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再说一遍。”
“杨晓白。木易杨,早晨的晓,白颜色的白。”
“唔,”她眯起眼睛,加快速度,车子平安的闯过一个红灯:“你有姐姐或妹妹吗?”
“是的,有个姐姐,”“应该是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红云了,是吗?”她嘴边挂著个冷
笑。“什么?”他没听懂。“我在说你姐姐的名字。”
“杨晓彤。”她点点头。车子滑入热闹的衡阳街,在穿梭的车辆中,和霓虹灯的闪烁
下,她把车子直驶向中华路。她的嘴唇闭得紧紧的,眼睛里闪耀著一簇残酷和报复的火焰。
车子穿过了新生戏院前的平交道,她转过来望著晓白说:
“吃了饭,我们去跳舞,怎样?”
“哦,”他有点惊慌失措:“跳舞?我——”
“不会?”她问,接著就大笑了起来:“唔,不会跳,是吗?如果有书房,我们可以关
起书房的门,让我来教你跳华尔滋。”
他注视著她,她的话使他感到莫名其妙,他有点怀疑她的神经是不是正常?可是,她那
漆黑如墨的两排睫毛和充满野性的大眼睛让他的脉搏加速跳动,而她那毫不拘束的谈话更让
他感到刺激和兴奋,一个多么大胆和豪放的女孩子!这种女性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在
这陌生和好奇的感觉中,他有些为之眩惑了。深夜,霜霜驾驶著车子向中山北路驰去,她已
经半醉,车子在街道上左冲右撞,好几次都差点冲上了人行道。可是,像奇迹一般,她仍然
把车子平安的开回到家门口。走进家门,她嘴里乱七八糟的哼著歌曲,高跟鞋响亮的冲上台
阶。一个疯狂的晚上!想起那憨态可掬的晓白,她就想笑。那歪歪倒倒的舞步,那胀得比酒
的颜色还红的脸,那傻瓜兮兮的懵懂样子!她笑著跨进了客厅里。你的姐姐抢走我的爱人,
不要紧,我就在你的身上报复!哈哈哈哈!她在客厅里迈著醉步,笑著。突然间,一个人拦
在她的面前,她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是何慕天。“站著!霜霜!”何慕天喊。
“哈哈,爸爸!”霜霜把一只手放在何慕天的肩膀上,笑著说:“你在这冷冰冰的房里
做什么?你如何打发你寂寞的时光?嗯?爸爸?你为什么待在房里等著年华老去,等著头发
由黑变白?嗯?爸爸?你有钱,你为什么不去买快乐?我告诉你任何一种快乐都可以用钱买
到!包括爱情在内!你应该买一个女人,我应该买一个男人……”
“霜霜!”何慕天沉痛的摇摇头:“你这样混下去如何是好?你坐下来,我和你谈
谈!”几度夕烟红21/78
“别!爸爸!”霜霜警告的喊:“别和我谈话!我们来跳舞吧!听说你年轻时潇洒风
流,现在怎么变得这样老气横秋?”说著,她拥住何慕天,在屋子里转了起来。何慕天摆脱
了她,试著要把她推进一张椅子里,但她仍然独自在屋子里打圈圈,同时,用她特有的相当
好的歌喉唱著:
“香槟酒气满场飞,舞衣人影共徘徊……”
“霜霜!”何慕天皱著眉叫:“你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你懂吗?无论如何你应该把高中
念毕业……”
“爸爸,别说教!像个老太婆!”霜霜说著,歪歪倒倒的向楼梯上走去:“爸爸,你是
个老寂寞,我是个小寂寞,我们应该一起寻欢作乐,像‘晨愁’里的父女一样!你不该动不
动就想教训人。”她把身子倾在楼梯扶手上说。然后,又继续跨著楼梯,一面乱唱著:
“……勾肩搭背,进进退退……你这样对我眉眼乱飞,
叫我今夜不得安睡……”
她的歌还没唱完,魏如峰出现在楼梯口了。他穿著睡衣,揉著惺忪的睡眼,皱著眉望著
霜霜说:
“半夜三更你怎么又唱又叫,霜霜,你才真让人无法安睡呢!”霜霜一眼看到魏如峰,
就忘了唱歌,她直视著他的脸,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张著,像是突然发现了一样希奇
古怪的东西,那样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一瞬也不瞬的盯了他起码五十秒钟,才猛的扬
了一下头,如同从个梦中醒来般,忽然爆发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她对他冲了过去,一把
抓住他的衣服,在魏如峰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她已出其不意的抽了他两记耳光,
然后又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大嚷著说:“好呀!你来了!你这个大众情人!交际花、舞女
都玩过了,还有天上的小星星陪你!还有小小的红云陪你,好呀,魏如峰,你是欢场中的浪
子,你有种!从交际花到女学生,你一概包揽……”“霜霜!”魏如峰喝了一声,用力想把
她缠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臂扯下来,可是霜霜缠得更紧了。魏如峰放弃了和她挣扎,盯著她的
眼睛,用一种近乎沉痛的口气说:“你怎么会变得这样子?喝得这么醉?”
