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去看老黑,这家伙埋低了头,装模作样在看眼前的地图。
而二哥,懒懒的瘫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只脚还架在椅面上,眉前花花的,把眼前那群女子打量个遍。真是坐没个坐相,站没个站相,不成体统!
我转头问我那大姨:“怎么今天又全都换成了女子,前两天那些小官人呢?”
老黑的身体明显的震动了一下。
我那大姨尴尬的笑了一声,“我看王妃对那些娃娃没什么兴趣,今天才特意带了这些女娃来。”
“你刚才说她们是粗使的?我可使唤得?”我随手抓起面前女子的手,粉白细滑,水葱儿似的。
“可不就是供王妃趋使么,王妃可有看得上眼的?”大姨接口,分明有些忐忑。
“叫什么名字”我问眼前的女子。
“宝儿。”声音软脆,怕是还能唱两句的。
“姓什么?”
那女子怯生生看了一眼我大姨,不敢吱声。
我早听说窦家自从我太后姨妈在宫中得势后,很注重培养自家女子的才艺。凡是有些姿色的,都学了些琴棋书画,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像我太后姨妈那样一举飞上枝头当凤凰。以至于,有一阵子,世上风传我也是出自窦家,是窦家培养出来媚惑宁王的。
我看那细滑的小手,微微好笑,粗使!
“多大了?”我又问那女子。
“十七。”
比我还大些,看样子贮备已久,没得着机会进宫。
我放下那女子的手,再问我那大姨:“我真的使唤得?”
“这……王妃……”
我笑,“若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我转头,“二哥,这中间可有你看中的女子?你是我二哥,先紧着你挑一个玩玩儿。”窦家的小姐们,到我这里装粗使!看那一个个娇滴滴的模样,谁敢使唤她们?
二哥突地在椅子上坐直了,“那个穿白兔皮小袄的!我看她很久了,你知道我喜欢穿白衣的女子。”
二哥的样子贱贱的,色眼闪闪。
“好!”我又转头问小梁,“梁大夫也挑一个吧。”
小梁本是斜倚在一根柱子边,一脸兴灾乐祸看热闹的表情。听到我点了他的名,“噗”地一声笑了。“我不敢,玩完了,没处发脱。我不比白狐狸,他是在窑子里常来常往的人,玩腻了,还能随手去换点银子花。”
小梁真是好样儿的!比二哥还给力!
二哥笑得又瘫倒在椅子里,用手猛拍扶手:“知我者,梁松音也。”
站成一排的姑娘们脸上全变了色。
“王妃这是干什么!”我那大姨变了脸色,“即是容不得人,便直说一声,何苦这般糟践人。再说了,这可是晋中百姓对永宁王的一点心意,王爷还是不要拒绝的好。”又抬了头对了洌,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老身带来这几个姑娘,王爷看着还使得?女红针黹、吹拉弹唱,烹茶煮茗都会得,定能把王爷伺候得妥妥帖帖,王爷留在身边也可解个闷子。将来少不了还能开枝散叶……”
“飞帘!”老黑突然出口叫我,“给我的就是给你的,这些女人全都交给你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好啊,王爷发话了!我不怀好意地:“我说呢,全都留下好了。既然是对永宁王的心意,拒绝也的确不好。”我眼珠转动,“狄远!”
本远远坐在一边,事不关已模样的狄远一个愣怔。
“就从你的标下开始,你列个名单出来,从明天开始,全体将士一个个轮一遍下来。送给永宁王的东西,我转手送人不好,那就由永宁王手下公用。算是永宁王给三军的犒赏。”
我才不怕担妒妇恶妇的名声呢,窦家也太小瞧我了。
“永宁王妃!”那妇人一声嚎叫。声音尖得瓦片都要裂了,她这是想和维塔利媲美吗?
怎样?我挑了眉眼看,窦家的婆娘果然都很难缠。
“你如此善妒就不怕名节有亏?!”
我正想回嘴,老黑又出口叫我,“飞帘。”他示意我到他身边。
我立刻蹦嗒过去。
他揽了我的腰,“我想起来,过两天就是腊八。”
我点头。
“如果突厥人没什么大动作,我想腊八时也给将士们过个腊八节。”
“好!”腊八粥少不了的。我早就打算过了。
“我们现在收复了三城。”他在地图上点出三城的位置。
“嗯。”
“三城相距很近。”
“三足鼎立。”很好的形式啊。
“突厥环侍其外。”他在图上画了一个圈。
这家伙,慢吞吞的,到底要说什么?
