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在林子里搜寻她,那时候的他,虽然脸上充满疲惫,可是仍旧是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没想到才短短一个多月不见,便是这番模样了。
赫连恒之听到了响动,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蓝眸慵懒地睨了铁门外的慕清婉一眼,可是那懒散的眼神在看清楚面前之人的下一秒,便倏地迸发出晶亮的光来,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在确认不是自己的梦境以后,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一下子奔到了慕清婉面前,隔着栏杆紧紧地盯着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喑哑:
“清儿!”
慕清婉看到,他握着栏杆的大手都在微微地发着颤。
目光从他修长的大手移到脸上,他的状态虽然不至于很差,却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青白,眼底一片乌青,面容憔悴枯槁,下巴上的胡渣子已经长了半指长,衬得整个人更加的消沉颓唐,已经完全没了以往的清濯和阳光。
此刻,他的蓝眸里闪着激越的光,灼热的视线紧紧地缠着她,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慕清婉搁在栏杆上的手,她瞧了瞧,很快缩了回去,顿时,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来:
“清儿,你还是在怨我……怨我那个时候轻易放弃了你……怨我让你走投无路逼不得已嫁给夏侯冽……怨我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没有出现……怨我不顾你的意愿对你用强是不是?”
她听着他略带激动的话语,竟是缓缓摇了摇头:
“现在……已经不怨了……”
她说得那样淡定,那样从容,却让他顿时愣在原地。
这样的态度,仿佛她已经将他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了,仿佛她真的不在在乎他了,仿佛,他们真的成了陌生人了。14054441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是他的清儿,他一个人的清儿。
墨突否为。“我来,只是要亲口问清楚一件事,请你如实回答我。”她的声音很轻很淡,让赫连恒之完全猜不透她的情绪,她的思想。
他点了点头,“你问。”
“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既然已经不爱了,为何还要执求一个答案呢?是因为不甘心被他如此欺骗和利用么?
慕清婉自己不知道,只知道如果不问清楚,这个问题会让她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她不相信,她信任和依赖了八年的人,居然会如此待她。
“有。”他回答得很快,很笃定,只是,脸上也充满了悲伤和痛苦:
“清儿,为何会突然这么问?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闻言,慕清婉突然笑了,眼泪却随着这抹笑容缓缓而下,“你对我的心意,我曾经很笃定地信任着,甚至信任到盲目的地步,所以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因为我觉得,如果有对你有一丝丝的怀疑,哪怕只是一个念头,都是对你的亵渎。可是现在,我再也不敢如此自信了。恒之,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可是现在,我才悲哀的发现,我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你,真正的你,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赫连恒之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心像是被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着,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变得急切而仓皇:
“清儿,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对我有所误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求你告诉我!”
慕清婉抹了抹眼泪,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再睁开,已经是一派冷静淡然:
“好,今天咱们就一次把要说的都说清楚好了……”她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艰难地问出后面的话:
“碧影是不是你派在我身边的?你是不是曾经在我身上下过蚀心散?”
慕清婉明显感觉到手腕上的大手颤动了一下,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只是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
而这些细节,无疑已经将慕清婉推入了无边的深渊,她定定地回视着他,轻声道:
“不必回答了,我已经知道了……”
赫连恒之的脸上却突然透出一丝红晕来,他的表情变得危险之极,一下子捏紧了她欲抽出的手,如发了狂一样咆哮出来: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
见慕清婉露出害怕的表情,他这才发觉自己太过激动了,拼命缓下情绪来,只是那捏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越捏越紧:
“清儿,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他虽然这么问了,可是却没有准备让慕清婉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从前,有一个苗疆的姑娘,人长得很美丽,而且十分擅长医术和毒术,在他们苗寨里是个十分有名的女大夫,当时追求她的人都快把她家的门槛给踏破了,可是那位姑娘谁也没答应。直到有一天,她上山采药,在山上发现了一个满身是伤的青年,她把了脉才知道,那个青年不只身受重伤,还中了剧烈的媚|药,如果在十二个时辰内没有女人肯为他解毒,他就会暴毙而亡,那位姑娘可以说是对青年一见钟情,当然不忍他受苦,便将自己纯洁的身子给了他,然后给他治好了伤,满怀希冀地等待着青年醒来,她在床前苦苦守候了五天,青年却一直没有醒来,最后家中的食物吃光了,她才不得不去集市采买,可是恰在她离开后,青年却醒了。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曾经占了一个女子的清白之身,加上当时正好他的手下也寻来了,便留下了身上所有的盘缠给那个姑娘,写了一封信谢谢她的救助,嘱咐她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可去找他。姑娘回来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并在他留下的信中知晓了他的身份——北燕王夏侯光烈。”
◇◆第181章,永远失去
“姑娘回来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并在他留下的信中知晓了他的身份——北燕王夏侯光烈……”
“什么?”慕清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夏侯光烈!那不是冽的父皇么?