“我醉了?”霜霜斜睨著眼睛问。接著,就大笑了起来说:“我醉了?可能!我喝掉了
一瓶兰酒,整整一瓶!吓得那个小傻瓜干瞪眼,只敢陪我喝啤酒!哈哈,啤酒,你听说过
吗?哈哈,那朵小红云也是那样怯兮兮的吗?唔——很公平!这世界上的事都公平,红云陪
你,白云陪我,哈哈哈,公平之至……”“霜霜!你在说些什么?”魏如峰皱著眉问,想把
她的身子推开。她贴紧了他,收起了笑,狠狠的说:
“你敢推我,我就把你拉下楼梯去!我告诉你,魏如峰,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什么
时候欺侮了你?”魏如峰问。
“你欺侮我!你从头到尾就是欺侮我!”霜霜跺著脚大叫:“我恨你!恨透了你!我从
没有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我希望你死掉,马上死掉!”叫著叫著,泪水溢出了她的眼眶。
突然间,她俯下头去,一口咬住魏如峰的手臂,泄愤的下死力咬住不放。魏如峰痉挛了一
下,却无法把手臂从她的牙齿下抽出来,只好站住不动。何慕天一直站在楼下的大厅里,望
著霜霜发愣,这时,他赶了上来,用手按住霜霜的肩膀,叫著说:“霜霜!你发疯了?赶快
松口!”
魏如峰靠在楼梯扶手上,对何慕天摇了摇头,一面凝视著霜霜那乌黑的头发。片刻之
后,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抚摩著霜霜的头,低低的问:“够了没有?”霜霜松了口,没有立
即抬起头来,她注视著魏如峰手臂上的齿痕,破皮处正渗出血来,整个被咬住的部份已成紫
色。她缓缓的抬起眼睛,怔怔的仰视著魏如峰,乌黑的眼珠微微转动,泪水逐渐淹没了那对
黑眸,纵横的沿著面颊滚落了下来。她扑过去,用手抱住魏如峰的腰,面颊贴在魏如峰宽阔
的胸膛上,哽咽的喊:“表哥!表哥!表哥!”
魏如峰轻抚著她的背脊,自己也鼻中酸楚。半晌,他低声说:“好些吗?去洗个脸,怎
么样?”
霜霜一语不发的点了点头。
魏如峰牵住她的手,不费劲的把她带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他把她的头揿在水龙头下
冲,然后用块大毛巾包起她水淋淋的头发。托起她的下巴,他审视她。接著就叹了口气,柔
声的说:“霜霜,清醒一些没有?”
霜霜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魏如峰,半天才点了点头。
“那么,去洗一个冷水澡,可以使你舒服一些。我去叫阿金来伺候你。”他为她打开浴
盆的水龙头,就走了出去,到楼下唤起了睡眼朦胧的阿金。然后,他停在何慕天的前面,两
人默然对立了片刻,魏如峰说:“姨夫,我想,我应该搬出去住。”
何慕天燃起一支烟,深思的注视著魏如峰,带著一丝祈盼的神色说:“如峰,霜霜真比
不上那位杨小姐吗?”
魏如峰有些失措,默然片刻才说:
“姨夫,她们两个是没有办法比较的,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典型。事实上,论相貌,可能
霜霜还比晓彤漂亮,但是这种感情上的事几乎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我明白,如峰。”何慕天长叹了一声说:“这种事……只是缘份罢了。”“姨夫,”
魏如峰说:“我刚刚的话没有说完,我说,我想搬出去住,而且想辞掉泰安的职位。”
何慕天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锐利的盯著魏如峰看,问:
“为什么?”“我对商业没什么兴趣,而目前的情况,我住在这里也有点不方便,我很
想到中学去做个教员,或者到报馆去做个编译一类的工作。说实话,我现在总自觉是在倚赖
著你,这使我在心理上很不安。”何慕天抽著烟,然后,他把一只手放在魏如峰肩上,紧压
了一下说:“如峰,你是不是因为我上次说的那些话而心存芥蒂?忘了它吧。如峰,公司里
是少不了你的,而且,我从不认为能继承泰安的人选除了你之外还会有别人。我也不赞成你
搬出去,我把你带到台湾来的时候,你才十几岁,你等于是我的儿子,既然你不能做我女
婿,我就把你当儿子吧!当然,如果你要结婚,我愿意送一幢小洋房给你做结婚礼物,在你
婚前,别再说搬出去的话。至于辞职一节,我想你是说著玩的。”说完,他就转身向楼上走
去。又回头指指如峰的手臂说:“你最好去上点药,我希望霜霜已经发泄尽了她对你的恨和
爱。”站在楼梯口,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如峰,我很希望能见见你的女友。”
“喔,”魏如峰从沉思中醒了过来:“一定!姨夫,星期天她先到我家来,然后,”他笑了
笑:“我也要闯一个大关。”
“怎么?”“她家里要见我。”“紧张吗?”“非常紧张。”“她父亲做什么的?”