“腊八不敢放将士们单独外出,还得小心戒备才行。”
当然,这种时候难道还能给士兵们放假?我张大了眼看他。
“三城彼此都很近。”他在图上示意。
老黑,我会看地图!你急死个人了。
“所以,腊八期间要三城联动。不能厚此薄彼。好不容易过个节,大家又都如此艰难,”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你不能只想着晋中的狄将军,也要想到太原的杜将军和驻守平遥的将士们。”他手在地图上一拍,“我不耐烦与旁的女人说话,这事你来解决。”
我还没做出反映,二哥已经又笑得东倒西歪了,“飞帘,那个白兔毛的丫头我不要了,为了成就王爷的总体布局,你看该把她安置到哪儿就安置到哪儿吧,三城将士要雨露均沾,要公平啊。”二哥用手指点着,给我教诲,“飞帘,这事你得好好办,不能辜负王爷厚望。千万不能辜负啊!”
我不怀好意地把眼珠转向那些个小美人。听见没有,王爷发话了,三城将士共享,我一定做到公平。我坏笑着把她们一个个的打量过来。
那些女子中,终于有人反映过来,发出一声尖叫,转身就向外跑。
我喃喃的念叨,“三城呢,上万将士,只这几个还不够吧……不然请大姨费心……”
瞥一眼一干女人绝尘而去的背影,我回头瞪老黑。
“永宁王殿下,你可以开醋坊,准能赚大钱。”说这话的是我亲二哥。他在最关键的时刻出卖我!
“夏二公子说笑了。”老黑揽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
“不该放她们进来,应该让她们从后门直接去见我。”我恼。
“我不和旁的女人说话。”老黑说,“她们自己闯进来的。又都是女人……”
“是女人你就要怜香惜玉了?”我嘟嘴,“你可以让人到后面叫我。”
屋子里的人都开始噗嗤噗嗤地发笑。连二哥也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她们其实都是窦家的小姐,杀了她们也不好。”老黑说。
屋子里的气氛猛然一变,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老黑。
“窦家女子从不轻易送人,”老黑淡淡的说,“如今送到我这里来,其实是可杀的。”
对了!我怎么没到这一点,窦家为什么要送女子给老黑?他们,不是一向只和皇上或皇上那边的朝中重臣结亲吗?他们这是……难道洌有可能登上皇位的趋势已经这么明显了?
“飞帘,”老黑率先绕过几案,慢吞吞踱向门外,“你来,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出去走走。昨天进城时,我看到城南有坐小山,山上似有一座小庙,你陪我去瞧瞧,看是座什么庙。”
我傻乎乎的没反应过来。
“还呆着干什么!去啊!”二哥催促。
我这才一个激灵,忙跳出去,小跑两步追上老黑,牵住他的袖管。
“昨天从那山下过时,我似乎闻到腊梅的香气。”老黑说。
“那山我知道,前天我还听人说那庙里的腊梅枝上打了花苞,今天怕是已经开了。”
我们闲谈着向外走,他步子大,我步子小,他走两步,我得走三步。所以我们两一起走路时总是这样,我牵着他的袖管,他在前,我在后。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老黑这是有重要的话对我说,他会对我说什么呢?
☆、第106章 鹰巢
第106章鹰巢
腊月里的北方;树上是看不见绿色的;即使是在晴朗的天气里,入眼所见也是一片灰暗。但我却穿了身紫红,又披着红狐披风;打扮得像团小火苗似的。
天气寒冷,大街上的雪被踩实后;冻得**。我拖着老黑的袖管保持平衡,走两步;就刺啦滑一下;再走两步又刺啦滑一下。老黑安心的迁就我;走走停停;不时伸手拦我一下,怕我摔倒。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一起出去散步,去想去的地方。”我说。
“嗯,还记得灞河边的柳树林吗?灞桥折柳的典故也是出自那里。以前很长时间里,我总想有人能和我一起去那里散步。”
“我们去过啦,以后还可以去。”
老黑点点头,“以前,先帝在世时,每年都到那里送秦王去潼关,或到那里去迎接秦王归来。”
我愣了一下,秦王也是在那里抓到我的。
老黑长叹了一声,“那时候,所有的皇子都喜欢猜测先帝喜欢的究竟是谁,只有我,想也不用去想。”
我攀住老黑的胳膊,摇一摇。
“澈,似乎也是先帝的爱子。而他只是能够对先帝曲意逢迎,伪装讨好罢了。”
我想起当年在晋王府看到的那幅《元夕夜宴图》来,十倍于旁人的大个儿先帝,好家伙!我不信先帝能不知道这马屁拍得很恶心。
“我想先帝喜欢他,并把他放在身边,其实是看中他软弱寡断的性格。”
老黑停下脚步,从袖管里伸出大手,牵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和,稳稳地掌控了我,不让我再乱蹦乱跳。
我抬头看,前面就是山路了,积了很厚的雪,怕是不好走。难怪他要牵牢我。
