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保健品市场洗劫了一通。
向小葵老家在C市的一个小山坳里,颜晔的车开不进去,两人只好下车不行,整整走了一个钟头才约莫见到村庄的影子。
好在此处交通不便,尚未得到开发,风景极美。两旁的山坡上,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开得正旺,浓烈而明快的色彩似一团团的火焰,照得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充满了生机。
颜晔侧过头看了眼赶路赶得气喘吁吁,嘴角却翘得老高对着他傻笑的向小葵,心情一片大好。
又走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到了向小葵所居住的向阳村。村子很小,只有二十来户人家,但因为房屋与房屋之间相邻很近的关系,看起来异常团结和睦。
村里老人和孩子居多,时不时地传来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以及老人或严厉或慈爱的管束声。
向小葵太久没回家,显得兴奋异常,拉着颜晔的手摇了摇,指着不远处的一幢房子叫道:“美人美人,你看,那里就是我家!”她提到家这个字的时候,是欢喜而自豪的。颜晔想,这姑娘的心态就是与一般人不同,在经历了父母离异之后,依然能活得没有一丝阴霾。
“奶奶!”前半句话的尾音尚未落下,向小葵紧接着话头一转,笑得愈发灿烂。颜晔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老人背着一篓子草从山坡上缓缓走下。老人很瘦,个子也不高,身上背的篓子有占了她一般的身高,佝偻着背的样子让人看得心酸。可是她脸上并没有愁苦的表情,甚至是面色红润带着几分喜气的。
向小葵冲过去就给了她一个熊抱,老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愣了很久,才把手里的镰刀放到篓子里,拍拍她的屁股:“哪家的野丫头,这么没眼力劲儿,没见老太婆身上全是泥,也不怕脏了一身漂亮衣服。”
“嘿嘿,”向小葵听了,吐吐舌头,又在奶奶怀里使劲儿蹭了蹭,“泥腿子泥腿子,当然要满身泥才合格。”然后绕到她身后想帮她把篓子接过来,可是就她那小身板儿比奶奶还不如,背了半天也没背起来。颜晔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帮忙,他一贯奉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在公司里极提倡劳逸结合,甚至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套运动器材供员工以及他本人空闲时锻炼。所以眼下将篓子往身上一背,丝毫不显得吃力。
他此举把祖孙俩惊得不轻,向小葵瞪大眼愣愣地看着他银灰色毛衣上沾上的草汁和泥土,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向奶奶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看了自家孙女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就是小晔吧?”
“是,奶奶您好,我是小葵的男朋友,颜晔。”颜晔微笑着,态度真诚而恭敬。
向奶奶眉开眼笑:“好,好,我们别傻站着了,小葵花,帮小晔托着点,我们回家去吧,你爷爷前几天就念叨着要见你,别让他等急了。”
农村人衡量一个人是否可靠的背景与城里人不同,城里人讲求人品学识或背景身家,而农村人只看重一点——是否勤劳吃得起苦。村里一贯没什么秘密,向小葵要带男朋友回家的事儿既然提前向爷爷奶奶报告了,这便意味着举村皆知了。
他们原觉得城里人可能心高气傲不好相处,但是颜晔以一副衣冠楚楚却背着篓子草满身是泥的形象出现时,村里人对他的映像立刻达到了质的飞跃,纷纷露出赞许的目光。再加上颜晔本不是不懂礼数的毛头小伙,双双两手的礼物和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姿态谈吐更是为他加了不少分,连向来以严肃苛求着称的向爷爷见了他也笑得合不拢嘴。
向爷爷勤俭了一辈子,又心疼儿孙兜里那些钱,这次过寿也讲求一切从简,请一些近亲以及村里人一起吃个饭就算了。
饶是如此,来贺寿的人也是人满为患的。向爷爷在退休前,在镇上的小学当了一辈子的校长,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颇受师生们爱戴。这次听闻老校长80大寿,有不少人特意远道赶来。这些人中有人功成名就,有人平平凡凡,但是无一不是对向爷爷恭恭敬敬的,对向小葵也极为疼爱。
向致远现在正在国外,来不及赶回来,就打了电话来拜寿,向爷爷当场挂了他电话气得不轻。向小葵忙在一旁插科打诨,总算把老人家的气消了下去。
向爷爷摸摸向小葵的头道:“这小子这辈子最大的出息,大概就是给我生了个这么乖巧的孙女儿。”
颜晔深以为然。社会是由一个个圈子组成,你可以在一个圈子里叱咤风云,却未必能在另一个圈子里如鱼得水,反之亦然。然而有一种成功是可以排除在外的,一个人如果无论何时无论身处何地,都能让自己活得快活让身边的人活得快活,这种人无疑才是最大的赢家。向小葵就是这样一种赢家,永远站在生活的向阳处。
