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去给你热吃的,等等就好。”李淙说着出了里屋,进灶间热粥和鸡汤,又把药给熬上,而后等水烧开,舀了热水倒进脸盆里,再兑进凉水,试试热度差不多了,取了杯子和绢帕端着脸盆进屋去料理萧弦的洗漱。
“来洗脸。”李淙照昨日那样搬了凳子到榻边,搁好水盆让萧弦洗脸。
萧弦望着榻边半盆子冒着热气的温水,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已经洗过了。”
“洗过了?”李淙诧异。
萧弦点头:“嗯,就拿灶间壶里的水洗的。”
李淙不悦地皱了一下眉,把水盆搁到桌上,低□坐在榻边的凳子上,对着萧弦责问道:“不是让你不要下地的吗?”
“我觉得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就自己起来洗了。而且洗脸这种小事,就不用麻烦大哥了吧……”萧弦挠了挠头,嘿嘿地笑着解释。
“胡说!”李淙打断了萧弦的话,抬手放轻力道敲了下萧弦的脑袋教训道:“才一天而已,药都还没吃完,身体怎么会好?大夫的话要听,不然落下病根,以后有得受了。”
古人就这点麻烦,最喜欢小题大做,休息休息就能好的病偏偏还要扯上养生啊气血啊什么的,大道理一通又一通。萧弦别过脸撇嘴,转回来却一副乖弟弟的样子对着李淙唯唯诺诺道:“是,是,我错了,下次不了。”
李淙失笑,知道萧弦嘴上应承,心里一定不听话地在嘀咕,摇头无奈道:“真是小孩子心性,一点都歇不住,不过躺个半月罢了,忍忍就过去了。”
呵呵,萧弦傻笑。又是小孩子,为什么世界上所有的哥哥都一副“哥哥是大人了,你还小”、“哥哥比你聪明,弟弟是笨蛋”,又或者是“哥哥照顾你,当弟弟的只要好好听话就行了”的样子?看李淙那样子也没长他几岁吧?
心里计较着年龄问题,萧弦突然想起他还不知道现在这个“自己”究竟几岁呢,于是问李淙:“哥,话说我今年几岁了啊?”
“这……”李淙突然愣住,倒是把他问住了。皱着眉头把曲弦的事在脑子里滤了一遍,不确定地喃喃:“大概是……十七吧。”又突然想起昨日去县上打听红杏楼的消息,那面摊老板似乎有提到曲弦的年纪,李淙细想了一遍,而后笃定道:“对,确实是十七。”
“十七也不小了啊。”萧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嘴上嘀咕,心里却道这李弦长了十七年就长成这副摸样,真是白瞎了。
可李淙却不这么觉得。自从打算让曲弦住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把曲弦摆在了弟弟的位置上,就算曲弦以后七老八十了,在他眼里也还是个弟弟的样子,所以听到萧弦反驳,李淙开口道:“还有三年才弱冠,怎么不算小孩子?哥哥照顾你是应该的。我是你哥,有什么事就跟哥哥说,一家人哪里来麻不麻烦的?”
“哦哦哦……”萧弦连连点头,一声又一声应得倒快,就是不知道他真正听进去了多少。李淙望着萧弦那样子,突然起了逗逗他的心思,于是板下脸一本正经道:“你可记着了,既然是弟弟,那便一辈子都是小辈,就算成年了哥也得管着你。”
“啊?”萧弦惊得喊了出来。真的假的啊?成年了还要哥哥管,难道又是这地方的什么奇怪风俗?可自己是男的啊,难道男人也要遵从在家从父从兄、出嫁从夫的三纲五常么?
李淙心下暗笑,面上继续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啊什么,长兄如父这话没听说过么?”
