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脚步急至锦帘之后。「王爷。」声音微哑,明显哭过。身后,曼儿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茗儿的背影,自那双依然泛泪的眼睛看得出这小丫头比她哭得还惨。
收紧搂着童晓的臂膀,庆王沉声道:「吩咐四儿,叫他去宫里找衣公公,就说本王向皇上讨一坛凌夷进献的醉生梦死。」
***
「方总管请!」
谢子鸣手捧医书立于书架前,听见人声,回首。
看见来人,他脸上表情无丝毫涟漪,满是不变的淡漠冷然。
方雅恒知晓谢子鸣心系皇上是一次偶然,思及上次童晓病中谢子鸣去王府的漠然态度,想必他比自己更早看出皇上心系于他。心内苦笑,现在的情况真可谓一团乱!
心思混乱着,方雅恒面上却镇静如初,开门见山道:「谢御医现在可有空?方谋有事请教。」
谢子鸣未答话,走向房中偏桌旁,一撂手中书卷,淡声道:「方总管找在下可是为了王爷身中‘月落’一事?若是,在下昨夜已经禀过皇上,对‘月落’我也无法可……」
「谢御医!」断然截住他的话锋,看着垂眸不愿相视的人,「皇上已经对方谋说过,谢御医也解不了月落。」故意停了一下,又道:「皇上,很信任谢御医。」
指尖摩擦书页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满目冷凛,「方总管这话什么意思?」
在那人冷锐的目光下,方雅恒行至摆满医书的书架前,「方谋并无它意,只是道出实事罢了。」
淡然如他已因自己一言变得冰冷尖锐,自己的目的便算达到了,自然没有必要多说下去。
实事?无它意?见他分明话中有话,谢子鸣满心愤然,面上更加冷然,「方总管有话请直言。」
在书架前扫了一眼摆得满满的医书,方雅恒转向他,「方谋来此是想询问穆雯萱曾经在这里关注的一切事物。谢御医身为太医院之首,长在此间,穆雯萱又时常请教谢御医医理,不知谢御医可能提供些什么给方谋?」
「方总管的意思是我必能给你线索?」将他暗指的话挑明,谢子鸣脸上带出几分颜色来,「不瞒方总管,自昨夜起,我便一直在找雯萱曾翻阅过的医书与动用过的药材,还没在其间发现异样。方总管若不必去为皇上分忧解愁,可以自行在此翻找,在下就不奉陪了。」冷冷丢下一句,谢子鸣起身将手中医书放回书架原位,转身欲离开。
恰在此时衣公公带人而入。
「总管!」
「四儿?」瞧见来人,方雅恒微有诧然,「你怎么来了?」
「王爷命四儿来衣公公这儿取一坛醉生梦死。」
方雅恒迎至门口,看一眼他手中酒坛,关切道:「王爷现下如何?」
思及庆王,四儿双眸微红,「今早王爷毒发,奴才、奴才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多血,王爷当时脸色腊白,奴才还以为、以为王爷会……」
「四儿!不得胡说。」方雅恒厉喝,四儿猛得发觉犯了忌讳,赶忙连连认错:「是四儿糊涂,是四儿昏了头,竟想这些不吉利的事儿,四儿该死,四儿该死!」
「好了四儿,我问你,王爷现在怎么样了?可还有呕血?」
「没有,晨起时吐了好一会儿后便止住了。王妃醒来时,王爷看起来似乎是忍着痛,不过已经没大碍了。」
方雅恒安心额首,「只要不再呕血便好。王爷现在的身子不比以往,要小心侍侯,府内的事你与茗儿商量着办,切莫让王爷劳心伤神。」
「四儿晓得。」四儿的犹豫看一眼立在那端的谢子鸣,「总管,奴才来这儿是为了……」吞吐着不敢说明来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谢子鸣置身事外的立在原地,转回首,方雅恒道:「有什么尽管说便是。」
「总管,这是青衣今早传回的飞鸽传书。」单手抱着酒坛,将隐在袖中短笺取出呈上。
圈成卷的纸笺展开一看,只有短短两行字。
边上四儿看清内容,皱眉,「她不是毒害了王爷便走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这女人还想干什么啊?」
方雅恒未答言,回头,那人依然立于书架旁,望着窗外出神,对眼前人视若无睹,耳边事恍若未闻。
谢子鸣是聪明人,然而却在心底将他看做了‘敌人’。他聪明不改,理智却被情绪左右,自己惹恼他的同时亦搅乱了他的心绪,若‘月落’真的有解药……微一沉吟,收起纸笺,对四儿道:「穆雯萱折回内城宿于民宅也许是件好事。四儿,没其它事你先回王府去,剩下的事我自会安排。」
「知道了总管!」应着,看一眼怀里抱的酒,迟疑道:「总管,奴才担心王爷现在的身子不宜饮酒。那这酒……」
醉生…梦死。