赫连恒之却仍旧沉浸在回忆中,嘴里继续说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对他没了影响:
“那个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仪的人会是皇帝,她也曾听说过自古以来皇帝的风流多|情,后宫里面的女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后,她落寞地回到了苗寨,打算忘了那段记忆,不再去找他,重新开始。原本,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或许是命运弄人,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在南蛮地带,一个女子未婚生子无疑是不容于任何人的,她只得卖了房子,筹了些盘缠,打算上北燕找夏侯光烈,一个怀着身孕的单身女人千里迢迢去寻亲又哪有那么容易?”
“还没到江南,她的盘缠就用光了,只得沿路乞讨为生。还记得那一年冬天,天寒地冻,因为饥寒交迫,她生了场大病,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不得不拖着病躯沿街乞讨,她跪着哭求路边的好心人能够施舍点救救她和她的孩子,可是人心凉薄,根本没人理会她那样一个穷叫花子,最后她病得昏昏沉沉,本来以为自己就要冻死在街边,幸运的是,碰到了一对好心的年轻夫妻,他们将她救起,又给她治好了病,等到她从昏迷中醒来,才发现救她的正是夏侯光烈,只是,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青年,而是一个微服私访的皇帝,身边,也有了一位新婚的美娇娘,那个女人名叫路海瑜……”
说到这儿,赫连恒之顿了一下,闭了闭眼,慕清婉看到他握紧的拳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仿佛正在极力隐忍着自己某种情绪,“每天,她看着他们耳鬓厮磨,恩爱非常,而她只能抚着自己腹中的孩子默默拭泪。终于有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下定了决心去找夏侯光烈谈一谈,为自己和孩子争取一把,可是当她费劲千辛万苦托管家找到他,告诉他这一切时,他却以为她只是病疯了,穷疯了,才想到来讹诈他,他冷着脸叫了管家进来处理这一切。”
“老管家是路海瑜的乳|母,自然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拆散夏侯光烈和路海瑜,于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来侮辱她,然后毫不留情扔了一锭银子给她将她赶了出去,她抵死不从,硬是要跟夏侯光烈说清楚,还说自己有证据,老管家一听顿时留了意,引|诱她将夏侯光烈写的那封信交了出来,骗她说会呈给主子,可是没想到,等信函一到手,她等来的不是夏侯光烈,而是一顿乱棍,她被打得奄奄一息,被那个管家派人扔到了乱葬岗子。许是连老天都同情她的遭遇,让她在濒死之际碰上了东墨选送秀女的骡车,当时恰巧有一个秀女私逃,选送官正焦头烂额,所以见着她这样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便如获至宝,她利用自己精湛的医术隐瞒了已孕的事实,顺利地进入了东墨皇宫。”
之旧么听。“曾经的满腔热情换来负心人残忍对待,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她褪去了青涩和淳朴,从踏入东墨皇宫的第一天起,她就发誓,一定要让夏侯光烈和路海瑜付出代价。在仇恨的驱使下,她使尽了一切计谋让自己终于得到了皇帝的注意,进而一步步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再加上,她瞒天过海,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腹中的孩子是东墨皇嗣,母凭子贵,她的地位更是平步青云,最终她成为了东墨皇宫第一宠妃。十月怀胎,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从她的儿子出生起,她便一次次地在他耳边说自己的那段悲惨的经历,一遍遍地给他灌输仇恨的思想……只要他不听话不用心念功课,母妃就会用藤条毒打他,让他一遍遍发誓会牢记自己身上的复仇使命……如果父皇没有召母妃去侍|寝,母妃也会拿他出气,喝了酒就开始发疯,一边毒打他一边哭,有时候甚至还拿滚烫的炭火烫他……可是等到清醒过来……又会抱着他痛哭……在他的记忆和生命里,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有母妃的仇恨,痛苦,还有夜半的哭声……”
他的声音已经有一些哽咽。
慕清婉无言,闭上眼,手不由自主地反手握紧了他颤抖的手。
