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卓激动地呜咽,她用双手拉着老板这只左手,她哭叫:“还给我……还我爱情……”
“我已给了你幸福,我没亏欠你。”说过后,他把手缩回,离开了她的脸庞。
他逐渐步远了,孙卓叫停他:“如果那时候,我爱上了任何一名凡人,你是否会还给我爱情?”
老板回答:“会。只要是你的幸福,我也会给你。”
孙卓缓缓点下头去。可惜的是,她从没有爱上谁,她只有爱上过他。
他的脚步慢慢隐没,她看不见,然后,也听不见。
老板,从此离开了她的生命。
颓然躺在豪华的床上,整个人生中,惟独这一刻是全然没有希望。事如愿违、错愕、失措,突然……怨恨。活力澎湃地生存了这一辈子,此刻,她确确实实知道,落空了,完结了。
是谁令她对生命有所谈会?还以为必可以生生不息,还以为她得着的是爱情,原来,一切只是可笑的自以为是。
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窗外有连绵的祷告、断续的悲哭、人们对她的膜拜,是她十四岁时候要求的,到了今天,生命将尽了,原来,最真实,也是惟一得到的,就是这些似近还远的爱。
她得到的,就是当初她要求的,结局是没有多,也没有少。
原来,第8号当铺公平得很。
孙卓疲乏地撑起身,走下床,一步一步走近窗前,然后,她到达了。这窗在三楼之上,而人群,全都聚集在堡垒的草地上,继而散在附近的山头。
有人发现了孙卓站在窗后,于是起哄起来,高呼她的名字的声音此起彼落。
“孙卓!”“孙卓,”“孙卓万岁!”
孙卓发挥她的巨星风范,在窗后朝声音的来源挥挥手,继而充满魅力的一笑。
“孙卓!”“孙卓!”“孙卓!我们爱你!”
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爱意,她都感受到,一直以来,她还以为她已习惯了,原来,她还会为这些声音而感动。
尤其是,此时此刻。
好久了,她离开窗边,走回床上。
窗外,有人播放她的唱片,不断有人叫喊她的名字。而渐渐,她就合上眼睛,但觉,非常非常疲累……
好累好第,不如长睡去。
而自此,孙卓便没有再醒来。她长眠于万民爱戴中。
她得到了她的愿望,也付出了她应付出的。不多也不少。
埋藏了这些年的爱情,终于可以由他的左手沁透出来。
空气中,散发着微红的磁场,老板知道,此刻之后的他,与之前漫长的日子,不再相同。
当这微微薰红的色调沁入他的五官发肤之后,他便微笑了、陶醉了、牵挂了、渴望了。这些感觉,一一久违了。
明显不过,爱情重新回来了。
心目中,立刻便有了一个人。
这些漫长的年月中,他渴望去爱却又不能爱,终于,在今天,他完成了一页的心愿。
只有爱情,才可以充塞连绵无休止的岁月,只有爱情,长生不死才有意思。
如果,他还有一个大志去实践,他可以不要爱情;但年月还有什么大志可言?倒不如以爱情溢满光阴。
吕韵音拥有的爱情,令她抵受了半生的孤独,因而,日子孤零,亦是幸福。对于老板来说,这就是最重要的启示。
多少年,他渴望回报阿精的美意,但失去爱情的男人,做不了任何甜蜜的反应,也心动不起来。但从今天开始,他会得到他的爱情,他会回应她给他的爱。
对不起,孙卓,侵占了你的爱情。
但从今天起,因为侵占,老板便有能力,追寻他的幸福。
他吩咐下人:“把阿精找回来,告诉她,爱情等待她。”
孙卓出殡之日万人夹道泣别,全世界电视都转播此项世人关心的大事。
阿精亦在电视前看着哭泣的人群,以及运送孙卓遗体的马车。
她皱住眉,不相信此事的真实性。“不可能的,老板不会让她死。”
X说:“你认为是假?”
“我认为太出乎意料之外。”
于是,她决定走回当铺。“我回去了解一下。”她说。
X这次不做声了,他意会得到,她这一次回去,所有的事情便有所不同。
“你怎么不做声?”她问。
X说:“我怕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阿精拍拍他的膊头:“怎么会?我只是回去看看。”
X不语。他知道,这一次,她不只是回去看看。
“我一定会回来啊!”阿精向他保证。
X苦笑一下。而阿精,转身便往外走。X望着她,他知道,她的心,由始至终,都心不在此。
在回去当铺的路途中,阿精但觉一切神秘叵测。孙卓怎会去世的?她不是已变成老板的左右手了吗?老板怎可能放弃她?
