认萧弦是否真的失忆似地问道:“不记得自己是谁……那可是连之前做过什么,为何会生病,为何会来了这,都忘了么?”
萧弦抬头瞥了一眼神色关切的李淙,咬着下唇摇头:“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浮云。
4、第四折 顺势认亲
门那边静默了好一会儿,萧弦听到李淙轻轻地呼了口气,而后像是卸下什么重担似地喃喃:“忘了好,忘了好……”又跨进门走到他身边,俯身下来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按进被窝,替他掖好被角,像个长辈似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摇头道:“忘了便忘了吧,那些事不提也罢。”
“那……你能告诉我这儿到底是哪里么?”萧弦抓着被角,仰头把被子底下的下巴露出来,看着李淙问。
“这儿是东琅最东面的东郡,清流县山樵村。”李淙坐在床边,把萧弦不老实的爪子塞进被子里,耐心答道。
东琅的东郡?萧弦皱眉思索着李淙的话。虽说他历史学得很烂,可他能肯定课本上的历朝历代里绝对没有一个叫做东琅的国家。他到底穿越到什么鬼地方来了?
萧弦满脸疑惑地盯着李淙,脸上那双水灵的大眼睛因为身体疲累看起来有一点呆,而李淙也只当他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有些恍惚所以才如此怔愣,并不清楚他连这里究竟是什么国家、什么朝代、哪一年都不知道,交代完这儿到底是何处便不再说话了。
萧弦心里却在琢磨,对方只告诉了他这几个地名,等于没说,不过对于生长在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朝代还有国家的情况应该都算常识吧。为了不露出破绽,萧弦最终还是把满肚子的疑问给咽了下去,改问了这具身体主人的身份:“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李淙顿了顿,似是思索了一阵,而后对着萧弦道:“你是我弟弟,叫做李弦,木子李,琴弦的弦。幼时爹娘过世,家乡又发大水,咱俩失散了,你从东岭那边过来找我,几日前才找到这儿碰上了面,你今早去江边玩耍,不小心落了水,感染了风寒,所以才病了。”
“哦,哦。”萧弦讷讷地点头,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身份很普通,身世倒跟自己有些相像,也是幼年父母早亡,跟哥哥两人相依为命,不过他可比自己强多了,虽然家境贫寒,好歹哥哥还活生生地在这儿,不像自己,自从哥哥一年前出去旅游遭遇山难后就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说不定直到现在还没人发现他消失或是死掉呢。
想到这儿,萧弦心里突然悲哀起来,苦笑着暗暗调侃自己无牵无挂的真是相当适合穿越这回事。若是哥哥还活着,他或许要急了,可现在似乎到哪都没多大的差别,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身体的主人叫做李弦,跟自己的名字有个重字,想必刚才那男人喊的并不是萧弦,而是小弦吧。萧弦杵着脑袋想了一阵,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李淙,想不到这穿得土里土气的农民竟然还识字?虽然不知道自己穿越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家,不过语言倒是通的,这儿的人说话除了文绉绉了点,大致没有交流障碍,不知道文字通不通?
像萧弦这样没心没肺乐观过了头的人似乎到哪儿都能很快适应,刚才还有些担心的他一下子就被脑中的疑问转开了注意力,突然对这个国家的文字来了兴致,于是眨了眨眼睛对着李淙道:“请问有纸笔么?”