“呃……”萧弦语塞,也分不清李淙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有其事,一下子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淙见萧弦不声不响的,收起了玩笑心,抬手顺了顺萧弦鬓边有些凌乱的头发,道:“不过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哥就管不着了,该你去管别人了。现下就好好听话,别总是下地,也别到处乱跑,这地你不熟,跑丢了可不好了。”
李淙默默叹了口气,提起这茬,倒记起了曲弦的身份。曲弦现下失了忆,自己又不能把过去的事告诉他,所以确实得好好看着他,要是贸贸然跑去县上被人认出来那就麻烦了。可话虽如此,李淙也只是心里计较,若跟曲弦明说,只白引他起疑,不过从村里去县上路程也不短,曲弦不认得路,应该跑不到哪儿去的。
听李淙这么说,萧弦沉默了。娶媳妇生孩子?那该是多么遥远的事情。真等到那时候,自己还会在这里吗?不过一缕飘忽不定的游魂,自己还等得到那时候吗?可望见李淙一脸关切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口里说的也确实都是为了他好,萧弦垂下脑袋,默默点了点头。
李淙见萧弦蔫蔫的提不起兴致的样子,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想起过去的事。若说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何眼里又总是一副失落的样子?若说已经记起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想起了多少,这般猜来度去,就算是习惯把事情放心里的李淙也有些惴然了。可他真心希望曲弦今后能彻底摆脱掉男倌的身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虽说东琅男风开放,民间娶男妻男妾的大有人在,可不管是不是男子,以色侍人总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李淙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揉揉萧弦的脑袋,给他交代了一声便出去端吃的。
药还没煎好,仍旧在灶上熬着,昨天做的鱼粥和鸡汤还剩了好些,不过连着两日重样的菜猜萧弦大概会觉着腻味,于是李淙打算早上热了昨晚的剩菜让萧弦随意吃点,天还早着,中午的话等过会儿再想想弄点什么给他补身。
李淙盛了鸡汤和粥端进里屋,往榻边看去,萧弦埋着头又在摆弄头发。李淙奇怪,早上回来就见萧弦盯着头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直到自己开口,连眼睛都没挪一下,方才自己不过出去取个吃食,进来又见他开始攥着头发发呆了,这究竟是怎么了?
“盯着头发作甚么,难不成头发上有花?”李淙把手里的东西搁到桌上,转身站在榻边对着萧弦打趣道。
刚才李淙回来打了岔,萧弦现下又想起了当务之急的头发问题,于是甩了甩脑袋道:“啊,不是,头发太乱了,我想梳头,可是没找到梳子。”
就算家里穷买不起铜镜,梳子总该有一把吧?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可他早上醒来后下地转了一圈,只找到了剪子却没找到梳子。要不是顾虑着剪头发或许不太好,现在地上肯定已经一堆断发了。
可李淙却疑惑地顿了顿,似是不解地问:“梳子?那是何物?”
“就是梳头用的啊。”梳子还能干嘛,不梳头难道还能吃么?萧弦心里腹诽,以为李淙没听清楚,于是这般解释了一句,没想到李淙仍旧摸不着头脑地盯着他,萧弦无奈,只得抬手攥了一把头发在手里做了个梳头的动作,嘴里嚷道:“就是这样梳头,梳头啊。”
“哦,头发散着难受是么?等等,大哥帮你弄。”李淙总算弄懂了萧弦的意思,展开了眉头,转身往衣柜跟前走。
11、第十一折 以石为梳
萧弦望着李淙转身,走到床榻对面的墙角处打开了衣柜,于是他的目光跟着落到了衣柜上面。
竖在墙角的那个衣柜挺大,是木头做的,大概两人多宽,不到一人高,分了四节,最上头是两个一尺见方的小柜,中间是个手臂那么长的两扇开的柜间,里头大概还有横隔,下面连着个大抽屉,最下层则是和中间的柜间相同大小的柜子,底下四脚落地,除了抽屉每层都有挂锁的地方,不过没锁。柜子做工看着不错,稳稳当当的,就是不大美观,光秃秃的连漆也没有上,旧得有些泛黄了,还能看见上头的木纹与结疤,和屋子里头的其他器具一般简陋,倒是应景。
那柜子萧弦早上在屋子里溜达的时候就去探视过,上下看了一转,摸了几下又戳了戳,但没打开。虽说萧弦父母早亡,但从小到大,他哥哥比父母还严格的家教一直让他觉得没经人同意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所以萧弦虽然活泼好动又好奇心旺盛,但还算有规有矩不怎么闯祸,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不过这会儿见李淙开衣柜也没有避着他的意思,好奇心上来了,不知不觉就伸长了脖子,想把衣柜里头那一团黑的地方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给看个究竟。
李淙埋头往衣柜里翻了翻,找到了想取的东西攥在了手里,欲关柜门往回走,转头见萧弦坐在榻上不住地往衣柜这儿探头探脑又扭来扭去的样子,突然笑了,索性敞开柜门让他看个明白,口中还好心解释道:“柜子里就些衣物和银钱,没旁的稀罕玩意。”
“不是,啊哈哈,没……”被人看穿心思,萧弦脸一红,说话立时没了头绪,胡乱摆着手尴尬地低下了头。
李淙无奈地摇头。都说了是弟弟了,怎么还是这么见外。不过转念一想,这般小心翼翼仿佛踏错一步就铸成大错的模样许是妓馆里磨出的性子,听人说曲弦九岁就进了红杏楼里,这许多年一直看别人的脸色度日,作假惯了也逢迎惯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改不过来。可若是萧弦知道李淙把他的礼貌当成了妓子刻进骨子里的拘束的话,怕是要怄得吐血了。
李淙收回思绪,望见萧弦头埋得老低仿佛一辈子都没法见人的样子,开口喊了他一声,自个儿伸直了手臂上去开了衣橱顶上的小柜,打算一层一层地翻给萧弦看。
李淙仰着脖子往上攀看,心道这柜子用了有五六年,装了什么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了,现下曲弦过来住,不如趁这机会理一理也好。
“看好了,最上头两个柜子,这边里头放了团扇、麻绳……哦,还有几个个罐子,其他乱七八糟的记不清了,估计还有些小玩意,改天等能下地了自己翻吧。”李淙说到这儿,关上左边的柜门,屈指敲了敲右边的,道:“右边的这个柜子是放银钱的,家里的钱都在这儿了,若是哪天大哥不在又有急事要用钱,自己从这里取知道么?”
