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天早晨,训练场。
王和克鲁斯的对话掩盖在男人们的呼喝声和武器交击声中。
伊尔守在一个不远不近,却被允许听到他们对话的距离。
王通知克鲁斯,他要撤换寝宫的所有随从。
克鲁斯眉头微皱地说:“才刚把后宫的女人都遣送走,身边留些他们的眼线,他们也会放心一些。”
王告诉他说:“没有必要,我每天在干什么他们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难得有现成的理由。”
王朝伊尔看了一眼。
昨天晚上的事情克鲁斯也听到了传闻,他想劝王不要这么快把伊尔推出去,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说:“你身边总要有随从,处理完那些人以后准备怎么办?”
王搭上他的肩膀,亲切愉快地宣布:“你来安排,我相信你挑选的人。”
上午,议事厅。
今天,贵族们的例行争执显得不够精力集中,缺少平时的热情和火爆。
昨天晚上起,关于伊尔的信息多多少少传到各大家族耳中,可惜远不是那么全面:
哦,就是上次被王拉到后殿直接上的那个?
是,他原先是克鲁斯直属的侍卫,就是“那批”侍卫里的。
这么说起来好像见过,也是战场上下来的?
不清楚,像是。
家世背景呢?
不知道。
那还知道些什么?
您知道,那批侍卫只听王和克鲁斯将军的,看上去一个个傻乎乎的,其实嘴巴都很紧。
克鲁斯那边有没有放出什么风声?
还没有。
找个机会向他打听一下,他很懂得做人。
您的意思是?
顺水推舟的人情,这个人就是喜欢往中间站,谁知道什么时候王和他翻脸了,他还不是要回在贵族这边?
伊尔侍立在王座旁,不动声色地承受来自各方的不怀好意的视线。
他的举止无可指摘,存在感微弱,如果不是被安上了一个敏感的身份,其实很容易被忽视。
王看着他,这个青年在白天似乎永远不会犯错,稳妥地站在对他而言最恰当的位置上,很难和晚上那个非常不靠谱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好吧,他当然知道是同一个人
可以看出,伊尔有着足够的经验,对于这类场合,他不喜欢,但是习惯。
王已经不记得那个东方小国的名字,虽然那是他东征的最后一站,也是伊尔原先在的地方。
十年间,王带领着科斯的军队一路横扫东下,到达了前人从不知晓的地方。
那是与王都截然不同的天地,那是光荣而豪迈的旅程。
在那个秋天,将士们仍然为他们的王欢呼,为科斯和属于他们自己的胜利欢呼,并且认为胜利会永远继续下去。
但是,王和克鲁斯都知道,他们已经接近了行程的终点,他们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到达的最遥远的地方,以及最无拘无束的时光。
对于科斯来说,他们无疑是英雄;对于沿途国家来说,他们永远是强盗,差别只在于这个强盗是蛮横嗜杀,引起激烈的反抗;还是善于伪装,保留温文有礼的假象。
无论如何,反抗,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还想看看更东边一些的地方。”王对克鲁斯说。
于是,在撤军回科斯前,王扫荡了一股军队,顺着他们的行军方向,到了一个小小的国家。
那似乎是一个类似王宫的地方,王在可能是大殿的地方见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还有一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安然地坐在旁边。
在那里见到本国长相的人让王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离开了,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克鲁斯他们自然会打理干净。
后来王想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伊尔。
“他的背景没有任何问题。”克鲁斯说,在捡回侍寝负伤青年的当天下午。
“他原先的主人是那个国家的皇太子,即将登基,但是邻国向他们发起攻击,最后包围了他们的王城。在那天,王城被攻破,那个皇子在王宫里自杀了。我们消灭的军队是他们敌国的军队,等于是为那个国家报了仇。”
海克方面的话,斯沃卡顿原本也算是科斯的北方敌国,但是最终被科斯的宿敌瓦伦灭国。
从两方面看,伊尔的背景都没有问题,更不用说绝没有人会预料到王会攻打到那个国家,而且克鲁斯还把他留在身边查看了两年。
克鲁斯激动地说:“昨天我真应该在场。这两年,这里没有什么人真正想帮助我,但他是把我当作朋友,也尽自己的力量帮我做些事情。”
王冷静地说:“两年时间而已,你对一个原本不相干的人的感情过于深厚了。”
克鲁斯缓和下来:“我并不想反对你的做法,只是,在动我的人之前,我以为你会更尊重我一些。”
“我知道,在那群侍卫里的,都是你信任的人。我只是不想再把信不过的人放在床上,仅此而已。”
时间越久,伊尔的神色越平淡,所有情绪都深深藏起,没有半点流露在外面,就像是一个人被排斥在外面,但是并不在意,只是自成一体。