“看那棵大树上,”老黑用下巴指点前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口处大槐树光秃秃的枝丫上,有一个大大的草窠,筑在很高很高接近顶端的地方。
“是老鹰巢,”老黑笃定的说,“现在里面应该有四、五个蛋。宫中的后山也有这么一个鹰巢,我以前爬上去看过。”
“吃小鸡的老鹰吗?”我问。
“是啊,他们是所有鸟儿中,筑巢最高的。可是你知道吗?到了明年开春。那四五个蛋,能孵出小鹰,并最终活下来的,恐怕只剩下一只了。”
我愕然地望着老黑。
“先孵出来的小鹰会把其它的蛋都推出鹰巢,孵出来的小鹰间也会互相啄食,把对方撕成肉条吃掉对方。老鹰们也会选择性的留下看起来最强健的那个,把其它不那么强的啄死或饿死。”
我看看树上的鹰巢,有点发呆。
“先帝便是那老鹰,他总在一旁放任着众皇子们争斗。然后去扑食孱弱的那个,哪怕那是他自己的孩子。我很怀疑太子……”
老黑口气淡漠,可眼睛却紧盯着那树上的鹰巢,瞳孔急剧收缩。
我被他弄得心里一缩,扑入他怀中抱住他。
他反手把我圈起来,用大氅把我裹住。
“我从小喜欢穿黑,总觉得这样他们就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是最弱的那只蛋,本不配活下来。我不啼不叫,缩在最边缘的角落里,侥幸在他们不注意时,偶尔也能得到他们嘴边掉下来的一点肉渣。在刚刚有点会飞时,我赶紧歪歪斜斜的飞出了鹰巢,躲过了与他们的争斗,活下一条命来。”
老黑长吁了一口气,拍拍我,我抬头看他,他冲我咧开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放了心,踮起脚尖亲亲他的下巴。他牵了我向山上走。
“我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想的,他似乎喜欢皇子们那么争斗下去,最后只能剩下最强的那一个,就和这些老鹰一样!我猜他可能心中十分清醒。因为他不时的变换着恩宠,一会对这个好一点,一会又重用另一个。到最后,所有的皇子都越来越不安。”
山路上静悄悄的,只有我俩脚下踩着积雪的声响。口鼻边,腊梅的香气越来越浓,有些甜蜜,也带些寒气。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先下了手,我有些怀疑……总之有一天太子突然暴病身亡。整个京城中形式大变,所有的王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我们走得很慢,老黑是故意放慢了节奏,散步么,就该这样走走停。老黑在前面推开一枝挂了雾松的树枝,积雪哗哗地落在他身上。
“我盘算着这一次我也许躲不过。我长得最像先帝,又……其实有时候想藏也藏不住,皇子们每年比武,我总不能等着让别人活活打死;读书习艺,我也不能每次都白白送上去让先生们打我……总之,我那时知道自己危险了。
是澈先来找我的,他说魏王要杀他。魏王,你记得吗?我就是被他追杀,才掉到井里遇到你的。”
我点头。我还隐约记得那回事。
“魏王那人,做得出来!他一贯对先帝谄媚,对其它人狠酷。事实上他那时已经开始在京城中杀戮了。乘着这个机会,他可以扫清一切妨碍他夺位的对手。而先帝放任着。
我答应帮澈。澈小时侯和我一起长大,我们不像兄弟,我有顶多算是他的跟班。但就算如此,他对我,比起其它兄弟来还是好一些,至少他还能和我说上两句话,也并没有动手打过我。我知道他其实是自己没本事和魏王抗衡,他从小就散漫娇宠,不肯下功夫习武。虽领着羽林,却也不过靠与他们玩耍在一起或施些小恩惠笼络着他们。真让他带兵,他是万万不能的。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况且,他答应我,让我领那三千羽林军。”
老黑在前面停下脚步,我也站住了,眼前是一列灰色的泥墙,有嫩黄色的腊梅从墙头探出身来,花苞还未全部打开,但甜甜的香气已经让人迷醉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香啊!我半眯着眼睛作出享受的表情。心里还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还能背出几句应景的古诗。结果,诗没想出来,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来煞风景。
老黑咧开嘴笑了,掏出手帕递给我,看着我用他的大黑手帕擤鼻涕。
“原来是座道观!”我说。这泥墙的门额上有“冷梅观”三个字。
“而且荒废了。”老黑说。领着我信步迈过积雪的门坎。
我把手帕揣入自己怀中,没好意思还给老黑。
的确,观中没有香火,也不见足迹。不像有人的样子。我和老黑是最先来此地踏雪寻梅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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