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心中都有一把算盘。
张氏歇了大半个时辰,锦云服侍她穿衣梳洗。张氏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不妥,吩咐锦云:“去,让人问问老太太起身了没有。”
锦云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回来说:“老太太已经起了。”
张氏最后对着镜子打量了一眼,万步出了屋子,往老太太那边去。还没进院子,就看见两个有年纪的女人从那边过来,穿着打扮和一般下人不一样。
张氏停下脚步,那边两个女人也看到这边有位夫人在这里,一边的妈妈说:“这是我们家大太太,才从京城过来。”
那两个婆子赶忙过来请安。
张氏问:“你们是哪一家的?”
那两个女人说他们是石家来的,张氏点了点头。
又林把德林揪回屋去,布置他写十篇大字才能出屋子。德林哭丧着脸讨饶,嫌太多了。
“你自己说说,你这几天功课是不是都扔了?光想着玩玩玩。”又林板起脸来:“家里有喜事不假,可是读书才是正理。回头先生提书你背不出来,让你交字你也没有写,看罚不罚你。”
德林自知理亏,他平时还算是勤恳的,但是这几天又喜事,人多热闹,就分心了。
他耷拉着脑袋,翻开字帖,铺纸磨墨。又林在旁边看着,他开始的几个字写得还不太稳,显然心情也不平静。后头就越写越工整了,显然是已经静下心来了。
又林松了口气。
她也不想对弟弟扮黑脸,可是这年头没有办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瞧刘书昭和朱慕贤,一旦考中了,那身份立时就不一样了。
爹娘这几日忙得很,顾不上这头,她不得不扮起黑脸来。
德林写完一张,又林拿起来看看,夸了他一句:“写得很好,就照这样写。我让厨房给你烧了你爱喝的粥,等会儿你写完字正好喝。”
对孩子不能一味强逼,也得适时的表扬肯定一下,这个道理又林懂。
第131章
又林坐在一旁看德林写字,德林的字写得很工整。他学认字的时候,还是又林握着他手一笔一划教的。看今天他能写成这样,又林很有成就感。
等羹汤送来了,又林打开食盒看了一眼,里头是热腾腾香喷喷的核桃肉粥。
“过来吃粥,吃完再写字吧。”
德林这会儿倒认真起来了,头也不抬地说:“我写完这一篇字再吃。”
又林冷不防他来了这么一句,看他伏案握笔,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微笑。
还摆起谱来了!这孩子,说他贪玩吧,他认真起来也是挺专注的。到底是一天大似一天了,自己也知道用功上进。
“那粥给你放这儿,等下可记得吃,别放凉了。”
德林挥了挥手,看样子是很不耐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又林本来是要同四奶奶一起去东潭的——周榭出嫁,表哥娶亲,按情按理又林都是要去的。但是不巧李老太太这两天犯了咳嗽,玉林也肠胃不适。又林虽然也挂念周榭——可是等三日回门的时候,刘书昭和周榭都要回来,到时候还能再见面,这个倒不急。
李老太太喝着汤药,玉林倒是不用吃药,按大夫的话说,饿两顿清清肠胃就好了。所以她这两天只能喝一点清粥——所谓清粥,就是清的能照出人影儿,数得清米粒的粥。这种办法科不科学不去说,减肥成效倒是不错,玉林的小脸儿本来就小巧,现在更是瘦得只有巴掌大了。四奶奶不在家中,又林责无旁贷接过了担子,孝敬祖母,照料弟弟妹妹,同时还得兼顾着家里其他的生活安排。
又林从翠芝手里接过药碗,自己先尝了尝。再端给李老太太。
“唉,我都说没什么大碍,还一天几遍的喝这药汤子。”
又林微笑着,不为所动。就算李老太太这么说。药也得喝。人有了年纪,这起居上头更得当心。李老太太这咳嗽春天容易犯,每次都要缠绵许久。早年落下的病根,当时顾不得,现在上了年纪,早年欠下的债可都找上门来了。
李老太太喝完药,又漱过口。身子往后靠了靠:“要不是我又犯了老病,你这会儿该在你舅舅家呢。”
“没事儿的,反正我也不爱去。”又林说的是实话。虽然难得能去舅舅家,可是这会儿刘家办喜事,人可特别的多。不管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见了都得招呼寒喧,说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小时候还好。可以借着年纪小躲过去。现在——待字闺中的女孩儿,感觉和待价而沽的一块猪肉差不多,被人问长问短。评头论足的。见面招呼完了必要说:“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该说婆家了吧?有人家了没有?”真是烦不胜烦。
李老太太笑,孙女儿的意思,她也听得出来。姑娘家大了,总被人这样说,自然不好意思。
“对了,听说隔壁好象是来了客人?”
