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他撒撒娇,把他的领带扣打开,才替小虎把书包带背好,拍拍肩膀,很信任的样子,像是给出征的战士授勋一样。小虎独自出发了,第一步不怎么情愿,走出两三步,还在依依不舍回头。
男人静静的靠在走廊边,交叉着手臂,目光始终追随在小虎身上,让卿卿错以为是个放开儿子独自去冒险的父亲,可那明明又不是费先生,跟小虎告别挥手,手上也没有结婚戒指。
得了鼓励,小虎的步子终于轻快很多,迎着卿卿的方向跑起来,一发现她,马上就扑到她怀里,如同习惯的那样抓着她的裙摆,问道:“Miss77早!”
蹲下身,卿卿帮小虎摘下书包,留在口袋里的贴画撕下一张粘在他手背上,问道:“小虎怎么来晚了?”
“嗯……”小虎嘟着嘴,扭着身子喃喃很久卿卿才听清他在用英文讲,“小虎明天早早起,不迟到了。”那两只小手一直藏在背后,似乎怕她拿走他的贴画,一脸的内疚以外,总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卿卿会心一笑,也随他望去。
走廊里,男人已经不在了。原先他靠过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盆景,旁边还躺着一只不知哪个孩子落下的鞋子。
卿卿送小虎进班里坐好,加入到背儿歌的小朋友中间,又折回楼道里捡那只小鞋。经过玻璃窗时下意识望向操场的方向。那个挺拔的背影早走到球场边缘,没有了小虎,便多了陌生而疏远的感觉,斜长的影子停留了并不久,很快消失在卿卿视野里。
……上完第一堂课时,前台阿姨过来送早报,顺带放下了一份《中小学一周咨询》。卿卿正忙顾不得看,照顾完了大多数孩子,又去玩具区陪小虎拼动物插片。几页简单的咨询,到了十点钟孩子们吃零点水果卿卿才得空草草扫了一眼。
一千多人的学校,琐事活动一件都不少。游泳比赛,慈善募捐,house音乐比赛,家长委员会新学期会议日程安排……她刚想仔细读读小学各年级的旅行计划,隔壁班老师凯瑟琳过来商量楼道板报新一期的内容,卿卿只好放下早报,嘱咐了糯米照顾全班跟了出去。
幼儿园生活就是这样,每一分每一秒都忙碌而杂乱。从校车停在门口到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卿卿的时钟没有一刻属于她自己。偶尔她也会羡慕嘉兰那些中学老师,可以悠然自得的在休息室喝咖啡判作业,享受一个没课的下午。但顾念着从孩子们身上得到的快乐,又会马上对工作中的辛劳没了怨言。
午饭时,卿卿和糯米带着全班孩子排队洗手,糯米捶着肩膀受不住在一旁抱怨:“太不公平,这学期只有咱们班多了三个孩子,还有Anish的问题,下午要告诉他妈妈,我听说别的国际学校双胞胎或是兄妹都不可以同班的。”
卿卿帮糯米捏了捏肩膀,正色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是学校同意了,我不能去找大使讲我不教你的孩子对不对?既然已经这么安排了,我们尽量做到最好就是了。”
比起毕业一年半的糯米,卿卿多了一些经验和耐心,但她自知资历尚浅,哄哄糯米,也不忘给自己鼓气。
糯米苦笑,看看身边的孩子,靠在洗手台旁叹口气,“卿卿,整天这么干你不累吗?”
“还好吧,习惯了!” 卿卿扶着Anisha下了最后的台阶,又去领下一个小朋友。每次糯米问到类似问题,她都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好像天生她就应该当老师,在幼儿园这样的环境里成长磨砺下去。往孩子手上涂消毒液,卿卿戳戳糯米示意她去队尾,“行了,少说话快干活,中午你休息我看着午睡,周末请你吃东西。”
“好啦好啦!”听到有吃食,糯米挤挤眼睛,脸上总算有了点开心模样。
卿卿和糯米共事的一年多,已经是很好的伙伴,不仅是工作上,私下的交情也不错。都是年轻女孩,可聊的事情很多。但因为工作原因,即使天天一起带班,能说上体己话的机会也是有限。糯米跑去队伍后面再想说什么卿卿根本无暇细听,只知道她在八卦,“嘘”了两声,便不再往心里去。
学校的是非看似少,实则不然。老师与老师,老师与助教,甚至老师与家长,不同层级,不同国籍……国际学校是个尤其复杂的小社会,某方面和大公司很像,因为孩子们的存在又相对简单一些。工作时间久了,卿卿只愿意把自己分内的那些事情做好,至于工作以外的,不管是好事坏事,她都不过分关心,把什么都看淡些,也许是太淡了,到现在身边连一个固定的男朋友都没有。
洗过手,安排好孩子的座位,卿卿去水果区取了些草莓,留到最后与小虎同坐。小虎是寡言的,想什么都是眼睛说话,放下托盘就直直望着卿卿盘里的草莓,举起叉子还嘬嘬手指。
“快吃西兰花和肉丸,吃完给你草莓!”