是不是,当铺变了,而老板……根本已不存在?想到这里,她的心寒起来。
当铺的路仍然容易走,以后,孙卓不在了,当铺内便会少了一个景点。不知她生前,是否有人会为了她才走到当铺来?然后,手手脚脚就被当走。
大闸的门被打开,之后的一段路一样的寒风凛凛,她走到木门前,木门又被打开来了。
她先走进书房,书房内没有人。她再走上老板的行宫,行宫内老板不在。继而,她走到自己的行宫。
一开门,便看见老板。他背着她,坐在她的沙发内。
“老板。”她小声说。
老板一听见,便站起身来,他满脸笑容,他伸出双手,他说:“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
阿精从未见过这样温馨甜蜜的老板。“你等我?”她反问,老板的热情有点吓怕了她。
老板没理会她的反应,上前拥抱她。他在她身边轻轻说:“我等这一天许久许久了。”
她推开了他,望进他的眼睛:“老板……”
老板说:“我利用了孙卓的爱情。”
阿精瞪大了眼。“孙卓的爱情……”然后,她高呼:“你用了客人的典当物!”
老板问她:“你不知道孙卓已过身?”
阿精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让她死去。”
“为什么?”
阿精这样说:“如果,你要选择一个人,你不是会选择她吗?”
老板认真地告诉她:“如果为的是爱情,我只会选择你。”
是在这一句之后,阿精有数十秒说不出话来。她只懂得眼光光望着眼前人。干吗?他竟说出这种话来,干吗?他有这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干吗?他忽然变了。
她喃喃自语:“你私下用了客人的典当物,而且,还是爱情……我?爱情?”
老板再说:“如果选择拉小提琴的,那么当然是孙卓。”
阿精吸了一口气,而眼泪逐渐由眼眶内沁出来。
老板说:“我们长生不老,我们相爱不渝。”说罢,他再次抱鉴她。
阿精在他的怀内深深呼吸,她恐怕,这眼前的是一个幻象,而气味,就是用来辨别真伪。
半晌,她说话:“我……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老板望进她的眼睛,他告诉她:“我只是不能够表达,以往,我缺失爱情,我典当了它。”
阿精张大口来,如梦初醒:“你典当了爱情……”
“所以,对不起,”老板的抱歉是充满笑容的。“以往的日子我都不能回应你的目光。”
阿精知道了,也就更控制不了,“啊……”之后,便是掩脸流泪。
怪不得,一切都是怪不得。以往,只得到这人的背影,原来,只因为他根本没有爱情。
她哽咽着说:“我猜不到……我等了许多年……我以为,孙卓一来之后,我便绝望了。”
老板如是说:“我只是尽责任看顾她,而且,我收起了她的爱情,有一天,我知道,我会用在身上。”
阿精哭着笑起来,虽然仍然满心的疑团。她问:“但你对她太好了。”
老板轻笑,回答她:“我当然对她好,她是我的血脉。”
“血脉?”
“她是我与妻子的后代。”老板解释。
“呀……”又是一声意料之外,“怪不得,孙卓有那一张照片中的脸……”
老板问:“照片中的脸?你看过我与妻子的照片?”
阿精扁扁嘴:“无意之中看到。”然后,她想起了多年来的委屈、猜错、自我伤心,于是又再哭了。老板上前围抱她,他安慰她:“以后,你不会再妒忌,不会再傻,没有女人会代替到你。”老板又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多次怀疑我会得不到孙卓的爱情,如果她在有生之年后悔了,我为了她的幸福,一定会交回给她。”
阿精在他怀内说:“我猜她一定会后悔,因为她爱的是你。”
老板把阿精的脸埋在他的胸怀内,他仰脸呻吟一声,就当是回答了。
有些事情,无办法不做错,无办法不伤害别人。
老板双手捧起阿精的脸,问她:“你说,我们以后该如何计划日子?”