瞧着那酒,方雅恒隐隐猜出庆王取酒的意图,想了下道:「这酒你只管带回去便是。」
四儿应声离去,方雅恒又看一眼那人,心下微一沉思,觉得已无在此继续停留的必要,对谢子鸣客气一句「多有打扰。」亦转身离去。
谢子鸣没有应声,依旧看着窗外几近凋零的玫红花卉,直至人都离开屋内,隐藏着心思的双眸才望向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渐渐的,清澈的眸色转为幽黯,似朦着一层薄纱迷茫,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他回望刚刚放回原位的医书,暗道:雯萱,你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
头脑昏沉着醒来,童晓轻眨迷茫双眼。恍忽间,许许多多似真若幻的人事在眼前一一掠过……
「香山别院?」
「这依山而筑的香山别院是本王四年前亲自监工而建,里间亭台楼阁虽不能与庆王府相比,但院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石的精致却是甚少有那座院落能出其右。我们且先住在这里,明日辰时许至巳时初,整个院落将笼罩在一片似雾迷离的烟霞之中,那如梦似幻的景致你一定要瞧瞧。」
距京城不过两日路程,这里是罕有人烟极清静的地方,人说山中一日尘世一年,若想清风竹庐、悠然自在,这里不可不谓是极好的一方小天地。
「怎样?」
立在廊下阶前,他甚为满意的看着身旁如痴如醉的那人。
「飘渺的薄雾烟霞……好像人间仙境。」
「呵!明日我带你去后山的飞云瀑布,到了那里你才能体味何为人间仙境。」
飞云瀑布,湍急飞流如天河之水倾泄而下,水帘悬挂映着周边青壁绿荫,阳光反射出的铅华润露星星点点,比璀灿的星子更为耀眼,入目所极简直美得令人炫目。
「如何?」
「好壮观!」赞叹声中,心头突然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豁然与开阔。
「既然喜欢,我们就在这里多停留几日。」
每日除了在别院里歇息及用膳,大半时间两人就坐在瀑布旁那块光滑的巨石之上,相拥依偎,不言不语望着瀑布飞流,感受非人力所及、属于大自然的纯净。听着耳边宏伟壮阔的声音,一直蛰伏于胸,拼命压制的疼痛好像都随着波光粼粼的水流慢慢消弥四散,再多的疼、再多的痛都被渐渐淡忘,能感知的只有那纯然的水与怀抱着自己的人……
「腻了没有?」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亲昵耳语。
藏着千愁万绪的迷离眸子盯着飞瀑,摇头,「没有。」
如果能够这样地老天荒,感觉好像可以做到圣人所说的别无所求。可是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那是世人奢侈的梦,对不对?」
似不知他心境忽地变得忧伤难诉,庆王依旧淡静道:「我们在这里再住几天便回京城,我想带你去东城看一看。」
「东城?」
东城,仍是那条窄小的暗巷,只是巷子里已不在破败不堪,翻整一新的朴素宅院,家家院门大敞。
有孩童在巷子里玩耍,瞧见陌生人便停了嬉闹,围过来歪着头问:「你们是谁?你们来这儿也是因为没有家了吗?」
与身边人对望一眼,童晓不解,蹲□望着那双天真无邪眼睛,「为什么说我们来这儿是因为没有了家?这里原来住的那么些人呢?他们搬走了吗?」
「没有啊,大家还住在这里呀!你们不知道吗?林叔叔说那个叫庆王妃的人可善良了,她拿了好多钱给我们修房子,还买了好多好吃的,林叔叔把这里修好后,收留了好多没有家的人。」
57、第十三章 (6) 。。。
「我们都有家了!」另一个孩子大笑着接过话茬,因‘家’这个字,本就纯真的脸上露出了更加幸福的笑容。
孩子们蹦跳着远去,他迷惑:「那些银子虽不算少,但够做这么多吗?」
身旁人但笑不语,脸上是带着得意之色的神秘。
「王爷、王妃?」
巷子内里敞开的偏门探出一个小身影,双眸清亮的男孩确定是他们之后,脸上展开欣喜,快步跑向两人。
「是你?」
男孩正是他们初次在这里遇见的那个机敏的小乞丐,他已脱去了那身补丁衣,质地普通的粗布麻衣打理的十分洁净整齐,童晓险些没认出他来。
「嗯,王妃还记得我啊。上次真的谢谢王妃,伍爷爷的病多亏了王妃给的银钱才治好的,大夫说再晚些,伍爷爷就危险了。」
「是吗。」心不在焉应着,疑惑的瞧向身旁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故作不明白他眼里的询问,仍然只笑不语。
