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不接,道: “七爷错爱,将离十分惶恐。”不过她不能要。
林暮静呵呵一笑,道:“我也滥好心了一回,是吧?”
将离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道:“将离不是这个意思。七爷仁心,将离也不会自生歧义,做那杞人忧天之想。”
“那就拿着吧,我瞧着你的脸色,嗯——”他略微沉吟,还是没说出口。将离毕竟年还小,又是单身未嫁女子,有些话不好说:“等以后得暇,我请个朋友过来帮你看看,他是医道中人,想来比我这个半吊子更可信。”
将离还是不接,道:“承蒙七爷盛情,可是将离很好,真的不需要。”
林暮静的手就停在将离身前,带着审视的打量着她,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我哪里惹着了你?”
将离摇头:“七爷何出此言?”
林暮静道:“你对多戒备的很,难道是因为四哥的缘故?”
将离淡笑一声道:“七爷多想了,将离和林大人并无芥蒂,不会迁怒于人,再者,七爷是七爷。”
林暮静并不相信,道:“不可能,从我说是受四哥之托,向你问个好,你便总是这么勉为其难的……肯定是四哥欠你钱了,欠了多少,我替他还上算了。”
将离撑不住的笑,道:“七爷真会开玩笑,真的没有。”
林暮静道:“喏,你看,你不收,我非要给,在这站着白白的给人看了笑话……”
果然,门口的青儿、篆儿都拔了脖子往这边看。
将离一时局促起来,退后半步道:“七爷体谅,将离实在是不能收。”
林暮静只得收回,道:“罢了,原也怪不得你,是我太过急切,其实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将离的脸色白了白,垂下头去,并不接腔。他这是承认了所作所为,是受了林暮阳所托吗?林暮阳到底想做什么?
见将离脸色发白,林暮静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眼神中竟一闪而过一抹痛楚。只是很快,他依然维持着君子般清淡雅致的笑,道:“还说没有芥蒂,可被我试探出来了。”
将离苦笑一声道:“七爷就别再戏耍将离了。”
林暮静哈哈一笑,道:“罢了,投之以琼瑶,报我以木石,我如今也算是真正的碰了南墙,连你都嫌弃我多事……”
他虽是笑着,忧伤却是货真价实的。将离紧紧的攥着拳头,竭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滥好心,就是不接。
他若不走,她便奉陪,那就耗下去吧。
林暮静见无以打动将离,只得将小白玉瓷瓶塞到将离的手心里,低声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倔强,非逼着我说实话不成么?这药,是四哥托我给你寻的,他说你身子弱,需要好生调养。你不必领我的情,只把帐记到四哥头上便罢了。”
将离手微微一缩,终是没拒绝。眼窝一酸,觉得有流泪的冲动,忙忍了,把小白玉瓷瓶收起来,道:“劳烦七爷转告四爷,不必再为将费心了。”
当初那碗药,是他亲自端给她喝的,是以才存了歉疚吧?其实,她真的没有怨过他。不是他,亦是别人,生就这样的卑微,她不怨恨任何人,也不怨恨命运。
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尝有资格做个母亲?所以当知道那是绝子汤的时候,她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索性断了这个念头,倒落得个清净自在,了无挂碍。
他又何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呢?
林暮静走出老远,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将离。那丫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的叹了口气,仍是沉静而安然的拈起了她一直在做的针线。
动作娴熟,神情悠然,竟似没受一点触动。
她在阳光下,如同一枝盛放的花,艳色尽在他的眼底,却是可触而不可及。
那也未必,如果他肯伸手,又有四哥,现下有大伯母和祖母的默许,这朵鲜研的花,未必就摘不到。
只是,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林暮静忽然就有些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难道要在扭曲了这许久的心湖上,再添一只唯恐天下不乱,从而肆意做恶的手,拉一个无辜的女子坠入深渊不成?
可是那又如何?他的生命已经晦暗如渊,拉一个人下来陪他未尝不可。
四哥何曾是儿女情长的人?