见萧弦很爽快地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李淙放下了心,可听萧弦这么问,他又面露难色。虽说东郡盛产纸张,可用来写字的宣纸这东西到底还是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村子里的人大多不识字,更不看书,就连偶尔给出门做买卖的亲人捎封信也是难得,若真有什么事要寄信出去,也得去县上的字画先生那儿买了纸张请人家写好再捎,麻烦得很。所以李淙家中自然是不会有纸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瞥到桌上之前赵儒秋看病时留下的药方纸还有留空,于是起身拿过那张纸裁了一半下来,又去外间取了枝平日用的炭笔过来,合着那一小张纸一起交到了萧弦手上。
萧弦见李淙把纸笔拿来了,于是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莽莽撞撞的动作带得被子又滑下去了些。李淙挽着手臂把垂下的被褥捞上塌,又摆手让萧弦坐好,虽说内屋生了炉子并不是很冷,还是脱下了自己的棉衣给萧弦披上。
萧弦接过李淙递来的东西,握着炭笔凑到眼前看了看,又往那张黄黄的纸上划了两下,可以写,只是摊开手掌,立马染了一手乌黑。
萧弦转了转炭笔,又看了看手上的脏污,微微皱了皱眉。李淙看着他没有说话,转头思忖了一会儿,而后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取了一块碎布片出来,示意萧弦把炭笔给他,想帮萧弦把炭笔裹上布免得脏了手。
“那个,洗得掉的。”李淙站在榻边这么解释着,要萧弦放心,然后指了指炭笔,又对萧弦伸出手。
“啊?哦,不要紧。”萧弦捏着炭笔摇了摇头。只不过因为从没用过这样的笔所以多看了两眼罢了,却被他误会自己怕脏,立刻拿了布过来要给他裹上。这男人脸上的表情总是僵着,乍看让人觉得有些害怕,可其实温柔体贴又心细如发,无微不至的照顾惹得萧弦在心里感叹李弦有这么一个哥哥,实在是福气。
萧弦低着头发了会儿呆,又想起了自己遇难的哥哥,鼻子不免酸了起来,见到立在跟前的李淙,又回过神来,把纸搁在膝盖上铺平了,而后写了起来。
“是这样么?”萧弦在纸上写下李弦两个字,抬头问李淙。
李淙凑近看了一眼,点点头。
萧弦笑了,原来文字也是通的。虽说自己穿越来古代,不像小说里写的主角那么万能,本来就没什么特长,可好歹不是文盲了。
“那你,呃,大哥的名字呢?”萧弦这么问道,总觉得你啊你的很不礼貌,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又立刻改了口。
“李淙。淙淙之水的淙。”李淙不紧不慢地答道。
“哪个淙?”萧弦追问,没怎么听明白。
“淙淙之水。”李淙又说了一遍,不等萧弦有所动作,取过炭笔在纸上写下了“李淙”两个字,而后递到萧弦面前。
非常端正的楷书,就算用炭笔写出来也看得出横轻竖重,笔法圆浑,遒劲有力,竟写得一手难得的好字。
萧弦有些惊讶,觉得自己之前大概是看走眼了。眼前这人真的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农村人么?还是说这个国家的人的文化程度都这么高,就连最下层的人都能言善书?虽说萧弦不是个很标准的好学生,可好歹也是学过历史的,知道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经济都是文化的基础,看这人家里穷得几乎都只剩下墙壁了,不像是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的样子,可这一手好字又该怎么解释呢?
萧弦带着疑问开始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来。现下李淙和他同是坐着,萧弦仍旧比他矮了许多,李淙此刻低着头,萧弦仰头望去,发现这男人的轮廓很是坚毅,鼻梁高高的,面颊消瘦,薄唇棱角分明,正轻轻地抿着,英挺的眉有些上挑,眼眸略显细长却很明亮,身材也好得让同是身为男人的自己都嫉妒,若是洗去脸上的脏污,是个帅哥也说不定。
“怎么这么脏……”萧弦握着炭笔,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口中这般喃喃,见李淙脸上脏污一片,于是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就往李淙脸上擦去,却被对方猛地避开了。
“呃,我、不是,你、呃,大哥你脸上很脏!”李淙似乎非常不愿意别人注意他的脸,被李淙那双鹰隼般的眼眸直盯过来,萧弦心里一抖,突然回过神来,惊觉就算是兄弟也不该这般冒犯的,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鲁莽的动作,口中语无伦次地蹦了几个字出来,越说越混乱,最后索性低了头把心里想的直接喊了出来,说完才发觉声音太大了,惹得李淙居然放下了严肃的表情,一脸好笑地盯着他。
真是丢脸……萧弦垂着脑袋,耳根有点发烫。李淙看萧弦一副尴尬得不得了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萧弦的脑袋,见他也没什么想问的了,心里惦记着熬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