咭格丽未等他到门口,就已经走了进来。
何容锦急忙在半道上行礼。
“你就是盛文总管何容锦?”她长得眼阔高深,明眸皓齿,又正值青春,一身红妆衬得十分明艳动人,笑的时候连何容锦也为之目眩。
“是。”他侧身引她往书房走。
咭格丽道:“听说小可汗很看重你。”
何容锦道:“我只是个小小的总管,谈不上看重不看重。”
“小可汗的总管又怎么会是小小的总管呢?”咭格丽的眼睛往左右扫了扫,突然压低声音道,“以后说不定还会成皇宫里的总管呢。”
何容锦苦笑。虽然突厥皇宫里的总管不用净身,可总秒不了让人往那里想。
咭格丽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我很喜欢小可汗的,我一定会帮助他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一切。”
何容锦道:“小可汗能有您这样的红颜知己一定很高兴。”
“真的吗?”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一个急于获得肯定的纯真小孩。
何容锦道:“我是这样认为的。”
咭格丽道:“可是我听说你也喜欢小可汗,这是真的吗?”
何容锦怔了怔,正想辩解,便看到确珠朝这边行来,只好暂时中断这个话题,朝他行礼。
咭格丽看到确珠,如花般娇艳美丽的脸蛋越发容光焕发。她行了礼,就挽住他的胳膊,娇滴滴地道:“我刚刚在问容锦总管的心事,他不肯说。”
何容锦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确珠饶有兴致地看过来,“哦?什么心事?”
咭格丽道:“我在问他的心上人是谁。”
确珠眼睛微微眯起,兴致立刻淡了,“是么。你想知道总管的心上人?”
咭格丽吐了吐舌头道:“我想知道总管的心上人和你有没有关系。”
确珠信口道:“那有没有关系呢?”
何容锦道:“自然是没有的。小可汗身份尊贵,我又怎么敢觊觎与小可汗有关系的人。”
咭格丽皱眉道 :“不是,我是问……”
确珠打断她的话,“前两天我得了一件从西羌来的新鲜玩意儿,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
咭格丽兴高采烈道:“好。”
确珠转了半个身子,对仍留在原地的何容锦道:“你就不必过来了,做你的事去。”
“是。”何容锦抬头,正好看到咭格丽背着确珠朝他做了个鬼脸。
既然确珠要搬回京都,那么春夏秋冬四季的用物都要准备起来。何容锦对这些并不熟悉,幸好当了几年的总管,指使起人来倒也得心应手。
他一边着人准备午膳,一边处理着府中事务。
至傍晚,府中下人回报说咭格丽已经离开,确珠叫他过去,何容锦只好放下记了一半的账,匆匆去了书房。
确珠在书房大案后头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只手把玩着一个绕了几圈细铁链的小铁球,若有所思的模样。
“拜见小可汗。”何容锦道。
“我看到你进来了。”确珠将铁球丢给他,“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何容锦将链子一圈圈地解开来,发现它是连着铁球的。“莫非是新到的玩物?”
确珠道:“也可以这么说,西羌不少好手都在学着玩这个。”
既然是西羌好手在玩,那自然不是普通的玩物了。何容锦挥了挥道:“莫非是武器?”
“的确是武器。”确珠道,“你可知道西羌第一高手尼克斯力用的是什么武器?”
何容锦望着拴着链子的铁球讶异道:“莫非是这种?”
确珠道:“是银链子。”
何容锦道:“哦。”
“银链子分量极轻,非一般人能驾驭。所以很多人便在链子的另一头加了个铁球。”确珠道。
何容锦想了想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确珠道:“传闻西羌王正用此种武器秘密训练骑兵,而骑兵总教头就是尼克斯力。”
何容锦眸光闪了闪,道:“若是如此,那真是大大的不妙。”
“传闻尼克斯力生性乖张跳脱,桀骜不驯,与圣月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反倒与西羌王势同水火,所以传言说西羌王练兵我信,说尼克斯力当总教头……呵。”
何容锦道:“小可汗英明。”
确珠道:“不管真假,我已经派人去查探。这是大事,我将此事交托与你,你专心做好此事,其他事暂时莫要理了。”他说完,见何容锦久久没有答应,不由皱眉道,“你还有话说?”
何容锦叹气道:“小可汗若不想我插手府中事务,直言相告便是,何必费心想理由。”
确珠面色一寒,“此话怎讲?”
