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由于信仰缘故,老挝人本不吃鱼,可不知为什么,这些人从前线一撤下来便跑到河边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可见在艰苦的环境中,人的生存是第一位的,没有良好的体质何以战胜敌人?
回去路上,李常义气力不支、越走越慢,两只水桶如千斤重担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头晕眼花脚底发软胸膛几乎炸裂,再坚持下去就要虚脱了。于是他让刘振海带上给同志们洗干净的衣服先行一步,自己坐在道边稍作歇息,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水弄上去,下来一趟不容易,上面还等着呢,绝不能半途而废!看看天色已晚,李常义摸摸早已不堪重负的肩头,咬牙站起来,将扁担绑在背上,双手各提起一只水桶走走停停、摇摇晃晃,步履艰难地向上登去……
用点水可真难!
日复一日,水,成了长年驻守山顶人们极大的负担,一盆水早晨洗脸,白天擦身,晚上洗脚,用到最后简直成了泥浆。扁担挑断了一根又一根,黝黑的肩膀磨破了一层又一层,陡峭的山间小道,终日回响着“哼哟、哼哟”,让人揪心的号子声。人体的能量,究竟有多大弹性?
水是挑上来了,却不能马上用,因为有“钩端螺旋体”!那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人在接触疫水时,病原体经皮肤粘膜侵入,通过淋巴管和小血管进入血循环,并扩散至各脏器进行繁殖。经过十天左右的潜伏期后,引起败血症,造成各脏器损害,出现肺出血、黄胆和脑膜炎等多种表现。天气越热、越潮,它存活期就越长,污染源越大,得病机率就越高,一旦染病注定凶多吉少,非常可怕!轮战各部均严令不得随意下河洗澡,更不能轻易接触未经卫生部门检验过的水源,为防万一,凡生水一律不准使用。
解决的办法也挺简单,病原体怕高温。于是,给每班都配发一口大铁锅,搭个小棚支上炉灶架起劈柴烧,烧开了再用,安全系数确实大大提高。可人挑肩扛那点水本来就少得可怜,大火烧开后连蒸发带沉淀,更是所剩无几。有时空情紧急忘了熄火,待警报结束再看,水早烧干了,把大家心疼的围着铁锅不住长吁短叹,比什么都难过。
尽管人人都把水当作琼浆玉液那样省着用,可有时想省也省不了,侦察班就赶上过这种倒霉的事……
那天深夜,一丝风都没有,浓厚的积雨云又一次压在头上,天地间几乎没有了缝隙,连小虫们都似乎因为缺氧懒得动弹,林子里静得怕人。
“噢——噢——”一阵凄厉的哀嚎声打破寂静,传进竹篱笆。
“有情况!”金亮一个鲤鱼打挺从铺上跳起来,抓起冲锋枪钻出小屋。
侦察员们纷纷起身涌到门口,懵懂中东张西望不知发生何事,众人驻足细听,那接连不断的惨叫声显然是从屋后坡下传来的,越叫越急,嗓门也越来越大。
金亮回头看看这群半梦半醒、紧紧张张的士兵:“慌什么?又不是人的叫声,肯定是动物!走,看看去。”说着,打亮手电领着大家循声找去。
小小灶房一片狼藉,洗脸盆、挑水桶东倒西歪,灶上灶下到处是水,泥污不堪。小猴“淘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捷足先登,蹲在锅台上不声不响地瞪着一双大眼,无比同情的盯着地下看——只见一只小麂子全身抽搐缩在角落里发出阵阵哀鸣,并且用无助的眼神看着每个人。它受伤了。金亮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如此粗犷的叫声居然出自这么狭小的喉咙!
麂子,小型鹿科动物,雄性有长牙和短角,腿细而有力,善于跳跃,毛棕色,皮很软,可以制革。如今,这只可以制革的小可怜,不知什么原因,黑灯瞎火中掉进侦察班预备明早洗漱用的半锅开水里,下半身被烫得皮开肉绽,实属无妄之灾、太不走运了。不是为了活命奋力挣扎出来,恐怕侦察员们能美美喝上一顿原汁原味的肉汤了,可惜那锅连毛带泥的脏水无论如何是不能用了,引来一阵叹息。
齐学军咬牙切齿地说:“干脆把它扔回锅里煮着吃了,祸国殃民的东西!”
