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心仪看见了,追过去大喊:“唐宝明,你要干什么?”
“别管我的事,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他现在只想杀人,把所有的大泽人杀得干干净净,以泄他心头之恨。
“你不能去……”
唐宝明目光如炬,他突然拔出佩剑,架在钱心仪的脖子上,“少废话,别想阻止我。”
钱心仪并不畏惧,美眸闪动,“你忘了你答应过韩将军什么吗?”
这段日子随军打仗,让她多了些豪迈粗旷和洒脱,有点英姿勃发。
唐宝明身体僵硬了一下,紧抿着唇不语。
这时,陆扬奔过来,大喊道:“郡主,你要小的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起程?”
“准备什么?”唐宝明问。
“马车。”钱心仪望着他回答。
“那太好了,回去回去,快点走。”她走了就没有人在这里碍手碍脚了,他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是你跟我一起走。”
“我是这里的主帅,我不能走。”
“这里少了你一个还是一样,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京都现在都成什么样了吗?”
他想。可是他不能走。
陆扬说:“十七爷,你的东西小的都给你收拾好了,你答应过韩将军的事,一定要做到。回去吧,总有一天,我们还能再团聚。”
“陆扬,我……”
陆扬突然跪下,道:“回去吧,这是小的对你唯一的请求。”
钱心仪拍了一下唐宝明的肩,和声道:“别再犹豫了,要像个男人,言出必行。”
唐宝明站在那里,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今宵有酒今宵醉
“十七爷放心,这里的事有我和李诚呢,你就让我们立个头功吧。”陆扬微笑着说。
唐宝明别过头去,满目是泪。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曾经承诺过要带他们打回去的,可是如今……
只是造化弄人啊。
钱心仪轻拍了一下唐宝明的肩,道:“宝明,走吧。”
唐宝明看着远处的战火纷飞,近处那些残草被压得直不起腰来,暮『色』苍茫,大地萧索。秋,像是已极深了。
恨事遗留,始终不朽,千金一笑,萧洒依旧,对对错错,千般恩怨,像湖水吹皱。
……
马车里,唐宝明一声不吭,沉思得出神。
钱心仪倒像是心情好得很,一会儿看看外面,一会儿又吃东西,一会儿又哼哼小曲儿。
唐宝明仍是不为所动,就像根本没看见她。
“其实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你不是上帝,不是神,也不是皇上,根本不需要为别人的生命负任何责任。”钱心仪嗑着瓜子,一派悠然。
唐宝明瞪她,怒道:“钱心仪,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巴?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话,你到底是人不是?如果那些死伤的都是你的父母兄弟,又当如何?”
钱心仪嘴角浮动着妖媚的笑容,“三个问题,我一个一个地回答你。第一个是不能,因为我闭上了嘴巴,就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了。第二,我从来没说自己是人,你又忘了。第三,我的那些父母兄弟们都发配到边疆去了,现在恐怕都死光了。”
唐宝明无言以对,跟她坐在同一个车厢,都觉得难受,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钱心仪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来,“就算姓钱的都死光了,那也是他们的报应,我是绝对不会为他们掉一滴眼泪的。”
伸手到锁骨上,轻抚着烙印,伤口早已不疼了,但这个印子却永远跟着她。
沉思着,沉思着,唐宝明突然回过头看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到边关去?”
这是他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他还在期待些什么?
钱心仪望着他,嘴角浮动着一个富有意味的笑容,缓缓道:“因为好玩嘛。你知道,我会任何好玩的事都有兴趣。”
唐宝明也笑了,“是啊,好玩,杀人和被杀,实在是比什么都刺激,你实在适合那种生活。你不应该回来的,应该留在那里,看着满山白骨,你就站在山顶上,看着芸芸众生,自相残杀,好满足你这种变态的心理。”
“你才变态,我喜欢刺激,可我不嗜血。你以为你自己是救世主啊?谁稀罕你了?韩将军尽忠职守,舍已为人,到头来,还不剩下一堆白骨。”
“自私应该有个限度。”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国忧民了?”她调侃说。
“跟你说你也不会懂。”
“是啊是啊,你最好什么都别跟我说,我是不懂。反正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她扁着嘴,无比委屈地别过头去。
这个时候,唐宝明已没有心情却计较儿女私情,个人的爱恨都随风去吧。
……
马车终于开进了京都的城门,钱心仪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算起来,这里算是她的第二故乡了。
熟悉的城楼,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叫卖声,不知怎么的,她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唐宝明却显得异常平静,这一路上,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
马车开向皇城,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了下来,“所有进宫的马车都必须接受检查,请下车。”
钱心仪伸出个头去大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本郡主和十七王子的车都不敢拦?”