何容锦道:“只怕要从我当上这个盛文总管的缘由讲起。”
确珠收敛神色,默不吭声。
“我只所以能当上盛文总管,不过是靠当日小可汗在塔拉噶托山附近被马贼所困时,我恰巧路过施以援手,解了小可汗之危,所以你才赏我一口饭吃。可是,你心中始终有一根刺,那就是我为何能这么巧的路过,又为何会武功。”何容锦缓了口气道,“因此,在特勤府已有了盛文总管还缺一个昌武总管的情形下,你宁可辞掉盛文总管,让我顶这个位置,也不愿意将昌武总管的位置交到我手中。只因为你怕我另有图谋。”
确珠面色不改道:“说下去。”
何容锦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暗中嘱咐额图鲁盯住我,可惜我一直没有逾越之举。这次上京,你之所以留下额图鲁,是因为信任他,你之所以带走我,是因为不信我。”
确珠道:“我若是不信你,为何不借着叶护总管之口辞退你?”
何容锦道:“这便是小可汗又一个矛盾之处了。你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来历,来这里有什么目的。这些年你无论怎么提防我都不能太露痕迹,怎么说我也是盛文总管,府里很多事都经过我之手,知道得很多。你若是辞退我,我从此就成了入海的江河,再无踪迹,若在暗处有所动作,岂非令你更加被动?”
确珠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
何容锦道:“很早。”
“为何不走?”
“因为我需要差事,需要容身之所,这是一份好差事,也是一个好的容身之所。”
确珠道:“为何现在说出来?”
何容锦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知道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又怎忍心小可汗内忧外患,倍加操心。小可汗若是不想我插手,我便安安分分呆在府中便是。你若还不放心,可以叫人看守。”
确珠道:“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
“不敢。”他见确珠低头不语,便打算告退,谁知道确珠突然道:“明日一大早随我进宫。”
何容锦讶异地看着他。
确珠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的顾虑是错的。”
何容锦垂头道:“是。”
“去吧。”
“是。”
“等等。把东西放回来。”
“是。”
好不容易从书房里出来,何容锦疲倦地叹了口气。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话虽不错,可是这朝隐得深,更隐得辛苦。
回房间的途中,他想起举荐托赤之事未来得及说,可惜此时实在不是提此事的好时机,只能日后再寻机会了。
6、斗角钩心(五) 。。。
小可汗这个头衔十分暧昧,介于太子与摄政王之间,可算是目前最有希望继承汗位的人选。只是沙纳利可汗正值盛年,其弟密加叶护权倾突厥,与各大部落首领关系密切,小儿子阿力普又是合合可敦的亲生儿子,登基之路险阻重重,确珠要想去掉小可汗前的小字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自己若继续留在小可汗府,只怕早晚会卷进这些纷争中去。
何容锦低头跟在确珠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宫,脑袋里却盘旋着日后的打算。
或许,是该到了别离的时刻。
他看着确珠的背影若有所思。不想确珠突然回头,见他望着自己,不由皱眉道:“发了什么愣?”
何容锦道:“头一回拜见可汗,有些紧张。”
“你这样的人也会紧张?”确珠道。
何容锦道:“小可汗认为我是怎么样的人?”
确珠道:“面对数十悍匪的围攻依然面不改色的人。”
何容锦笑道:“那是因为数十个悍匪之中真正与我对敌的只有五六个人。”
确珠道:“你不怕车轮战?”
何容锦道:“当时又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确珠还待再说,就见他使了个眼色,回头见到密加从可汗住的宫殿内出来。
“叔叔。”他行礼。
密加先是微笑点头,待看到何容锦时面色顿时一变,不敢苟同地看向确珠。
确珠道:“他通晓西羌话与中原话,或许用得上。放心,我会管好他的嘴巴。”
何容锦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插不上嘴,便站在一旁不语。
“管好他的嘴巴又有什么用。”密加叹气道,“今天早上阿力普特勤派遣信使进宫,列举了五大罪状要弹劾我。”
确珠怔忡道:“为何?”