金亮摇摇头:“你这个广西佬就知道吃!蛇还没吃够哇?捡个死猫烂狗的都往嘴里塞,不嫌恶心?!”他轻手轻脚的从地上抱起奄奄一息的小麂子,怜惜地说,“这小东西是皮外伤,五脏六腑没毛病,也许小命还有救。”
因祸得福的小麂子乖乖躺在金亮的臂弯里,被他捧回宿舍。从此,上药喂食精心调理,两个月后竟然康复了,只是身上留下大片难看的疤痕,总算大难不死。后来将它放归山林几番回返,恋恋不舍让人动容。再后来,它时去时来从不远走,侦察班成了它遮风躲雨逃灾避难的港湾,常与“淘淘”相伴玩耍,情趣盎然。取个名字叫“跳跳”。
第二天,侦察班的弟兄无水可用,只得用毛巾干搓。
水呀,还是水。
沈长河如坐针毡、寝食不安。这个问题必须彻底解决,否则长此以往,不但同志们的体质受到影响,打起仗来还有可能误大事。
沈长河是个做事较真儿的人,他暗想:若大的山头没水源,就不能另辟蹊径把水运上去吗?难道这里也成了“自古华山一条路”?他偏不信那个邪。一连几天,吃罢早饭他就带着文书全身披挂悄悄上了山,穿密林爬峭壁、攀藤附葛,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早出晚归。把个临空指挥所山头实实在在转了个遍,绘制出一副详实的地形图。他发现南坡虽然草深林密但坡度不很大,经过计算,这里完全可以修条简易山道。若使用四轮驱动的小型越野牵引车,用汽油桶装水能够直达顶峰,并且十分隐蔽。此举若能成功,可谓一劳永逸。
这一重大发现使沈长河喜出望外,连日劳顿一扫而光。他毫不迟疑地向团长做了汇报,同时表示勿需兄弟单位支援,指挥连凭借自身力量,有能力修筑这条秘密水道。指挥连长的顽强态度和主动精神使杨团长深感满意,当即批准了这个方案,并亲自会同有关人员进行实地勘察,结果无不击节称赞。
于是,这条连结水源的生命通道悄悄开工了。
为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沈长河和王怀忠做了详细计划和周密部署,全连上下士气高昂,丛林深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无论阴雨连绵还是酷日当空,工程施工终日不停。
烈日下,佟雷一口气打完两个炮眼,放下大锤,身体左右摇晃,心跳加剧、气力不支。扶钎的曹向东仰起脸问道:“排长,你怎么了?”
佟雷勉强笑笑:“没什么,有点热,汗出多了心里发慌。”
曹向东放下手中的钢钎,拿过水壶:“你太累了,喝口水休息会儿吧。”
佟雷拄着锤柄,一口气喝下半壶,晃晃脑袋甩掉额上的汗珠:“没事,喝点水就好多了,这条路一修通就不愁水了。来,抓紧干吧。”
曹向东站起来:“排长,咱俩换换,你扶钎,我抡两下。”说着抓过大锤。
佟雷急忙摆手:“不行,你腿上有旧伤,砸钢钎站不稳可不行,还是我来。”
“挨一枪我就成残废了吗?又不跑又不跳,站稳就是。放心,我能行!”
佟雷赞许地点点头:“那就试试,慢慢来,每十锤歇一下。”
曹向东振作精神拉开架式,抡起大锤不紧不慢地打起来。不一会儿就觉得心慌气短手脚麻木,两条伤腿酸痛难忍渐渐不听使唤。“真是废物!”他暗自骂道。心想,难道自己年纪轻轻真的成了废人?干这么点活儿就力不从心,将来可怎么办?看看眼前战友们如火如荼的劳动场面,曹向东心里惆怅不已。稍走神,一锤砸空,正中佟雷左手,两人一齐滚翻在地。
旁边的人一哄围上来。佟雷左手背肿起老高,疼得他直冒虚汗,口中尚且自语:“没关系,没关系。”
众人见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埋怨曹向东。
“挺大个子,连个小榔头都打不好,真没用!”
“这幸亏是砸在手上,要砸在脑袋上看你怎么交待?”
“玩不了大锤别逞能,还是下山回宿舍养着去吧!”
……
曹向东委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抓住佟雷的伤手,一言不发。
佟雷火了:“都给我少说两句!胡咧咧什么?向东的伤腿本来就不跟劲,天天坚持参加劳动,你们不表扬鼓励反而说三道四,像话吗?刚才是我自己没扶稳钎不能怪他。去,去,去,干活去!我还没死呢!”