王相信贵族们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进去,在心里分析揣摩,积累更多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的资本。
王也相信他能够很好的适应,只是突然之间觉得他显得有些孤单无助。
王迈下王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伊尔行礼,跟在他的后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有这份荣幸,能和您共进午餐?”一位贵族说。
“你们的王也需要一些私人时间,比如和一位可爱的侍卫单独吃顿午餐。”王微笑着回绝。
☆、第八章 彼此的另一面
第八章
中午,王坐在主座上,对着一张可容纳至少二十人同时用餐的大桌子。
“我以为您中午都会和贵族们一起进餐。”菜上齐,侍从们都退下后,伊尔说。
“我已经应付了他们二十多天,没有必要一直把这个不愉快的游戏进行下去,而且,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不需要对他们一直那么平易近人。”
王指了指右首第一个位置,继续说:“如果没有意外,你以后每天都会和我一起用餐。”
伊尔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您有没有希望一起用餐的人?”伊尔问。
“我希望像在军队时一样,和我的战士们一起,”王看着空旷的桌子,或许是想到男人们奋力争抢食物的情景,笑了起来,“那种时候吃东西特别香。”
“克鲁斯将军也是这样,他中午会和我们这些侍卫一起吃饭,他说这样自在快活很多。”伊尔谨慎地说。
“他的位置反而要比我自由,你看,即使是我,有时更加不能随心所欲做些事情,不能让他们说‘看,那个赛斯的小子,宫廷教养了十几年,礼仪就是这样,把一大群平民弄上王的餐桌’。”
王看上去有些像是在说笑,不怎么有礼仪地把玩着手里的小刀,像是准备试试眼力,飞出一刀插在某盘菜上。
王最终还是放下凶器,对伊尔说:“吃吧,就我们两个人,随意一些。”
伊尔起身恭敬地说:“希望您不介意我先把这些菜都尝一下。”
王看着他,没有说话。
于是,伊尔用熟练的动作,从最近的几盘菜中各分出少许,慢慢咀嚼吞咽。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我面前试毒,我猜想这是东方的习惯,还是你原先主人的要求?”
“在那个国家,这似乎是件普遍的事情,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大臣们。谨慎一些总不为过,至少我确实中过一次毒。”
当然,没有死。此后那位皇子非他试过毒的东西不吃,认为他带着好运气。
王并不赞成:“你的价值远比这要高。在军队里,我和我的战士们一起用餐,我从不觉得有人会谋害我;在王宫,会有专门的人负责检查,如果有问题,他们和他们的家族都会付出代价。试毒这种影响食欲的事情,没有必要放到我的面前。”
“而且,在我们的国家,我想你会碰到些麻烦。”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盘子。
伊尔笑了,走到桌子尾部那个硕大的羊腿旁边。
“您说得对,我刚才就在想,这个,我该怎么试,尝了这里,就能保证那里没有问题吗?我们这边的食物,比起东边确实粗放了许多。”
“确实,下毒的人需要思考,我把毒撒在哪里才能保证王会吃到呢?还是整只都撒?这也太浪费了吧。”
王开着玩笑,也走到伊尔身边。
伊尔愣了一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这样才有点人气了,一副完美侍卫的样子,我身边还真没有这样的人,拿出些男子汉的真性情来。”
伊尔笑着点了点头。
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兴致勃勃地在手里把玩,而后手法娴熟地分解了整只羊腿。
他把一些肉放到伊尔盘子里说:“吃吧。像你这种,在我的军队里也是照顾对象,看着就让很多人想起家里的弟弟。”
伊尔有些腼腆地笑了,端起盘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王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说道:“而且,你的身高,总让人想着,给这个孩子多吃些,说不定还能长得高壮一点。”
伊尔抗议:“我的身材,在东边已经是高壮的了,在这里,也是正常身高。”
王逗他:“是正常身高没错,不过是中等偏下。”
伊尔吃了几口羊肉,还是没忍住,反驳说:“是中等。”
王吃上了回到王都后最舒心的一顿午餐。
餐后,王准备给他的侍卫一些教导。
“听克鲁斯说,你在王宫守备上给了他一些不错的建议。”因为某个原因,克鲁斯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带着后悔、歉疚、惋惜以及怨念等情绪。
“有些国家很谨慎小心,虽然国情不同,也值得作为参考。”伊尔说出自己的想法。
“谨慎小心并没有错,但如果只看到小的地方,过于防备,反而容易失去大局观。就像那个国家,王宫守备得再好有什么用,前后被两国的军队攻占。而我科斯的王宫,哪怕没有守卫,谁又能真的冲进来?”