“不是客人,听说是他们家大太太,朱公子的母亲从京城来了。”
李老太太点了下头:“偏巧我这两天身上不好,你娘也不在家。等过两日,请人到家来坐坐。”
又林笑着应了。
“玉林怎么样?”
“她已经好多了。郎中昨儿来看过了,说已经好多了,今天能进些饮食了。中午厨房做的鱼肉粥和炖鸽子蛋,没敢给她多吃,炖蛋就让她吃了小半碗儿,粥她没吃。可能是饿了两天,一闻着鱼肉味儿觉得腥气。”
李老太太点了下头:“有你在,你娘可省了不少心哪。”
“郎中让您多晒晒太阳,这会儿太阳正好,我扶您到院子里坐坐?”
“也好。”
暮春的天气里,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软乎乎的。天空又蓝又干净,象用水洗过一样。又林早上起得早,这会儿有些微微的犯困,懒洋洋地靠着李老太太,听她说话。
“你是老大,要照顾弟弟妹妹,帮着你娘分忧,是要辛苦些的。”李老太太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当年在家的时候也是老大,下头有弟弟有妹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全都是他们先挑。有一次去姨母家做客,表姐送了我两根花簪,我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可是回家来之后妹妹想要,我就分了她一根。她那根没戴两天就不见了,又来讨我这根,我不舍得给,还被娘训了一场,到底把那一根也要过去给她了。我有时候觉得爹娘偏心,觉得当老大一点儿都不好。”
又林把头靠在李老太太膝上,笑着问:“祖母以前都没和我说过这些事呢。”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李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再说,这都多少年了——连当年的人大多都不在了……”
这倒是。陆家人丁不旺,李老太太的弟弟妹妹前几年也都去世了。李家和陆家来往不算太多,也就是表叔陆延宗还常来。另外就是——
又林想起前几年到家里来过的那位表姑。她叫陆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守了寡,带着女儿来投奔李家,倚仗着和李光沛有点青梅竹马的情份,是个很不安份的人。
李老太太不大说娘家的事,除了人丁稀少的原因,可能还有些什么又林不知道的缘故。
李老太太接着说:“当老大的,总是要吃亏些。那穷人家,姑娘从七八岁起就学着纺纱纺布的,帮着补贴家用。你一直是个懂事的,让你娘省了不少心,我看德林玉林他们也肯听你的话。”
可不是么,李家的家境,自然不用又林去学纺纱织布,也不用她去做什么舂米洗衣的粗活。
又林想起有一回出门,在乡边路上看到一个小姑娘,也就是李老太太说得,约摸七八岁大,背上还背着一个娃娃,提着粥罐,看样是去给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的。背上娃娃份量不轻,粥罐也沉甸甸的,那个小姑娘腰都直不起来,只垂着头一步一步向前走。
不光姑娘是这样,长子也是如此,一般都早早的跟着下田劳作,有口好吃的那得让着弟弟妹妹。再大一些,可能就会出去做学徒、长工的谋生计,挣的钱用来补贴家用。
李光沛进院子的时候,就见着这么副其乐融融的春日休闲图。又林听着脚步声响,转过头来看见了他,脆生生的唤了声:“爹回来了。”
李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又眯起眼。
李光沛问:“娘今天的药吃了?咳嗽好些没?”
李老太太嗯了一声:“我没大病,别整天的惦记这个。”
李光沛笑笑,就在又林刚坐的那矮凳上坐下。
又林去给李光沛端了茶来,看他和李老太太正说着话,声音低低的。她过来递茶,李光沛笑着接了。
知道他们商量的事多半不是她该听的,又林知趣的退了出来。
陆伯荣正在墙外头转悠,见着又林出来了,忙正了正衣襟,才迈步赶上前:“表妹。”
“表哥在这儿做什么呢?”
陆伯荣忙从袖子里掏出个木盒来:“这是上个月我和爹去明州的时候买的,特意留着送你。你瞧瞧可合意吗?”
又林看了一眼盒子,描彩的漆盒,做得特别精致,瞅着不象中原的工艺,约摸是外番来的。光这盒子就得值些银子,里头的东西想必更加金贵,这她可不敢收。
这又不是小时候,表哥表妹互相送个风筝、面人儿之类的玩意儿,如今他们都大了,再说又是很贵重的东西。
“这我可不敢收,无功不受禄。”
“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看着稀罕,我特意给你买的。你如今也长大姑娘了,也该戴些首饰玩意儿。”
又林坚持不肯收,陆伯荣发起急来,索性一把拉过她的手,硬是把盒子塞到了她手里:“你要不喜欢,扔了也行,送人也行。”也不等又林说话,转身就大步走了。
又林吃了一惊,连小英在一旁也愣了。
“表少爷这是……”
又林简直哭笑不得,那个盒子并算大,可是份量却比想象的重。
小英有些好奇:“姑娘,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又林摇头,把盒盖掀开来。
盒子里头晶莹绚烂的珠光让两个人都呆住了,是一串腕串,全由不一样的珠子串起来的,珠子是深红、藕粉、碧青、绚紫、琥珀各色的宝石珠玉。小英伺候又林也见过不少珠宝,可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着。
“姑娘……这个,很贵吧?”
