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晋中的小窝很暖和,就是这样,我身上还是被盖了好多层被子。
老黑一直守着我,我之所以知道他一直在,是因为他不老实,一会摸我的额头,一会儿又摸我的脖颈,更多的时候,他会把手伸到被子里来握着我的手,一直握很久。
我没力气和他闹,一直在睡觉。中间被他弄醒喂水喂药,就会闭着眼睛冲他发脾气。此时他就对着我耳边念叨什么四项基本原则,一定要乖乖吃药喝水什么的。很咶噪。
而且我每次吃完药,他都会在我嘴里填点东西。用舌头卷了,才知道是麦芽糖。我根本不娇气,吃点苦药有什么!这东西含嘴里还要烂牙齿。被窝里吐又没处吐,真讨厌!谁要他装好心!
我不知道自己躺了几天,反正这几天心情不好,对他推推搡搡是常有的事。奇怪的是,我几乎没再哭过,只是经常觉得冷。有时候抖得厉害,就会发现他也钻进了被窝,把我紧紧的箍在怀里。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不用看,那个紧紧搂着我的家伙此时睡得正香。房间里光线还昏昏沉沉的,可我脑子里一片清明。我想到了静善留给我的那个小机子,我眼珠转动,我带出去的那些包裹此时不知放在哪里了,不知老黑收拾过没有,若是他看到了那东西就糟了。我似乎头一次动了心思想防他。
可突然,我又打了个寒战,我真的对老黑起了防备之心,是不是说明我真的不爱他了?那么,他到底爱不爱我呢?
我侧了头去看身边的人。他似乎感觉到了,猛地张开眼睛,也看着我。我们彼此非常近,睫毛都能刷到对方的脸。我想在他的瞳仁里找到我自己的影子。可光线太昏暗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飞帘,我抱你去。”他支起了身子。
在我还懵懵懂懂搞不清状况的情况下,他下了地,并随手把我抱了起来。走了几步到房角把我放在了马桶上,随手还帮我扒了亵裤。
我呆看着眼前这人,他却回了我大大一个哈欠。
我垂了眼,他是这样的男人,为我做什么都觉得坦然的男人。我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他太习惯我了,也许是因为我们有个奇奇怪怪的开始。
他的这个样子让我对他狠不下心来,我得好好跟他谈谈。
我开始在房间里找衣服穿,他继续打着哈欠的过来摸我额头,“飞帘你好了?”
我甩开他,他有些紧张的看着我。我的小包裹他根本没动。那东西还在。
“飞帘你要去哪里。”
我把那东西抓在手心里,转身向外走。
他飞身过去堵在门口,“飞帘!”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对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出去走走。”我需要出去一个人冷静一下,想一想回来怎么和他谈话。
“你拿了那个东西!”他示意我的手上。
原来他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拿去?”我问,摊开了手,傻傻地看那东西。它此时静静的躺在我手心里,看起来有点怪异。
“如果你存心想走,走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没有它的时候对我说过,如果我对你不好,你就去开饭店,再也不要我。”
我是那么说过。可,这总有些不同吧。
“如果你不要我了,有没有它,我都是一个人了。”
什么意思?我想了好久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只对我意义非凡,对他来说,的确没什么不同。他总是能抓住关键。
我叹口气,“我出去冷静一下。”
“外面冷,你病着。就在这里冷静。”
“我好了。”我其实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但我把这归结于躺的时间太长了。
“我不考虑夏望舒了。”
我愕然抬头。
“我不考虑了。”
他的脸色在诲暗不明的光线里有些莫测。
“我没有要你勉强做出决定,我知道你有你通盘的考虑。我……”
“飞帘。”他伸手抱住了我。
我有些乱,“我也许真的该做个贤惠大度的女子,我也许不该成为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我也许不够信任你,可我真的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
“你还是按你的计划做吧,我不该挡住你的路……”
“我没有别的路,你就是我的路,你已经不高兴了,还生病,我不会再做那种考虑了。”他倒是不撒谎,看来他的确是考虑过的。
“老黑。”
“嗯。”
“其实你早就不是木乃伊了,我也不再是小乞丐,我们相处这么久,你也一直在照顾我,对我好。你不用再觉得欠我什么。你可以考虑放手按你需要的、想要的去做。”我要他的天性,不要他为了感激而对我付出。自从我知道他是井下的木乃伊后,这个精神上的压力我从来没有放下过。
他推开我。半晌没有声音。
“我不想成为令人厌恶的讨债鬼。”我小声说。
对面还是没有声音。
我慌了,去摸他的脸,他一扭身体避开了。
“你,你没哭吧。”我小声说。
他一把拎起我,把我拎回床上,三下五去二又把我扒得只乘下小衣。胡乱向被窝里一塞。被子一层层盖上来,我被埋得晕了头,好半天才挣出个脑袋来透口气。
他已经转身离了床边,去衣柜里乱翻,嘴里小声嘟嚷,“我现在和你一样,丢三落四,找不到东西了。”
过了一会儿他折回来,掀开被子,人刺溜一下钻到我身边,掰过我的脸就用大帕子一通乱擦。原来刚才他是去找帕子的。擦完了,帕子停在我鼻子下,“鼻涕!”