阿精抹了抹眼眶的泪,便说:“我们应该多放假,多旅行,多购物,多吃东西……”
“好,节目丰富,照做。”老板说。
阿精把脸再次埋进老板的怀内,长长地叹气,谁会料到,她以为的单恋,竟然是双线的感情?还以为是无止境地得不到,他却已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抱着他,她不要不要不要再放开他。
这一个夜,是惟一老板与阿精共同寝睡的夜。阿精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夜。他的唇深印在她之上,他的眼内是她晶莹的肌肤,他的指尖如钻石的边沿,尖削、敏感、名贵地划过她的身体,每一厘米的触碰,都深刻深邃,幻妙难忘。
她合上眼,用身体感应这长久等待后的丰收,她双手紧抱着的,溶化在汗与温热之间的,就是幸福。
忘掉了饥饿的痛楚,忘掉了不被爱的痛楚,忘掉了流离很荡的痛楚,忘掉了寂寞的痛楚。从这一刻开始,怀抱之内,就只有幸福。
从今,第8号当铺,会不会成为一间幸福的当铺?阿精望着天花板,水晶灯闪闪亮,而她就笑起来了。
一下子,幸福全抱拥在怀内,惊喜得令人迷惘。
她访问身边人:“告诉我你的感受。”
他把手放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摩擦着,他说:“不要怪责我,这倒是教我想起我的妻子,而仿如隔世之后,有这么一次,令我知道,我终于重生。”
她明白他的感受。自离开人间踏进当铺之后,生活方式虽截然不同,但心灵的连系,从未脱离过旧的所有。痛楚、不满足、创伤、怨恨……全部无一缺失地从旧的身份带过来。
是在这一夜,才重获一个新生命,什么,也不再相同了。
翌日,晨光透进渣房间,当阿精醒来时,眼睛张开来一看,便看见老板坐在床边看着她,老板的脸上有温柔的笑容。他对她说:“来,吃早餐。”
从托盆上,他为她捧来早餐,让她坐在床上享用。
她逐个逐个银盘打开来,先看见煎蛋与烟肉,于是她用叉把一小片烟肉放进口中,然后看见水果沙律,她便又把一片蜜瓜吃下去,再来是大虾多士一客,她又吃了少许。
接着是一个小银盘,盖在酱油碟之上。“是什么?”她问。
然后,她打开来了,酱油碟上不是任何调味料,而是钻石指环,她拿到眼前,方形钻石镶嵌在白金指环之上,她只拿着数秒,手便抖震了。
“老板……”
老板抱住她:“以后叫老公好不好?”
无可选择地,阿精只有再哭。“好坏的你!”
老板笑:“那么你是不答应?”
“不,”她反应极大:“你不准反悔才真!”
老板替她戴上指环,看了看,便又说:“都是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她好紧张。
“你的眼泪比这颗钻石要大,明天我改送你一颗更大的,我不要你的眼泪比钻石更霸道。”老板告诉她。
“晔!”她张大口,又哭又叫。
“我们今天就结婚。”老板说。
本来阿精可以立刻答应,但她想起了X。于是她反提议:“我们明天才结婚!”
“为什么?”
“今天我要回去那个我离开了的地方,当中有一名朋友,他一直照顾我,我要回去说再见。”
老板点下头。“这一次,速去速回。”
于是,阿精以精力充沛的心情,沐浴更衣,戴着老板的求婚指环,以轻快的步伐跑出当铺之外。一直跑呀跑,二百年的际遇中,她从未如此轻松快乐过。
就在阿精离去之后,老板望着窗外的一大片草地,自顾自在微笑。他想象一个只得他们二人的婚礼,骑一匹马在草原上踱步好不好?阿精的婚纱会随风在空中飞扬,马的速度会给阿精白色的一身带来迷梦一样的影,单单想家,已知道美丽。
“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下去——”
忽然,背后传来这样一句话,以及这样一把声音。
老板不用回头,也听得出这声音属谁——永永远远,不能不能忘掉。
这是他的儿子,韩磊的声音。
“你没有尽你的责任。”这声音再说。
老板转身,望到声音的来源,房门之前,站着四岁的小韩磊,触目惊心。
老板望着她,说:“你又再来了。”
韩磊那孩童的声音在说:“你犯了这样重的规条,我怎可能不回来?”
老板的眼睛悲伤起来,他知道了严重性。
阿精在一条高速公路上跑呀跑,未几,她便看见X站在公路的中央。
她跑过去,气喘喘的,却不忘兴奋地伸出手来:“你看!”
X便看到,她那闪耀的钻石指环。
阿精一口气地告诉他:“原来他要的一直是我!原来他一直虎视眈眈着孙卓的爱情!我一直猜错了他!现在,他向我求婚!明天就是我们的大日子!”
说过后,她飞身拥抱X。
X却没有反应。
阿精摇晃他的手臂,“喂!你不替我高兴!”
X的眼神充满怜悯,他说:“他怎可能私下用上客人的典当物?”
“你知道些什么?”阿精向后退了一步。
X说:“他正要面对惩罚。”
阿精心头的快乐一扫而空,她捂住嘴:“他会怎样?”
X说:“他的下场凄凉。”
“不!”阿精掉头便跑:“我要回去救他!”
X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救不了他。”她转过脸来,然后X就这样说:“但我们可以救你。”
说罢,高速公路四周的景致全然变化,公路的尽头弯曲伸展向天,两旁的黄色泥地也朝天弯曲上来,于是,天与地便连接了,站在当中的阿精与X,就像置身水晶球内一样。
当天与地之间再没剩下隙缝之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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