没注意两人在打哑迷的小乞丐又道:「对了,王妃最近还好吗?自上次之后您再没来过,后来四儿哥哥带着银子、衣物来看我们的时候说您日后会有危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请我们帮忙,要我们去街头巷尾传您做的那些好事善事,说是这样也许能帮您渡过难关。我们真怕帮不了您,每天都去城里不同的地方传唱歌谣。现在看您好好的,那是不是没有危险了?」
至此,他才明白,原来当日他竟是落入了他的‘圈套’。
***
幽幽冷月,满院寂静萧瑟,树影重重,映着花落无声。
桌上白玉冰壶浸出淡淡酒香,几杯极易入口的绵软酒液入喉,抬头,迷离的眸子看着将他搂在怀里的人,半醉未醉呢喃着:「你到底为什么就认定了我?我是童晓又怎么样呢?」
他不语,满目柔和的凝视他,听他将心底盘恒不解的事一一道尽。
「在凤府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你明知道我是男的却要娶我,不是玩笑,是请皇上下旨,一定要娶我。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强硬的一定要娶我?你由着我那么胡闹,就是为了有一天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男的对不对?你第一次带我去东城玩,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在为日后做准备了是不是?……你说话啊,不要总是看着我。」
薄唇带着浅浅的笑,他半真半假的说:「如果我说我对你一见钟情呢。」
「一见钟情?我才不信!你是王爷,你高高在上,你又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过去,明明对我一无所知,我才不信一见钟情这种鬼话,才不信、才不信……」语无伦次的呢喃着,埋在他胸前的脸颊蹭了蹭,酒量浅薄的童晓不一刻已昏昏入睡。
「不信?呵!不信就对了。」无声轻笑,紧紧环着怀里越见消瘦的身子,贴着他的耳廓厮磨轻吻,缓缓闭紧恋恋不舍的双眼,幽幽低语:「童晓,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踏遍了整个瑞国的山水,将这世间所有好吃好玩的新奇事物都体会了一次?后来,我们累了、倦了,也老了,再不想去四处游历,就选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修整出几间素雅的宅子,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余下的半生。」微抬头望向素蓝冷月,听着怀中人均匀轻浅呼吸,庆王顿了良久,又道:「我武功尽废,定要比你先一步离开人世,等我百年之后,你还要独自一人在尘世间活很久很久,那时候,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童晓,一定不能忘了答应我的事,一定要记得!」
童晓,一定不能忘了答应我的事,一定要记得……
童晓,不能忘了答应我的事,一定要记得……
童晓,不能忘了,要记得,要记得……
是谁?是谁的无望叮嘱在耳边回响?
童晓,一定要记得……
是谁一定要他记得?
记得?记得什么?
他老了吗?怎么觉得脑子不灵光了?
窗外似有东西飞落,努力定神去看,是秋叶!
是了,已经入秋了,树木的叶子早就已经开始脱落……
恍恍惚惚的坐直身子,他好像……也像那叶子般,到了迟暮之年……
对了,他老了,他们一起走过了数十个春夏秋冬,走遍了瑞国每一个角落,开心快乐的直至那年――他永远的离开……
他死了,丢下他一个人,独自存活……他答应他的事……他要他一定记得……一定要记得……
「童晓?童晓?」
谁?谁在叫他?
「童晓?童晓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童晓!」
是…王爷?
不!应该是,应该是……擎远么?
他记得,他喜欢听他叫他的名字……
「童晓?醒一醒啊童晓!」
醒?他不是醒着?他没有睡着,睡着了怎么会睁着眼晴,怎么能够看到那飞落的枯叶?
「童晓!童晓!」
耳边呼唤的声音越见焦急,有人在摇他,抓的他肩膀生疼。
「童晓!你给我回神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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