我大声的擤鼻涕。
“还管我有没有哭,看你自己哭得鼻涕眼泪的!”他丢了帕子,反身揽了我。脸贴上我的脸颊。他的脸是干燥的,他没哭。可他怎么知道我哭了?
“你以后不许说什么欠啊债啊的。”他的声音很严厉,他从来不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的,“我们两个之间难道除了井下的过往就没有其它的情分的了吗?”他很凶,大眼珠子近距离的逼视着我。
“这次事情我做得不对,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我什么女人都不考虑,放着做摆设也不考虑。”他说,“但你也不准再为这种事生病想不开。”
我眼泪又开始往下流,就用他的衣襟抹。
他拍拍我的后背,“再睡一会吧,天还没亮,先起来和我闹这么一场,你何苦来?你只要想想没有你,我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你就应该放心了。你能想像我身边出现不是你的女人的情形吗?我自己是不能想像,我没能力和那些女人斗心机。说不定,我今天摸了她一下,明天就被她卖了也保不准。我也不要那些因我权势曲意逢迎的假女人。在你出现之前,我议过十余回亲,包括夏望舒;后来还成过一回亲。结果怎么样!
闺房之中,什么秘密也没有的,放一个别的女人在身边,我还能睡着觉吗?
我此生只想和你在一起,只有你不骗我,不笑我,也不怕我。我也不用费心思去骗你、瞒你、防备你。”他想了一下,“这样的女人,对我来说是找不到第二个的,你懂不懂!”
他想了想,似乎还有些气不过,猛的俯身叼住了我的唇瓣,先是用力吮了吮,停了一下,突然用牙尖凑上来轻嗑我的下唇。我惊恐的张大了眼睛,可想逃却已经逃不掉了。他还是咬了下来,我疼得唔了一声。好狠哪!
“记着疼!”他说,“以后有话好好和我说,不许自己生气再弄病了。”
我埋下头,向他衣襟里躲。他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用身体拱着我,“等你好了,我要慢慢和你算账。没办法,谁让你是我唯一的女人。我要让你起不了床,彻彻底底离不开我。”
无耻哪!
☆、第122章 喜雨
第122章喜雨
我又软软的在房间里宅了有半个多月;对外说起来却是永宁王在养旧伤。听说外面早已打得昏天黑地;秦王已经把长安围了十数天,可这不关我的事。我中间只派人贩了一回布鞋去洛水边我爹夏公的大军处,毫不手软的狠赚了一笔。他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最缺的就是鞋了。而我这里,一冬天组织三晋农闲的妇人们做了十余万双鞋;放着也是放着。
只有二哥翻着白眼,狠狠骂了我一句:“奸商!”
我心里不服;真正的奸商其实是夏爹;他把儿女们都当成筹码卖来卖去;谁能奸得过他!不过好在他言而有信;停在洛水不再进兵,表示他暂时三不相帮。
老黑表面上是陪着我宅着;暗地里其实很忙。忙的是烤包子给我吃。时不时的伸手到我的小袄里,捏捏我的腰,“还是瘦!”他下了结论,又把一只包子递到我嘴边。我若是敢摇头表示不吃,他立即就会向我瞪起眼睛。
我怀疑我的身材很快就会变成包子状。
老黑业余时间则主要还是联络各路人士,应考的举子且不去说,朝中大臣也时不时有去终南山避“春”的。他们找借口溜出长安城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见上老黑一面。至于老黑有没有答应“考虑”给人家女儿、姊妹一个安排我就不得而知。等他真正做出什么来我再发脾气也不迟。但他说得对,我这样的女人,他是找不到第二个的。至少没有第二个比我更能喝醋的。我摆明了醋意熏天,绝了自家男人的任何非分之想。
等到秦王围了长安,那些长安的家伙彻底出不来了,老黑才略略消停一点。
“我没想到狄远这么没用,”老黑说,“他跟着我时,每次完成我的吩咐还是绰绰有余的,为什么独立领兵就变成这个样子!”