这次来得不易,自然要多住几天。关于颜晔的住宿问题,家里的长辈早有安排,在A市两人虽然同床习惯了,但在长辈面前还是要收敛些的。所以颜晔睡向小葵的房间,向小葵则去和未出嫁的二表姐挤一窝。
身边没了熟悉的气息,这一夜向小葵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就敲开了颜晔的房门。而颜晔,没了睡品极差,动不动就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的向姑娘折腾,睡得倒是极好。
所以开门时还是一脸睡意,等向姑娘吭哧吭哧跑进门吭哧吭哧钻进被窝,再像八爪鱼一样压了他半个身子他才想起来这样叫长辈看见了恐怕不妥,但为时已晚,他也只好作罢,任由某人把他当枕头当抱熊兼当半个软垫。
向小葵一触到颜晔暖暖的体温,就直接睡得物我两忘,等她再次醒转,已经是日近正午。
颜晔早已经梳洗完毕,穿着一件居家的白色毛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落满了窗台,也顺带落了他一身,在发心出凝成一个淡淡的光圈。
向小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用后面蒙住他的眼吓他一跳,这种情人间的俏皮小游戏向小葵总是玩得乐此不彼,可惜颜晔从来都不是个很好的合作者。她还没走近,就被逮了个正着。
颜晔合上书,放在一边的书架上,转身揉了揉她鸡窝似的头:“快去洗脸刷牙,爷爷奶奶都叫过好几回了,几十号人就等你一头猪开饭。”
向小葵还没被老爹老娘接去城里以前,在村里可是个有口皆碑的勤快姑娘,每天早睡早起,还常常帮爷爷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不想到城里过了几年,别的没学会,倒是把懒虫养膘实了。
向小葵深以为耻,下楼的时候一直躲在颜晔身后都不敢出来见人。颜晔却一把把她拽到了众目睽睽下,向小葵不满地朝颜晔努了努嘴,却不敢抬眼看长辈们。
颜晔表现得极为从容淡定,拉着她走到向爷爷面前,言辞诚恳:“爷爷奶奶,还有各位长辈,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刚才和客户谈生意正谈到关键处,小葵就在一边等我一起下楼,但不管怎样,让长辈等,终究是我们做的不是,请你们原谅。”
自家的孙女儿自个儿怎么会不清楚,向小葵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手边的拐杖,强忍住嘴边的笑意。这准孙女婿宁愿被长辈误会不懂规矩也要维护小葵花,作为爷爷,没有一个会不希望儿孙过得好的,小葵花自小吃了太多苦,他一直就希望她能活得自在些,不必事事都那么懂事不犯一丁点错,现在有人能宠她纵容她到这个地步,他当然打从心眼里欢喜。
但是,长辈威严还是要保持的。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秋日明灿灿的阳光总有一种让人犯懒打盹儿的效果。向小葵和酒足饭饱之后就拉着颜晔钻进她那个小窝里。
向小葵所居住的每个地方,必然都是阳光充足的,这里尤甚。日头微偏西,有些从大敞的窗户中大片扑入,有些从阁楼的木板间隙间挤进来,在地板上落下斑斑点点。
她的房中,除了阳光多,便是书多。颜晔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不是摆满了布偶玩具,而是满满四个书架的书。他随意挑了几本来看,发现好多竟然是有些年代了,现在市场上恐怕都已停止出版。
再翻了几本,颜晔得出一个结论:这姑娘挑书的眼光不错。
“你很喜欢书?”下意识地问了句。
“是啊,”向小葵将脑袋凑到书架上嗅了嗅,又抱了几本在怀里,笑得两眼发光的模样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那般满足,“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要是我将来找不到我的宝马王子,就守着书过一辈子。”
“那现在呢?”颜晔微微一笑,忽然觉得这姑娘实在神奇,竟然从小到大始终如初。
“守着你和书过一辈子,”向小葵愣了愣,突然好像想通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美人美人,我好像找到我人生的目标了。”
第四十三章:唯见葵花向日倾
向阳村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喧嚣中的人来说,是个极好的休憩处。然而“枫晚”的事端还没有解决,颜晔这次陪向小葵回乡贺寿,只能算忙里偷闲,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而向小葵自从下定决心要开一家小书店后,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归心似箭。
所以两人只待了三天就准备回去了,向爷爷向奶奶都不是婆妈的人,也没有阻拦他们。
向奶奶说:“去吧,不用惦记我们,我们身子骨好着呢,还能活上几十年,空了就回来,奶奶煮的肉总比外面的大块比外面的香。”
向爷爷说:“村里的长辈这么疼你,你这次回去恐怕又要很久才能回来,走前也去和他们说一身吧。”
向小葵看着爷爷奶奶精神奕奕笑容满面的样子,原本的一点离愁别绪也被弄没了,回了他们一个大狼扑,向奶奶一边教训她姑娘家家动作不能这么粗鲁,一边又笑得合不拢嘴。