卫兵立刻放行,致歉道:“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郡主请!十七王子请!”
钱心仪冷哼一声,恨恨地甩下窗帘。
马车直进国荣殿才停下来,宫女阿桑迎上来,看见唐宝明,激动得哭了起来:“十七爷,你总算回来了。”
唐宝明皱眉道:“爷还没死,你哭什么?”
现在的唐宝明比一年前的他成熟多了,也更沉稳了。
阿桑赶紧拭去眼泪,笑道:“奴婢这是高兴,高兴啊。”
“阿奴小姐呢?”
呵,原来他这么急赶回来,就是为了见红颜知己,这一路上,钱心仪刻意地去不想这个问题,可是事到如今,她已不能逃避这个问题了。
不管如何,她是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阿桑为难地苦起了脸道:“阿奴小姐已经跟着大伙儿西行去了。”
“西行?”
“你们有所不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阿桑神秘地看看,确定附近没人,才低声说,“听说,大泽的兵就要打进京都了,所以皇上带着王子们先撤走了,这皇宫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唐宝明顿时傻了,这京都的繁华,原来都是表面的,内里波涛暗涌。
钱心仪突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捧腹笑道:“真是笑死我了,你现在总算知道我说的没错了吧?皇上根本就不相信我们,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他们都白死。皇上都逃了,这国家能不亡吗?”
“你给我闭嘴!”唐宝明狮吼了一声,往外狂奔出去。
阿桑怔了许久,怯懦地问道:“十七爷他怎么了?”
“他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由他去吧。”钱心仪的笑容也渐渐转为悲伤,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结果。
……
直到天黑,唐宝明才回来,皇宫里的灯火依然通明,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就像一座死城,一座坟墓。
他的面容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睛发着光,像一种永不磨灭的信念在生。
他就那样看着钱心仪,令钱心仪的心缩了一下,她知道他做了决定,他有话跟她说,她在他开口前就抢先说话了:“唐宝明,我们也走吧,离开这里,为自己活着。”
他看着她,仿佛想分辨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你不用为我,为你自己,为你自己活着吧,好不好?”
半晌,他终于道:“对不起,我做不到。你若要走,就走吧。”
未来的路是怎样的,谁也不晓得,现在的皇室成员要比平民百姓还危险,大泽人的目标是牡丹国的皇室成员。
“不,你不走,我也不走。你要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去。”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句话,她说过不知多少遍了,每次她说的时候,他都相信,可这次,他不再相信。
“你爱去哪去哪,脚长在你自己的身上。”唐宝明开始收拾东西,却突然丢下东西,软软坐下。
为什么要收拾东西?他还会回来的,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钱心仪倒了杯酒递给他,叹道:“如此明月如此夜,谁能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让我们干了这一杯。”
唐宝明望她一眼,却没接酒。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更别以为我对你有什么企图。你虽然有点小帅,但比你帅,比你有钱有地位的人,多了去了。”
钱心仪很不屑地瞧他一眼,笑着将酒喝下。
唐宝明移坐到桌边,自已倒酒,一杯一杯地喝起来。
记忆中,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
她碰了一下他的杯,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了看他,大笑起来。
他凝视着她,她好像永远是那么天姿国『色』,不可一世。
“这样喝酒没意思,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钱心仪提议。
“什么游戏?”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就玩转瓶子,说真心话,你说好不好?”