又林深吸了口气。
是,这东西是很贵。可是现在更要紧的不是它价值昂贵,而是她不能收下这样礼物,这得还给陆伯荣。
平白无故,她怎么能收他这样昂贵的礼物?陆伯荣的心意,又林并非一无所知。
虽然陆家提亲的事情父母没有说,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又林猜也能猜着几分。正是因为这样,这礼物更加烫手起来。
第132章
小英去客院打听了消息,陆伯荣从那会儿出去,就一直没有回来。
这东西这样贵重,不适合托人转交——而且这样礼物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如果托人交还,那未免……
又林虽然对这位表哥没有别的想法,但是别人一片情意,她虽然不能收下,却也应该尊重。
还是一定要还的。表叔家的家境亿又林知道,和自家比,大概还差一些。这样珠宝即使放在四奶奶的首饰匣子里,那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又林自己可从来没有拥有过如此昂贵的首饰。
如果她喜欢表哥,两人又要定亲,这东西算个定情信物、甚至算个定礼,那倒说得过去。可是两人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李光沛和四奶奶那里始终没松口,又林将来未必就嫁入陆家。那么如此一件礼物她就绝不能收下。
陆伯荣刚跟着表叔开始学做生意时间也不算长,这串珠子要是他自己偷偷买下,那估计是把从小到大的积蓄都给投下去了。
对他的心意,又林不是不感动的。
可是她对陆伯荣,硬是一点兄妹之情之外的感觉都挤不出来。
陆伯荣生得和他母亲很象,很敦厚的样子——又林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来李家过夏天,赤着脚爬树掏鸟蛋——结果脚一滑,树枝把裤子给豁了个大口子,半个屁股都露出来了。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又林只要看到陆伯荣,就会想起
又林把这盒子放在桌上,对着它瞧了半天。一时还不回去,又不敢随便收放——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撂哪儿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让小英把装首饰的抽屉开开,先把它放进去,又上了把锁。
朱大太太张氏这会儿正和朱老太太两人商量事情。
张氏不敢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要是朱老太太一说出来想娶哪家的姑娘当孙媳妇。她反对的话就不太好说出来了。张氏只管绕着圈子,只说这事儿不光是娶个媳妇这么简单,要是娶妻不贤,将来朱慕贤的前程还是要受影响。外头的事儿。她们这些妇孺们不懂得,得朱老爷子拿主意。
张氏打的主意就是先堵住婆婆的嘴。朱老太太是她的婆婆,说出话来她驳不了,为防她说的不中意,就先给她堵回去。
至于朱老爷子那儿,张氏虽然没打探到他的心意,可是她相信公公是做过官的人。看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片面,必然会从大局考虑。要是能娶个对儿子前程有助益的儿媳妇自然更好,这种事情朱老爷子自然会衡量取舍。如果朱老爷子那边儿没什么好门路,张氏自己还有点小盘算,总之不能听任朱老太太的。
张氏跟朱老太太从一开始就不对脾气。朱老太太进门的时候,朱老爷子还没做官呢,朱老太太也谈不上有什么家世,完全是后来一步步的妻凭夫贵。做着当家主母,地位才稳固的。张氏却不一样,她父亲曾任五品同知。她可打小就是官小姐。后来嫁入朱家,是当时父亲的上峰做的媒,嫁妆也不少。比婆婆、比妯娌,她的底气都足,腰板也硬。一开始张氏是不大看得起这个婆婆的,只有面子上的恭敬。后来经的事情多了,她娘家也势微了,又吃过朱老太太几回教训,才学了乖,知道低眉顺眼做小伏低。可是打心底里。张氏还是认为自己出身高,总对婆婆不心服。婆媳在许多事情上头都意见相左,当初大儿子的亲事张氏就没做成主, 这一回轮到小儿子,张氏无论如何不愿意让公婆来摆布,捏着鼻子再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
大儿媳妇也就罢了。虽然不怎么合心,但是过门之后对自己也恭敬,又生了孙子,张氏也就认了。可是小儿子一向是自己更偏疼的,这小儿媳妇要是和自己不贴心,弄得儿子也和自己生分的话,张氏可无论如何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