“所以,从幼时起,他就在心里发了誓,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报仇雪恨……仇恨已经将他整个生命都占据……直到有一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闯进了他的生命……她活泼善良,古灵精怪,像一个不知人间疾苦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仙子……他的生命因为她的闯入而变得生机勃勃,五彩斑斓……尽管他极力抗拒,可是心还是一寸一寸地沦陷了……等到他惊觉自己爱上了她的时候,他慌了,乱了……他想要逃避……而这时,恰好他的母妃传来信函说父皇病危要他回去商量大计……他便趁此机会逃离了她……”
“他以为那只是一时的迷恋,只要过段时间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当他听闻夏侯冽用武力逼迫她下嫁时……他装作无动于衷,甚至,在仇恨的驱使下,将自己的亲信派去她身边做卧底……离间西楚和北燕的关系……那时候,听到她为了他而拼死抗拒夏侯冽……明明心里暗喜,可是他却选择了忽略,反而利用她对他的爱恋离间她和夏侯冽的感情……为了证明自己其实根本不爱她,为了掩饰自己心里对夏侯冽的妒忌,他开始不断地宠|幸各色各样的女人,可是,渐渐地,他却悲哀地发现,不管他身边有多少女子,他的心里还是挥不去她的影子,甚至,在临|幸那些女人的时候,他必须将她们想象成她才能做得下去……可是做完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肮脏……”
“他疯了……狂了……不顾一切地奔到了北燕想要将她夺回来……确实,他将她夺回来了……可是,她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她,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影子……他承认他嫉妒了……发疯一样的嫉妒……他原本想要不顾一切将她掳回东墨,可是,当他看到夏侯冽为了夺回她居然可以那样疯狂地不惜以出兵西楚相逼时,他又动摇了……如果舍弃一个女人便能够彻底摧垮仇人的儿子……他承认自己被这个认知又或了……为了让自己狠下心来,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报了仇,灭了北燕,还是可以将她重新夺回身边,那时他会好好地弥补她,好好地爱她,给她至高无上的尊荣和宠爱……他拼命跟自己说……只是暂时失去她而已……只是暂时而已……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是永远失去……”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而慕清婉的喉咙像是被塞了一把稻草,噎得难受。
往事如放幻灯片一样在脑海里不停出现,可是赫连恒之方才所说的一切很快粉碎了她回忆里所有的美好场景。
她按住胸口,眼睛酸胀得厉害却流不出一滴泪,她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爱得痴傻的男人,不知道该为了他的利用和欺骗痛痛快快地上前给他一巴掌,还是该为他的悲惨遭遇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你告诉我一切的真相,对于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我并不赞同你的做法,这是上一辈的恩怨,是是非非早该随着他们的逝去而埋入尘土,夏侯冽和我腹中的孩子并没有错,而我更是无辜的,却被迫卷入了你和你母妃的仇恨中。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的确是夏侯冽的父皇负了你母妃,而你也是被迫成为了你母妃复仇的工具,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仔细想一想,过去的二十多年你真的快乐吗?就算你杀了夏侯冽夺了北燕江山又怎么样呢?你的母妃不会回来了,夏侯冽的父皇母妃也不会活过来再向你们认错,何必再造成下一个悲剧呢?你真的忍心将仇恨这样世世代代地传下去,让我们的子孙后代再去互相残杀吗?够了,恒之,让一切到这里为止,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了吧,不要让仇恨主宰你的生命,你该拥有自己的思想和人生,不要让那些仇恨再毁了你自己了。我已经求冽将你放回东墨,赫连墨霄也过来接你了,你回去以后好自为之吧……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她轻声说完,随即转身出去。14059465
可是他却不肯放过,一把攥住她,攥得那么紧。
“清儿,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保证忘记所有的仇恨,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