“怎么玩?”听起来挺有趣的。
“我们用一个瓶子,轮流转一次,瓶子的口转到谁的方向,那人就算输,要接受对方的提问。”
“好。那我先转。”唐宝明拿着一个小花瓶倒着放,然后用手拧转起来。
转啊转啊转,终于缓缓停下。
钱心仪拍手大叫起来,道:“笨蛋啊,自己摇到自己。”
唐宝明真是哭笑不得。
“愿赌服输啊,记得哟,咱们玩的说真心话游戏,是说真心话哟。”
“行,愿赌服输。”
钱心仪想了想,给他一杯酒,说:“先把酒喝了。”
唐宝明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只是依言把酒喝下。
钱心仪抿了抿唇,道:“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不愿意。”回答得快而干脆。
小样儿,回答得真狠,一下子击碎了钱心仪的所有期望。
她现在的模样还真可怜啊,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他是不是太狠心了?
但马上,唐宝明就甩掉脑中的这种念头,她是装出来的可怜,千万不能心软,不能再受她『迷』『惑』。
他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却平静如水,淡淡道:“到你了。”
钱心仪努力不让眼泪往下掉,她握起瓶子转起来,泪眼早就模糊了。
唐宝明却只当没看见,但他怎么能看不见呢,她的眼睛雾光灿灿地闪着,像钻石般的光芒。
瓶子转了半晌,终于还是停下来了,这回,瓶口对着的还是唐宝明。
这回,钱心仪并没有多大的高兴劲儿。
唐宝明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喃喃道:“我咋这么倒霉呢。”拿起酒喝了,又说:“你问吧。”
钱心仪垂着头,泪水直往下掉,她啜泣道:“你会娶那个女人吗?”
这回,唐宝明怔了一怔,半晌才吐出一个字:“会。”
“嗯。”钱心仪再没说话,淡淡地喝着酒。
唐宝明自己拿过瓶子转起来,这回,终于转到钱心仪了。
钱心仪抬起眼眸,凄然一笑:“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唐宝明垂下头,若有所思,其实他想知道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问吧,我保证说实话。”
唐宝明盛情难却,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蜻蜓,做娱乐事业的。”
唐宝明点点头,他相信。
屋里沉默了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钱心仪心里闷得很,她叼起一根烟点燃,吸起烟来。
“你觉得很闷吗?”唐宝明侧着头看她,她的脸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亮白,那是一种带着忧郁的放逐。
钱心仪没有回答,却问道:“是不是明天就走?”
“是。”明天就能见到阿奴了,他本应开心的,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他仍望着她,又问:“你呢,有什么打算?”
她摇摇头,似笑非笑地道:“这种问题,我怎么会去想呢。”
“干杯。”
“干杯!今宵有酒今宵醉……”
……
好痛!
阳光透进来刺在脸上,隔夜未消的酒意让他的头昏昏沉沉,口里又干又苦,脑袋和身子好像脱离了自己。
不记得昨晚吐了多少次,也不记得是否哭过,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屋里好静,他坐起来,便看到了同样睡在地上的钱心仪,她的眼角还有泪痕,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眉头还是皱着的。
有时候觉得她就是一个单纯的小孩,用最直接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她太过敏感,太过脆弱的,童年的孤独,受了太多的委屈和挫折,她笑容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酸楚。
唐宝明拿一件暖氅披在她的身上,深深地望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开。
马车驶进来,唐宝明提着包袱,再看国荣殿的匾额一眼,金漆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生辉。
他在心底里暗暗发誓,他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坐上马车,心里仍是没有底。
马车缓缓开动,他的心跟着在下沉,突然一个声音大喊道:“喂,等等。”
只见钱心仪飞奔过来,衣袂飘飘,脸上带着那自信美丽,阳光灿烂的笑容。
多么熟悉的笑容,一切都像最初的记忆。
钱心仪跳上马车,没站稳,幸好唐宝明伸手及时拉住了她。
等她上车后,他马上放开她的手,僵坐着,眼睛望向外面。
钱心仪大喇喇地坐到他旁边,笑道:“你别总黑着脸嘛,我只是坐顺风车出宫。”
唐宝明望着窗外,梧桐的树叶落了一地,枝头上还有几片叶子在作垂死挣扎,在风中飘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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