收拾好行李,两人依言去向各位叔叔阿姨伯伯婶婶告别。向阳村不大,人口也少,年轻一辈的全在外打工,留下的都是些老弱妇孺。但村民们勤劳,又许是知足,他们脸上并未见愁苦之色,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一圈转下来,颜晔手里又多了几大袋的东西,都是些土特产,不值钱却珍贵。
“咦,四婶儿呢?”向小葵掰了掰手指,发现还漏了一位长辈。旁边一位奶奶笑眯眯道:“你四婶儿这人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住,这个点了还在地里受葵花籽呢。”
“那我们去找她。”向小葵说完,就拉着颜晔钻进了屋门前的葵花地里,轻车熟路在比人高出半个身子的葵花丛中找到了四婶儿。
“美人美人,四婶儿对我可好了呢,”向小葵边朝四婶儿招手边对颜晔说,“每次有好东西都会第一个想到我,有回堂哥从城里回来带了四个香蕉,她也硬是掰下两个给我。”
“这话说的……”四婶儿快步走近,弯腰从田埂的竹篮里拿出个解渴的大红苹果塞到向小葵手里,“你怎么不说四婶儿这人嘴巴坏,以前你小堂弟跟着你上山捉知了,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断腿那会儿我还骂过你是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野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也忘不了小姑娘听到这话时原本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下子暗淡下去却仍扯着嘴角笑的模样,看得人心纠纠的疼。大概也是从那以后,小姑娘就变得循规蹈矩起来,虽然一样笑,一样嘴甜,但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有么?”向小葵眨眨眼,一脸茫然,显然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脑子本来就不是顶聪明,所以任她挖空了心思,年少的记忆能回想起来的也就这么几件了。
四婶儿为她掸了掸落在肩上的葵花瓣,看着颜晔笑道:“你看这孩子,就光会记着人家对她的好,”又捏了捏她的肩,叹着,“真是叫人不疼都不行。”
颜晔没有回答,只微笑着对四婶儿点了点头。
四婶儿见天色不早了,收拾了一下就赶着回家给孙子做饭去了。向小葵说,既然来了乡下,不下地是不行的。所以拽着颜晔东转西绕,漫山遍野除了向日葵还是向日葵,亏得她还能指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葵花田煞有介事地介绍这是谁谁谁家的那是谁谁谁家的,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田埂很窄,向小葵走在前面摇摇晃晃,有时还张开手臂保持下平衡,夸张的动作,以及咧得大大的嘴角,说明她现在玩得很兴起。
颜晔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笑得温暖而纵容。
突然,向小葵转过身来,恰恰与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向小葵难得表现出认真,每次必是有感而发,所以颜晔微怔之后,收敛了笑意恢复成平素从容淡然的模样,认真倾听。
向小葵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才笑嘻嘻说:“美人美人,其实我觉得很幸福呢。你看我,虽然从小老爹老娘没在身边,可是村子里的人都对我很好,我得到的亲情不比别少人,反而多了好几倍,”拍拍胸脯,桃花眼绽开,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可是在千人宠万人爱的蜜罐里的泡大的……所以美人,别像四婶儿他们一样用心疼的目光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说话,小脸就红了,偏生还装模作样地侧过脸去假装观赏盛开在头顶的向日葵。
颜晔不做声,一手滑入口袋,依旧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向姑娘很敏感,而且敏感得很准,他是有些心疼她的。但是他的心疼却又是他们不同,他们心疼是觉得她弱小,而他,却只是想心疼她而已。想把她捧在手心呵着宠着,只要她过得有一分的不好,他便觉得心疼。他不知道,对别人来说爱是什么,与他而言,爱是责任,担一生也甘之如饴。
那边向小葵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掀起嘴角正偷着乐。她正立在日落的方向,彤彤的晚霞落了她一身,也不知是日头的原因,还是他的错觉,她脸上却是金灿灿一片,让他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而那抹笑容又是那么清晰生动。
满山的向日葵全倾向了她的方向,那种惊心动魄的造物主的神奇颜晔形容不出,他只觉得若这幅那面入了文人的眼中,便该是一幅画或者一首诗。可惜他文学水品向来不高,绞尽脑汁也只能将两句依稀有印象的古诗生拼硬凑到一块——
取次花丛懒回顾,惟有葵花向日倾。
回去之后,向小葵就开始忙碌起来。像是把前几年积蓄的劲儿全使了出来,一面赶稿,一面准备书店的开张,要么在空调底下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