众人悻悻散去。
曹向东泪眼模糊地望着佟雷:“排长,对不起,都怪我,我真没用。”
“说什么哪,向东,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好样的!刚才大家是替我着急,你别往心里去。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干多少干多少,来日方长不要勉强。”佟雷忍着疼痛劝慰道。
排长的肺腑之言使曹向东由衷的感激,他没说话,抄起一把铁镐走向略见雏形的路基,没命地刨起来。
一个大马蜂窝挂在木棉树高高的枝杈上。
无数马蜂密密麻麻围绕在蜂巢旁,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百倍警惕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与领地。此马蜂敏感异常,粗壮的树干哪怕有轻微震动,都会引起蜂群的骚乱。它们成群结队顺着树干飞扑下来,四下搜寻,时刻准备用锋利的毒针攻击别有用心的不速之客。
部队进入施工现场,沈长河就一再提醒,千万不要去碰那危险的树,一旦惹恼了蜂群,后果严重!战士们均谨慎小心远远躲开,避之犹恐不及,这种时候谁也犯不上给自己找麻烦。
三班的施工地段在这棵树的上方,植被稀疏怪石林立,施工难度大,是块硬骨头。“铁匠”陈友先声夺人,率领全班硬是用钢钎和铁锤一寸一寸地把它啃了下来,工程进度遥遥领先。不到二十天,钢钎被他们砸坏了三根,锤把断了五回,后脊梁晒脱一层皮,双手打满血泡,人人面庞黑瘦嗓音嘶哑。道路就在这群铁汉面前一米一米向上延伸,已近山顶。
“一、二、三——一、二、三——”陈友脖子上青筋突暴嘴唇干裂,喊着号子指挥众人将一块碍事的大石头推下了路基。那石在长满“飞机草”的山坡上疾速翻滚向下坠去。突然,它撞上了淹没在草丛里的岩石,像个乒乓球那样轻快地弹跳起来,一下子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朝挂有马蜂窝的木棉树飞去。
“糟了!”陈友大惊失色,恨不能飞身上前把它挡住。然而,如此庞大的自由落体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止的,大家眼睁睁看着它翻转身,重重地撞在树上。
“嗡——”顷刻间,炸了窝的蜂群倾巢而出,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煽动翅膀挺起尾锥,愤怒地扑向毫无防备的人群。一时间,山坡上、草丛里、路基旁,光身赤膊的人们被蜇得争相奔逃满处打滚、惊叫四起哀嚎遍地。
沈长河见此情景,急得连连跺脚叫苦不迭,忙扭身向上奔去,同时挥舞手臂,大吼大叫:快往上风头跑!不能往下去,往上跑哇!快!快!往上!往上!常识告诉他,遇蜂群袭击,必得顶风朝上方可脱险,顺风朝下跑,定被这些前来拼命的小生灵毫不费力地追上围攻。正跑着,一只凶猛的工蜂追来,盘旋一周,狠狠将毒刺插进他未加防护的光头。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摔倒,伸手一掌把它拍死在顶上,忙不迭掏出清凉油,准备临时自救,可心急手滑怎么也抠不开。沈长河恼了,不顾一切地把清凉油盒丢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然后顾不得口麻舌木,将一整盒油脂全部抹在伤处,顿觉疼痛减轻、凉爽宜人。
几经挣扎,奋勇搏斗,同志们总算逃得性命。五十余人被蜇伤,五人紧急送往卫生队,四人当场昏迷人事不省。受伤者个个面目全非,肿涨成“茄子冬瓜”失去原形,以至于送病号饭时需要现打听姓甚名谁,否则根本不认识了。
看着眼前惨景,沈长河不由得心如刀绞、悲怆不已。
指挥连几近全军覆没!
陈友自觉“罪孽深重”羞愧难当,挨班作揖登门道歉,可这完全是个意外,根本怨不得他们。别人越客气越不是滋味,发誓要报仇雪恨“戴罪立功”,决不让那帮“凶手”逍遥法外,定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以求蒙难者们的真正谅解,为他们出气。
第二天一大早,陈友叫上魏立财,两人雨衣、雨靴、防蚊帽,“全副武装”,扛把大锯悄悄上了山。来到战友们“蒙难”现场,化悲痛为力量一口气干了三个小时锯倒了大树,浇上汽油一把大火把蜂巢烧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那些蜂儿马上变成无家可归的“散兵游勇”,见没了老窝也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沈长河对陈友的“亡羊补牢”十分赏识,当即集合“残部”卷土重来,决心哪怕剩下一个人,也要把修路进行到底!结果,工程一天也没停,凡是能动的人悉数上山,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胜利完成任务!
一个月后,当满载清水的越野车驶上山顶时,大家亢奋地从头到脚淋个痛痛快快,脸上分不清是河水、汗水、还是泪水……
'奇·书·网…整。理'提。供'正文 第七章 孟洪岁月(二)
不知什么原因,老挝人从来不种蔬菜,究竟是嫌麻烦还是未曾掌握这项基本技能?不得而知。不得已,一心一意为履行国际主义义务的中国大军,只好劳民伤财,长途跋涉回国采购。
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后勤部门为保障部队的蔬菜供应伤透了脑筋。汽车来回跑一趟个把星期不说,炎热的气候使新鲜菜蔬根本无法长时间保存。满满装上一车菜,互相重叠挤压密不透风,上有蓬布封盖,下有车轮颠簸,待运至连队早已所剩无几,既造成浪费又影响伙食,急得司务长们唉声叹气、叫苦连天。
实在没办法,每次回国运菜时只好尽量购买一些易于存放方便运输和抗热性较强的品种,诸如南瓜、凉薯、芋头之类,好运、好放、不好吃。即便如此也不能按需分配敞开吃,因为下一次还说不定什么时间才能运来。于是,上顿咸菜下顿干菜,煮黄豆煮干豆腐煮海带,直煮得大家头昏眼花如同嚼蜡,一点胃口都没有。痛恨之余,形象地将海带比喻成“油毡”,将干豆腐比喻为“三防布”。
由于长时间没有青菜吃,大多数人都不同程度患有“维生素缺乏症”,牙龈发黑红肿出血,每天早晨刷牙便满口流血不止,为防止感染,有的人干脆不刷牙,喝两口水漱漱了事。四肢无力、脱发、视力下降也很普遍,试想高射炮打飞机靠的就是眼睛,如果眼睛看不见哪里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