密加道:“罪状列得虽多,归纳起来却可得出一条,就是你父汗的病。说我隐瞒病情,用心险恶,呵,我只是遵照你父汗的命令行事罢了,却被冠以这样的罪名。”
何容锦眼皮子一跳。怪不得确珠被立为小可汗,原来是因为沙纳利可汗得了重病,从诏书宣确珠进京都的急切来看,这恐怕不是一场小病。
确珠道:“父汗不是下令封锁消息吗?他如何得知?”问完,他又恍然地皱了皱眉。
密加也没有解释,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些年的努力叔叔都看在眼里,自你母亲过世之后,你很不容易啊。”
确珠道:“还有父汗在。”
“是啊,幸好还有你父汗在,要是……”密切欲言又止地嗫嚅着嘴巴,最后摇头道,“总之,叔叔我是明白人,你放心好了。最重要的是保我突厥长盛不衰!”他放开确珠的肩膀道,“我既受阿力普弹劾,就不宜再行叶护之职责。我闭门几日,一切待你父汗好起来之后,再还我一个公道吧。”
确珠道:“叔叔何必如此?”
密加摆手道:“这种时候,突厥团结最紧要,若因我之事而引起与阿力普的争执,只会令中原皇帝有机可趁。”
确珠感慨道:“叔叔一心为突厥,父汗会明白的。”
密加颔首道:“你也明白啊。”
“当然。”
密加这才欣慰地走了。
确珠站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才起步进殿。
何容锦不敢像他这样肆无忌惮地走进去,只得在殿外等候,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跑来一个内侍请他进去。
站在门口时不觉得,一入内便闻到一股极其复杂的味道扑鼻而来,味道中夹杂着药味、腥味和檀香味,三味合一,香中带腥,腥中发苦,苦里又弥漫着香气,几乎叫人掩面而去。
“还不过来。”确珠看他踌躇不前,忍不住出声道。
何容锦这才迈开步子。
“父汗,他就是我府里的盛文总管,何容锦。当年你念及他救我有功,曾赏赐他一箱白银。”确珠小声道。
“嗯。”沙纳利顿了好长时间才慢吞吞道,“确珠说,你懂中原话和西羌话?”他每个字的发音都极慢,好似随时会中断一般。
“是。”何容锦干净利落地答道。
沙纳利道:“那就……你去办吧。”
何容锦一头雾水,终于抬头看了确珠一眼。
确珠低眉顺目地坐在沙纳利大床旁边的椅子上,目不斜视。大床上,除了靠着软枕的沙纳利之外,还有一个窈窕的身影。他不敢多看,一扫而过后便重新低下头。
确珠道:“是。”
何容锦不知就里,也只好答应。
确珠这才起身告退。
何容锦跟着他一路退出来,直到殿外才站直身子。
确珠道:“你随我来。”
何容锦暗道:即便不说,他也是要随确珠出宫的。
谁知确珠并不出宫,反而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
何容锦大吃一惊,心中诸般疑惑,却也猜到多半与沙纳利说要办的事有关,只好闷不吭声地跟在他后面。
确珠领着他走过数条长廊,才在一间敞开的大房间外头止步。里面正做着七八个人,一个个埋头苦读的样子,直到王宫卫兵喊“小可汗驾到”才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确珠摆摆手,道:“他是我的亲信,以后便留在这里与大家一道翻阅书籍。”
何容锦满头雾水。
其中一个穿着锦服的虬髯大汉抹了抹额头的细汗道:“这位兄弟来得正好,我们这里正人手不够。不知道这位兄弟擅长中原话还是西羌话?”
何容锦道:“都会一些。”
“那就好了。”大汉朝角落里一指,“那些都是中原人的书,你快看看。”
确珠见他们都盯着自己,摆手道:“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他走进房中,从堆在角落里的数百本书中随手抽了一本递给何容锦。
何容锦拿来一翻,竟是医术。
确珠低声道:“父汗在一个月前得了一种怪病。白日里精神尚可,却不断发虚汗,只是有时四肢会抽搐不止。到夜里,身上一阵阵发冷,到午夜,身体就会像针刺一样,痛苦难言。这一个月来,父汗日日食不安寝,长此下去……”
何容锦道:“太医都束手无策?”
确珠道:“若是有办法,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地在这里胡乱找书。”
何容锦恍然道:“怪不得小可汗先前征召能人异士,尤其是擅长医道的。”
确珠道:“突厥部落众多,全赖父汗威名才能使他们齐心合力,一旦父汗有什么事,只怕突厥立时就要动荡。”
何容锦似是想起了什么,低头不语。
“不过如今纸包不住火,我已得父汗准许,派人入中原与西羌两地,广征天下杏林高手,寻求能解父汗病痛的能人。届时还需你们效劳。”
何容锦这才知道自己的用场,忙道:“万死不辞。”
确珠满意地点点头。
何容锦道:“小可汗可记得我曾提过有一位自称懂得医术的应征者?”
确珠想了想,皱眉道:“记得。”
何容锦暗示道:“他说他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