真的很想看看,介时四哥脸上精彩的神情。这个世界本就无趣,多添点乐子未尝不可。
林暮静转过身,眼底的犹豫、挣扎尽数烟消云散,恢复了宁静无波。
林老太太一直盯着窗外,两次,林暮静进进出出,她都留意到他特地驻足和将离那丫头说话。
也许果然如传言一般,他和那丫头是有缘的。将离这丫头生的相貌不错,再大一些,只怕就要比现在还要艳丽十分。
只是,越艳丽,却不足以匹配七郎。七郎需要的是一个温婉柔顺,能够将他照顾的无比妥贴,对他惟命是从的妻子。
若是院中红杏妖娆,到时候传出些风言风语,林家百年名声何在?
林老太太微微一皱眉,打发素云:“把将离叫进来给我捶腿。”
只怕捶腿是假,有话要问才是真吧?素云含笑应诺,不一时果然带了将离进来。
林老太太微阖双眼,躺在软榻上,等将离行了礼,只嗯了一声,指指腿。将离便膝行上前,替她捶起了腿。
屋内安静,点着素淡的白檀香,因是午后,老太太有些昏昏欲睡。素云见无事,便恭身退下。一时屋子里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二人。
捶了将近半个时辰,老太太估磨着将离的手该酸,可是偷眼看时,她还是那般沉稳安静,并没有因为她的不注意就偷懒,力道还是不轻不重,和最初一样。
倒是个有忍性的孩子。
林老太太忽然问:“我瞧见七郎和你说了会子话……七郎一向不与人轻易言笑,倒是和你投缘,只是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见他笑的开心,不妨也说与我听听,跟你们一起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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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沈家长女,文下有直通车。
118、初定
将离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这天下的事都是如此,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暮静三番两次跟她说话,不只碧儿等人看的分明,想来林老太太,林夫人那也都早就得了信儿。
她早知道会有问她的一天。
不过没想到是老太太问的这么直接,就像是长辈看着小辈,还带了点调侃微笑的意思。她还以为得兴师动众的拷问一番,责斥她为什么无端端的勾引主子呢。
将离只实话实话:“七爷仁心,对奴婢们一视同仁,与奴婢搭话,也不过是瞧着婢子局促紧张罢了。倒也没说什么,就说婢子脸色不太好看,他寻了一些补气血的药来给婢子罢了。”
林老太太呵呵笑道:“也不怪你和七郎投缘,瞧你这小丫头,生的眉清目秀,带着一团和气,连我瞧着都觉得你怪可怜见的……”
将离只低头道:“是老太太和七爷心地慈善。婢子能投老太太和七爷的眼缘,是婢子的福份。”
老太太问将离:“听说你是四郎救下的,又服侍他有一段时间,怎么他走没跟着四郎回京城呢?”
将离道:“婢子能得林大人相救,是婢子的荣幸,能够服侍林大人得以报恩,自然也是幸事,但林大人公务繁忙,自有他的考量和安排,究竟是为着什么,婢子可就不清楚了。不过大人怎么安排,婢子就怎么做也就是了。”
林老太太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时沉默不语,只盯着将离乌黑的发顶出神。将离也不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均匀的用力。
老太太收了收腿,道:“够了。你也歇歇,好好坐着说话。”将离捶的不累,她的腿总这么一个姿势,都快要坐麻了。
将离就垂头应是,自在老太太脚边的小杌子上坐了。
老太太便不再问她和林暮阳兄弟之间的瓜葛,只拣闲话说,问起她家中有什么人,可有兄弟,又家住哪里。
将离一概说不记得了。
老太太叹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小小年纪,就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活着。”
将离只是道:“不管是人下人,还是人上人,都各有各的活法,婢子虽然身份低微,成日劳作,却也未必不是一种福份,老太太倒不必替婢子挂心。”
老太太似乎很感兴趣,问:“这话怎么说?难不成你还乐于做人下人?”
将离浅笑道:“这婢子可不敢。婢子也是俗人,开门七件事,一样也少不得,况且也是从小到大吃过苦的,并没有那么清高。且不说人下人的苦处,但是本分。安定,温饱,无忧,如果没什么特别的贪心。也已经算是不错的生活了。至于人上人么,婢子也只是冷眼瞧着。顺嘴胡说罢了,以己推人。但凡活着,心里都有些想头,站的位置越高,想的事情也越多越远,自然忧从此生……”
她才说完,老太太便笑出来,道:“你这孩子,瞧着闷声不出语的,说出来的话倒是在理。你可识字么?”