李淙说完这句也不等萧弦答应,“吱嘎”一声打开中间那层的柜门,翻出些里头的东西对萧弦道:“这柜里是放衣物的,三层,上层里衣,中间外衣,下边是棉衣,你的衣服哥替你放左边了,等你能下地了过来看,一眼便能瞧得清楚的。底下的抽屉里有针线碎布,还有发带什么的,现下用不着,等要用了你自己去捣鼓。最下头塞了棉被席子,没什么好看的。”
李淙轻轻踢了踢最下层的柜门,交代完毕抬头对萧弦道:“呐,这下都清楚了吗?”
“嗯,清楚了……”萧弦挠头,心道李淙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可他现在除了这具暂时“借”来的身体,可是个真真切切的外人啊!连钱柜子都不上锁,胆子真够大的。不过家里这么穷,也没什么好防的,估计连贼来了都要暗暗叹一句白跑一趟吧。
李淙走到桌前把递粥给萧弦吩咐道:“你喝粥,别饿着了,大哥替你弄头发。”
萧弦端过粥抬头忘了李淙一眼,点点头,一个“谢”字刚要出口,望见李淙面上一副理所当然一点也不觉得麻烦的样子,又闭上了嘴。
李淙绕到萧弦身后,握着手里的东西开始替萧弦整理头发。萧弦的头发又长又多,两天没梳打了许多发结,李淙怕弄痛萧弦,碰到打结的地方总是先停下来攥住发根的地方,然后再往下轻轻地拉,放慢速度耐心地顺下去,一点也没让萧弦觉得有什么不适。而萧弦忙着喝粥,也没注意李淙没有梳子到底是怎么弄的。等一碗粥咕嘟咕嘟通通灌下去,擦擦嘴说了声“喝完了”,李淙收碗的当口让萧弦替他把发带和顺头发的东西先拿着,萧弦这时才发觉被他拿在手里的是一块扁平光滑的石片,沉甸甸的,形状细长,像医院里的医生检查咽喉时候用的长木片,与普通梳子相比没有齿,材质也不对。
这东西说是书签或簪子还可信,长这样子真的能梳头吗?萧弦拿起那东西竖着插进头发里,像用簪子搔头那样顺下去,刺倒是不刺,挺滑的,就是这样一缕一缕慢慢地顺,要把满头的长发整服帖那得花多长时间啊。
萧弦好奇地把石片拨来弄去,不由自主地当成笔给转了起来,而后欣喜地发现沉甸甸的比圆珠笔还容易转,于是把手臂搁在盘起的膝盖上,举起手掌灵活地动着手指玩得不亦乐乎了。
李淙放了碗回来,哭笑不得地抓住萧弦的手指让他别再玩了,取回那东西继续帮萧弦整理头发。李淙的手很大,却不像普通农人那般黝黑粗短,肤色偏白,指骨颀长,很干净也很漂亮,右手伸到萧弦眼前撩鬓发的时候,萧弦看到他第二节指节的地方有很厚的茧子,可若是下地握锄干活,那该是掌上多茧才是,只是萧弦还在惦记着梳子的事,没有对这奇怪之处多加注意。
李淙替萧弦顺好头发,把石片塞到萧弦手中让他拿着,自己抓着鬓边的两束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咬着发带一边,另一边在发根处绕了几圈扎紧,然后转到萧弦跟前,抬手抵着萧弦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确认弄妥后拍了拍萧弦的肩膀道:“好了。”
萧弦应了一声,也不说话,只盯着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研究,李淙想出去看看药熬好没有,刚迈出步子却被萧弦叫住问道:“哥,你们这儿没有梳子的吗?”
李淙止住了往外走的步子,坐到榻边诧异地问:“梳子?”
“嗯,”萧弦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石片道:“就是梳头发的梳子,但不是这样的。”
李淙摇头道:“未曾听闻。”
“那这样这样,”萧弦说着,学了李淙刚才的样子做了个顺头发的动作,问:“叫什么?”
虽然不知对方问这些究竟是何意,李淙还是有问必答地吐了两个字出来:“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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