卿卿拨拨他盘里的蔬菜,小虎嘟下嘴,点点头,慢慢开动了。
卿卿并不急着吃饭,把奖励小虎的草莓一排摆开,又巡视了一圈孩子才回到座位上。对她来说,即使话最少的午餐时间,有三四个阿姨在餐厅帮忙照料着,也难得有一刻真正的清闲。二十双小手挥舞刀叉,常常会出千奇百怪的问题。小虎不肯吃胡萝卜,Anisha举着菠菜叶跑来问她大力水手什么样子,Anish用勺子敲对面小朋友的头,菜汤弄了两个孩子一身,Harry则把整盘饭菜都扣在了地上……丁丁咣咣的一顿饭,到孩子们午睡时,卿卿已经累得腰酸腿软,做完义卖蛋糕回来,要靠在睡房的大垫子上才能缓解周身疲劳。她又惯常似的自我安慰了一番,回想前一晚家里的丰盛晚餐,从手边拿了本绘图书打开,试图忽略胃里半饥半饱的空落感。
不知是倦怠所至,还是心有旁骛,这天的故事卿卿总也看不下去,翻了几页,就又放到身边的地毯上不再动了。
……那份难以专心,孩子们午睡进行到一半得到了应验。卿卿正在地毯上穿珠子,靠窗一排传来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正是小虎睡的小床,床头还挂着他新画的一幅画。
孩子做噩梦闹了情绪是常事,哭哭啼啼也不少见,但一抱起小虎卿卿就知道有点反常,他的裤子竟然湿透了,屁股上潮乎乎的一大片,这放在过去的一个学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卿卿送小虎到盥洗室换洗,他还在半梦半醒中不肯配合着脱衣脱裤,哭哭啼啼在她怀里闹了好一会儿,几乎扯断了卿卿脖子上的项链。从洗屁股擦爽身粉到换好干净衣服,每个小细节卿卿都不敢马虎,糯米轮休回来帮忙,两个大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才终于把小虎送回去继续午睡。
可能是打点小虎时把胸前的衣服弄湿了,在睡房又受了些凉气,下午卿卿便总感觉身上冷,背上似乎还起了一大片疹子,刺弄的难受,抽空去休息室喝了两杯热水也没有把凉意压下去。她身上加了糯米的披肩继续陪孩子们吃水果讲故事,可王子才刚刚出场,便被一个毫无预警的喷嚏打了回去。
孩子们都是一愣,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围到她身边,连淘气的双胞胎也老老实实坐在地毯上拨弄着她裙上的亮点。
“Miss77打喷嚏,Miss77生病了!” 胆子大些的已经假装起医生,摸到卿卿头上。
卿卿抽纸巾阻止下一波喷嚏,赶紧远远躲开孩子们退到了教室角落。
糯米续讲的故事很快吸引了大部分人,只有坐在最后一排的小虎少言寡语并不专注,他很多次很多次回头寻找着卿卿,像要说什么,眼里写了些类似忧愁的东西。
放学后,糯米送孩子们坐校车,卿卿去医务室要感冒药喝,脑海里还是小虎离开时惜别的神情。可惜她自顾无暇,送走了也不好再多想。到了下班,感冒症状有加重的倾向,发展到额角一跳一跳的疼兼有头晕脑涨。骑小飞鸽回家的路上,卿卿几次差点拐到机动车道与车撞上。进门便放下书包,直接去厨房里找醋,央求着张妈和奶奶上楼拿药吃。
在学校,卿卿是二十个孩子仰慕的对象,可在家人眼里不过是个二十四的孩子。
这一晚,大卿卿几岁的小堂哥穆洵坐在她房里,兄妹两个边说话穆洵边忙着手里的工作,给她展示刚刚完成的游戏人物设计。卿卿所有的病症已经发出来,在爷爷奶奶面前强打精神吃过饭回房就撑不住。回答穆洵的提问,也是三言两句全不在点上,没一会儿,连人物是男是女都分不太清楚。
穆洵听完她的意见埋头修改,平日里SOHO惯了,生活日夜颠倒,晚上最精神,觉得她好半天不说话,再抬头才发现卿卿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熟了。
“七七!七七!醒醒!”
叫了几次,还没有反应,穆洵偷偷凑到床边,帮卿卿散开绑了一天的辫子,手贴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抱着笔记本离开前,帮她房里留了盏灯。
午夜,卿卿在张妈的呼唤声里迷迷糊糊再度醒来,身上已经换了睡衣,盖着厚厚的棉被。
“七七,醒醒,喝了姜糖水吃了药再睡,听话。”
张妈捧着杯子,还立起个枕头让她靠着。
坐起身,卿卿鼻子早已堵住,嗓子也变得干痒,喝过糖水发了汗躺回去,张妈的脸看起来蒙着一层纱,卿卿揉揉眼睛抓住张妈的衣角:“别关灯!”