将离道:“略略认得几个。”
老太太便把手边的一本佛经拿了过来,道:“你且把这段话给我念念。”
将离应声是,接过来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老太太道:“人生在世,人们只知道追求、私欲,妄想以为得到的越多就越是福,其实未必。依我看,大富大贵也罢,高官权位也罢,都不如简简单单的为好,像你说的,心里头想的越多,烦恼越多,纵然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却也只不过是一场虚华的梦幻罢了。”
将离自然只是应了,却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的如此透彻的。老太太是活了一大把年纪,而自己则是因为机缘巧合,活了两辈子,深知世上所有,真的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因为预知自己会早早的死去,也因为看过自己走的时候空空如也,所以才能放得下。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无耐的清醒。
但旁人并不这样想,说不定还会以为将离是故作清高。
诚然,世上人有几人不追求更富足的生活,更大的权势,更高的位置?只有手里握住的东西多了,才能活的更有自由些。
像将离这样,纵然衣食无忧,可是命运始终掌握在别人手里,不知道哪一天心血来潮,喜怒不定,就把她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的粉碎了。
老太太忽然停下话头,道:“将离,如果我要你去服侍七郎,你觉得如何?”
将离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会把主意打在自己头上。就为了七爷时常跟自己说两句话?如果就以这个做为评判的最后标准,那对于府里那些觊觎了林暮静许久的丫头们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将离愕然道:“老太太,您的意思是?”
林老太太道:“我不跟你绕圈子,实话说吧,我想把你许给七郎。”
将离轻喃道:“不——”
林老太太扬手,制止她的辩驳,道:“我知道你孤身一人,没有家也没有姐妹兄弟,不过你放心,既是我替你们做的主,就定然不会叫你受委屈。只要你肯尽心服侍七郎,你要什么我都给。金银不是问题,就是身份也不是问题,七郎这一生,只得你一人……”
老太太说话声音不高,却极有份量,每一个字落地都有金石之声。将离一时只呆怔的瞧着老太太,半晌才苦笑道:“老太太,将离何德何能?”
老太太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只说愿意还是不愿意。”
将离为难了。这叫她怎么回答?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不愿意也得有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如果照老太太开出的条件,不论对于谁来说,都是极有诱惑性的条件。别说将离只是个低微的婢女,就是普通富户人家的小姐,听到这样的条件,也要动心了。
她说自己不慕荣华,在老太太这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借口。人生短暂,好高骛远的追求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只是一场笑话,可是像现在这样唾手可得的东西,将离若是不要,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老太太深谙人性,叫将离说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可若说愿意?
将离只觉得着实讽刺。看似安全无虞的天堂之地,谁知道是不是另一个阴暗地狱?她无意涉险,也无意再重新去认识和熟悉、了解一个林暮静。
尤其他还是林暮阳的兄弟。
纵然隔着生死,可是前一世和这一世,将离始终都是同一个人。也许已经隔了些许年头,可在她看来,昨日历历在幕,她不可能带着满身满心都是林暮阳的烙印,去投入到林暮静的怀抱。
将离思忖良久,才道:“承蒙老太太厚爱,将离——愧不敢当。”
老太太眯着眼道:“你是不愿意了?”
将离摇头:“婢子一介孤女,蒙林大人出手相救,对林家自是感激不尽,万死莫辞。老太太又如此厚待,婢子无不感恩戴德,岂敢不识抬举?”
老太太轻笑道:“那便是同意了。”
将离微弱的点了点头,道:“婢子无以为报,只愿能够服侍七爷尽心遂意,至于身份、地位、名利、荣华,婢子不敢要,但终究是人生大事,不是婢子的意愿如何就能如何的,七爷未必能看中将离……”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自有我跟他提。他若不中意,怪不得你,只能说是他无福,和你无缘。可若是他也愿意了……”
将离只得表态:“那是将离之福。”
林老太太很高兴。将离是个聪明人,虽然不爱说,却也不是不会说话的人。得了她的保证,老太太心里的石头落地,看将离也处处顺眼起来,道:“你放心,七郎是个好相处的,你不必怕他负了你……”
八字还没一撇呢,老太太先夸起了自家孙子。
将离只盼着林暮静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趁早回绝了是正理。因此老太太把林暮静夸成了天上的神仙,她也只是没什么大波澜的浅笑,并不回应。
老太太却更加满意了。这丫头好,懂理,知事,还够谦虚,不像别的丫头那样张狂。其实她是做过考量,和林夫人也商议过。家生子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