“在××机关做事,家里环境似乎不太好。”
何慕天点点头,上了楼梯,在浴室门口,他碰到刚刚浴罢的霜霜,满头湿漉漉的头发,
一对迷迷蒙蒙的眼睛,披著件浅蓝色的睡袍,看来十分凄苦无告。
“霜霜,”他站住,为她系好睡衣领口的带子:“早些去睡吧!明天起来的时候把所有
的不快都忘记,你是洒脱的孩子,一次小小的打击,应该只会使你长成,而不会使你倒
下。”
“爸爸,”霜霜轻声的,幽幽的说:“明天还有明天,明天的明天还有明天,我每一个
明天都一样,在昏昏沉沉中醒来,又在昏昏沉沉中睡去。爸爸,我永不会快乐。”说完,她
摇摇头,头发上的水珠摔了何慕天一身。转过身子,她走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何慕
天愣了愣,呆呆的站在那儿,望著霜霜的房门,一种痛苦和酸涩的感觉爬上了他的心头,凄
楚的压迫著他。他茫然的四顾了一下,似乎想找寻什么足以支撑他的东西,最后,他深深的
抽了口气,喃喃的说:
“如果她有一个母亲就好了!”
闭了闭眼睛,摇了摇头,他脚步不稳的回到了房间里。几度夕烟红22/7810
这个星期天的节目是紧凑而丰富的,按照魏如峰和晓彤的计划,是:上午九点钟,晓彤
到何家,见见何慕天,也参观参观魏如峰居住了多年的屋子,还有与曾有一面之缘的霜霜交
交朋友,中午,则留在何家午餐。午饭后,一起去看场电影,逛逛大街,然后去晓彤家里,
在晓彤家晚餐。对晓彤而言,这简直是个大日子!早晨睁开眼睛来,耀眼的阳光似乎是最好
的预兆。翻身下床,为了穿什么衣服大费周章,穿制服,太不像样!除了制服,竟无一件可
穿的衣服!幸好天气还很热,那唯一的一件白纱衣服又派了用场,穿上它,再披一件妈妈的
白毛衣,揽镜自照,居然也亭亭玉立,雅洁温婉,像魏如峰常说的,是颗小星星,她不自禁
的微笑了。
急急的吃了早餐,在母亲关怀的凝视下,在晓白抿著嘴角的笑容里,还有父亲蹙著眉装
作不关心的表情中,她匆匆的走出了大门。站在门外,先来一个深呼吸,再找出魏如峰给她
画的那张简图,破例的叫了一辆三轮车,到了中山北路。
车子停在何家门口,晓彤跳下车来,付了车钱,瞻望著那庭院深深的大宅子,她有些迷
乱和紧张,站在这两扇阖得严严的大门前面,她才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渺小寒伧!伫立片
刻,她正想伸手按门铃,大门豁然而开,从里面疾驶出一辆灰色的小轿车,差点撞到她的身
上,她慌忙退到一边,车子的驾驶座上,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侧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
不怀好意的笑。她有些困惑,望著那飞驰而去的汽车开得没有影子了,才掉转头来。回过
头,她发现大门仍然开著,一个黝黑得像铁塔似的彪形大汉正倚在门上注视著自己,她嗫嚅
著,还没开口,那大汉已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著说:“我是老刘,魏少爷交代过你
会来。你是杨小姐吧!”
晓彤连连点头,也对老刘微笑。老刘叫来了阿金,让她带晓彤进去。阿金领著晓彤穿过
花坛和喷水池,走进客厅。晓彤四面环顾,那么大的院子,那么讲究的客厅!站在客厅中,
她竟微微有种失措的感觉。这一间房子的大小大概比她家全幢房子的面积还大,沙发是紫红
色的,窗帘是同色的绒布,小茶几上铺著织锦桌布,放著一个大的花瓶台灯。另外有一张较
大的长桌子,放著一盆白玫瑰,花香弥漫全室……她正浏览著,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她抬起
头来,魏如峰带著一脸兴奋的笑,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嗨,晓彤!真守时!”他叫著说。
“是不是太早了?”晓彤问:“或者你们还没起来。”
“早?”魏如峰含笑的眼睛盯紧了晓彤那张清新秀丽的脸庞,用双手握住她的胳膊:
“我已经等了你十二小时。”
“十二小时?胡说?”“怎么胡说?从昨天晚上九点钟就等起了。”
晓彤闪了一下,躲开了魏如峰想吻她而俯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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