“知道知道!”替她掖了掖被角,张妈出去前,把墙角的灯光调到最暗。
第二天一早,卿卿在爷爷奶奶劝阻下坐上了穆洵的摩托,奈何感冒药效力强大,她罩在头盔里睡了一路。不觉得好了,只觉得更糟。
工作还是一样忙,早晨要接待家长,要点名,要上课,还有额外留心送小虎的陌生男人。
是的,他又来了,换了身休闲便装,牛仔裤,衬衫外简单的藏青色毛衣,袖口向上挽着,露出一段结实的手臂,像个做粗活的工人。小虎就坐在他手臂上,扒着他的肩膀,耷拉着脑袋。
男人依然停在昨日的盆景旁边,放下小虎让他自己走。分开前,小虎抱着他不肯松手,仰起脸像是央求着什么,最后还是自己抱着书包。进到班里,卿卿见到小虎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水,频频向楼道里张望。
放下点名册出去,她又走回落地窗边。一缕阳光正打在她额头上,暖意混合着感冒药造成的晕眩,勾勒出一副不太清晰的画面。斜长的背影,冷硬的线条,比第一天消失的还要快,而他到底长什么样子,卿卿一时到想不起来了。
……中午吃完药查过床,卿卿抱着书看不下去,叫来糯米一起说话,两个人靠在垫子上聊起小虎,不知不觉就说到一连两天送他的男人。
糯米沉思了一阵,剥着糖果:“我以前也没注意,反正肯定不是费先生,费先生我见过,没这个人个高。”讲完又比划高矮胖瘦,“应该是家里亲戚吧,你不觉得他跟小虎挺像吗?!”
像吗?卿卿说不上来,擦着鼻水,一遍遍回忆见过两次的面孔,陌生里带着熟悉,可脑子里实在很乱,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小虎的心理辅导怎么样了?”
“一般吧,查理管惯了大孩子,对小的经验不足,老是让小虎做测试,一会儿验性格,一会儿验智商,反正我没觉得有什么大进展。”糯米拨开糖纸放进嘴里,圆圆的身上穿着围裙,上面都是早晨画画课上弄的油彩。
“等我好点了陪他去,不行的话还要跟费太太那边联系一下,沟通下家里的情况。这两天小虎情绪不是很高,还有送他的男人……说不出来,反正我有点不放心……”卿卿咬着指甲,小指的地方已经咬掉了一大块,露出参差不齐的边缘。两天来,除了生病,好几次她会忙完手里的事情就静下来回忆那张脸,越回忆,感冒症状越严重。
为了缓解,饭后卿卿加了一次西药,鼻塞流鼻涕好了些,昏昏欲睡却更甚。午间朦胧到进入假寐,才刚阖上眼,马上又被糯米摇醒。
“卿卿醒醒,小虎哭了,我哄不住。”糯米慌了神,跑进跑出好几趟,卿卿费力爬起来还是睡眼惺忪,没进睡房就听见里面小虎的哭声。
赶过去,小小的身子正抱着被子闷哼哼的趴在枕头上哭,枕巾一大片都湿透了。卿卿不忍,把小虎裹在被子里抱到外面哄,忍着疲惫,给他讲了两个故事。
几个月下来,他们之间的感情纽带总是能从眼神中就传达出信任与默契,小虎伏在卿卿身上喃喃啜泣,哄到睡着时,在她肩上留了块小小的泪痕。
再抱回房里,卿卿脚下没根,底气不足,下午孩子们起床后,她躺在医务室休息,刚进校的小护士苏西帮她倒了杯糖水,在旁边劝了半天。
“量力而行,该休息就休息,年纪轻轻也别拼命啊!”
卿卿“嗨”了一声,仰天无奈。
幼儿园没有轻松工作,两个大人二十个孩子,一般年轻未婚女老师做不久,不是因为经验不足就是耐心不够,卿卿三年里磨出那点快乐,也是一滴滴汗水眼泪换回来的。躺在病床上养精神,她盯着窗台上的一盆文竹,新结的绿色种子藏在舒展的枝叶下,斑驳的绿褪尽秋天就过去了,而那时,她也要二十五岁了。
孩子们见不到她,下午茶点时间都非常沉闷,最闹的双胞胎剩出小西红柿捧在碟子里交给糯米,说是要留给Miss77,就一直放在她电脑桌上。小虎也出奇的沉默,整个下午没说过话,独自坐在房子模型前,手里抱着辆已经开不动的玩具汽车。
直到晚上放学,孩子们也没看见到卿卿,失望之极。她趴在校医室的窗台上,数着校车一辆辆开走。
感冒从初期转入重症,病号晚饭只吃了一半,穆洵就把碗从卿卿面前端走。
“别吃了,先睡吧,饿了再说!”
“那你陪我说说话?”卿卿靠在垫子上闭起眼睛,耳边交织着各种游戏音乐,“小哥,整天在家SOHO不无聊吗?”
“还好,自在,再说了,不是有你吗?”穆洵关小了背景音乐音量,席地而坐靠在床沿边。
明明知道她生病,他不怕传染把她碗里剩下的鸡蛋面吃完,给她放了个新近完成的动画设计短片。
精神消耗不起,屏幕上的故事还没有发展,卿卿的头已经垂到一边,手中的遥控器也掉到了被子外面。
收拾碗筷准备出去,穆洵习惯性在书柜前停留了片刻。翻过无数次的童书被卿卿分门别类放在不同层格里,包着精致的书皮。书架中层有个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