“是将才,不是帅才。”我说,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每个人所擅长的东西总不一样。
“他和秦王两个,手下人马数量相当,又都是出自武威军,狄远怎么可能打得这么被动!”
“你是希望狄远赢吗?”我好奇。
“我是随便,秦王赢,我便武力对付秦王,我不怵他。宫中赢,我便以人心与澈一争高下,现在我也有了些胜算,不比当年。”
我歪头想了一下,“说起人心,秦王这一围城,从长安城中逃出的难民投奔咱们的极多,这才十余天,临汾已经收容了上万难民,就是晋中也有二、三千人了。”
“安置很困难吗”
“我想让他们打工。”
“呃,你想让他们做什么都行,别让他们民变就好。”
“弄一部分去云中挖煤石你不反对吧。”此时的采矿还是去表土挖采,倒是没有坑道挖煤的危险,就是太辛苦些,但这个很赚钱。
“随你,但干这活离长安太远,你要好好和人家说。”
“嗯,再在韩城办个造纸厂。”
老黑弹了眼睛看我。
“和平了,就得修文读经了吧。纸肯定卖得好。韩城在进京官道上,合适!再在临汾办个桐油厂……”
“好了,你想办什么就办什么吧。”老黑搂了我,“和你打个商量。”
我戒备的看他。
他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瞧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像我要抢你钱似的。”
一定比抢钱更要命。
“我又得借用一下小雷了。”他说。
“你要干嘛?”
“夏长史说他掐算出最近有大雨。”
“二哥什么时候变神棍了?再说这和用小雷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什么难打的仗,”老黑有些吱唔,“让他去拣个便宜。”
“怎么不用小杜?”
“小杜在太原么。”见我还是瞪了个大眼在看他,他只得说了实话,“小杜与狄远同出羽林,我总有些……”
“那么,你是要卷进狄远和秦王的争夺中了?”
“你也收拾一下吧,我们准备重回长安。”
咦?回长安吗?我跳起来搂住老黑的脖子,“回家啦?”
“你不是说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吗?”
“这是两回事嘛,我的小店还在长安呢,以后我可以自己亲自去小店里听大家摆龙门阵了。”我喜得直打转转,忘了问老黑究竟凭什么认定我们很快就能回到长安。
老黑只微笑着注视我,心满意足的模样。
下雨了,是北方难得遇到的大雨,雨连下了三天三夜,一时间小河水满。还带些冰雪凉意的河水肆意的流过晋中的大地。泥土滋润,草木吐绿。
听说长安的雨比晋中还大了几倍。
小雷冒雨出发去了长安,当天就听说灞河水涨,在长安附近决堤而出,秦王本是在灞河边驻有人马,以应付狄远的夹击。这一下损失惨重,死亡大半。小雷正好赶上秦王军首尾不能相顾之时,一通掩杀。
我丢了军报,冷眼去看老黑。
老黑此时正背了手,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你在蓝田境内开闸放水了是不是?”我问。
前一阵子,他在蓝田储水,弄得下游长安周边干旱,百姓都说是秦王和尉迟澈兄弟相争引起的天罚。
那时,我看百姓都逃亡到河东,投奔我们而来,觉得我还能照顾到他们,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现在,他乘着大雨,在上游放水,加重灾情,让灞河决堤。秦王固然是损失惨重,但我只怕又有更多灞河边的百姓遭殃。
“飞帘,你不要想太多,这些事交给我来想。”他根本不回头看我。
“我们相遇的那个小村子肯定是首当其冲。”我说,心里止不住的泛酸。“以后得想办法禁止上游大户截流水源。”老黑的思路果然和我总是不一样。
“可……”我不知再说什么好了。有些事,我心里是明白的,但就是爱纠结,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个坎。其实我也懂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飞帘过来。”
我乖乖过去了。
他搂了我一起看下雨,可惜不是流星雨,是真的雨水。“我觉得这是一场喜雨!”老黑说,“昨夜秦军损失惨重。今天小雷已经撤回。秦王肯定以为是狄远所为,少不了和狄远拼命。我已经下令大军起程,乘此机会直接解了长安的围。到时我要带甲入城,想来没人会说二话。秦王清君侧,我也要清君侧,直接先把窦公办了以慰人心。再以后的形式,只能伺机而动,看造化了。”
很奇怪,我觉得我心中缺少足够的喜悦,虽然能和老黑安定下来永远在一起了。可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