王看着伊尔继续说道:
“你是容易多想的人,我不希望你变得过于谨慎。”
“是。”伊尔第一次觉得,王眼中的光芒极其耀人。
“我还是想向您提个建议。”伊尔说。
“你说。”王看着他的侍卫认真投入的眼神,与议事厅时相比,带着截然不同的光彩。
伊尔指了指餐桌旁一长排大方地敞开着的窗户,外面就是一片树林,他说:“请您不要这么光明正大的给别人袭击您提供便利,对您的敌人来说,诱惑太大了。”
“我想,既然您午餐不准备多邀请人,也就不需要这么大的桌子和房间,我们可以换个小点的地方。我并不想让您有被关起来的感觉,这里这么多建筑里,我们总能找个不错的地方。”
“这是我作为护卫应该尽到的责任。”
王大笑,豪迈地拍着伊尔的肩膀,说:“好,我可没有忘记昨天和你约定的事情,下午没有安排,就先陪你挑一个明天吃饭的地方。”
***
说是一起挑选,其实是王带领着他,参观他所未知的领地。
议事厅所处的建筑群,由四幢楼构成四方形的主体,并向东西两翼延展。
堂皇正气的外观下,内在互相联通,掩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
比如现在,前一刻他们还在一个大方敞开供外人参观的房间用餐,离开时他的王抓住他的手,拉着他拐到一扇门后,然后往某个阴暗的角落一侧身,再然后……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条幽暗的走廊,没有窗户,没有灯火,没有侍卫,似乎是一个和外界隔绝的独立世界,连空气中都透着森寒。
两个人的脚步声落在地上,悠悠地回响在整个走道。
“新都嘉文,三十年前王都搬迁到这里之前,是图特的属地。这里,以及整个王宫的建筑,在图特家的城堡中来说,不大,不豪华,甚至简朴老旧。迁都以后,图特家就把这样的地方献出,给王作了王宫,还以此为借口换走了王在赛斯的属地。”
伊尔默不做声地听着。
昏暗的光线中,王那头灿金色的头发不再明亮,脸上也不再挂着坦然豪气的,鼓舞人心的笑容,连声音都似乎显得有些阴冷。
“不过,对于科斯不受重视的王子和图特家不得宠的次子来说,这里是从小的自由乐园。”
“您是在说您和克鲁斯大人?”伊尔问。
“是的,我和克鲁斯?图特先生愉快的童年。”王回答。
“和他豪奢无度的家人们相比,克鲁斯先生具有高雅的爱好,从小喜欢研究杂闻异谭——就是那些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的东西。从别人口中,也从书本中。”
“某一天,他从他家的故纸堆里翻出了这里完整的结构图,以及各种暗道的分布。于是这里彻底成了我们的天下。”
“在某些位置,我们可以听到表面恭敬的贵族们背后的谈话,大臣们的窃窃私语和贵妇们的风流游戏。这似乎是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但是又显得难以相信。”
“于是,王子的履历上多了一个黑历史,拐带和欺负贵族女孩,丢在议事厅建筑的某个角落,让侍卫大臣们鸡飞狗跳地找。”
伊尔:……
“经过几次试探,我们也终于确定,这只是又一个消失在时间中,又在偶然被挖出来的秘密。”
“我想建议您——”伊尔诚恳地说,“这里,并不是我原先以为的安全的地方。”
“没有关系,”王波澜不惊地说,“现在,关键的位置克鲁斯都派了守卫,即使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关系。”
通过走道,他们来到一个宽广的大殿,高高的穹顶,同样昏暗的光线下,宏大得让人心惊。
“在科斯,现在没有人想让我死。如果我有孩子或者弟弟,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以控制的傀儡,我会更加谨慎一些。但是现在,如果我死了,该由谁来登上王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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