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然後越下越大,倒豆子一样,打在地上,劈劈啪啪响。
云子墨进到楼下通道口,收了伞,跺了跺鞋面上的雨水,正要转身上楼,不经意一瞥,就看到了程旭那辆油光漆滑的别克商务轿车。
像往常那样,停在他们楼下的小花坛旁。
透过半开的车窗,可以看见程旭在车里,皱著眉头在抽烟,一根烟抽了大半,等了挺久的样子。
云子墨有些意外。
程旭见到他,把烟摁灭了,推开车门,从雨里冲过来。
等程旭进到楼道来,云子墨问:“怎麽特地过来?今天公司不忙?”
边说边转身上楼。
刚跨上去两个台阶,手臂冷不防就被程旭从後面一把拽住了。
程旭躲开了他询问的视线,眼睑微垂,脸上有无法言述的沈重表情。
云子墨隐约觉到,有什麽不好的事。
果然,不出三秒,手心里就多了张卡。
冰冷、轻薄,却也锋利的质感。
跟杜姗给他那张卡,毫无区别。
那一瞬,云子墨说不出,是该觉得讽刺,还是可悲。
又听见程旭说:“这些钱你拿著,可以做点投资,或者换套环境好点的房子。”想了想,还是说:“姗姗听说了我公司的事,把所有的积蓄都垫了进来,连房子跟车都卖了。她是拼了性命也想拉我一把。可我,我做不到眼睁睁看著她跟孩子,到最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我做不到……小云,我以後,大概不会再过来了。”
云子墨觉得耳膜像是猛地被雨声雷电声撞上来,轰隆作响。
杜姗用一张银行卡打发他,他虽然失望,却也无所谓埋怨不埋怨。
毕竟他跟杜姗的交情,原本就算不上深厚。
可这一刻换了程旭,捏著手心里薄薄一张卡,他突然觉得有些想笑,偏偏怎麽也笑不出来。
程旭埋著头,望著自己的鞋尖,头发跟脸颊还在淌水,一滴滴溅在水泥地上:“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我都还你。”
云子墨觉得眼眶酸疼:“我不信这个。”
程旭被刺得一阵尴尬,他沈默著,水泥地上的水滴越来越多,晕开成一个不规则的图案,看得人两眼发晕。
又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沈默。
像是有双手卡著人的脖子,呼吸都上不来。
云子墨伸手,一根根掰开程旭拽著他手臂的手指,边掰边说:“回去吧。就是要当爸爸的人了,还哭什麽?”
程旭轻轻应了声“哎”,那种语气,熟悉也陌生。
仿佛两个人离得那样近,又那样远。
像是小时候,程旭做错了什麽事,在急著求他原谅。
云子墨继续说:“钱我收下了,就当你还欠我的那部分。以後好好跟杜姗过吧,毕竟你们也这麽些年了。”
程旭再度应了声“哎”,眼泪淌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云子墨其实也希望自己能这样流点泪,发泄一通,再洗去点什麽,可偏偏眼睛里就没有一点泪意,只觉得酸疼。
他在想,自己真是个寡情的人。
都这样了,居然还能这麽心平气和,连话都说得一如既往四平八稳,仿佛是真的不伤心。
一张银行卡,就交待了他的前二十几年,这样算起来,似乎也不是真的一无所获。
可他的头二十几年,却硬是被这麽张卡,抹掉了。
哭都哭不出来。
☆、二流明星 54(强强/生子)(修改)
雨铺天盖地往下落。
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在喧嚷。
“莫云,是不是只有阿旭亲手交给你,你才会真的死心?”
“虽然你跟阿旭认识了二十多年,可你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
“她跟我说了孩子的事,不过我没答应跟她复合。”
“我以後,大概不会再过来了。”
“这麽些年的辛苦所获,又还是付出那麽大代价得来的,一朝失去,也不是人人,都吃得消。”
“你给我睁开眼好好看清楚,那是个什麽东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可以卖你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太阳穴胀得突突跳。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的征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子墨才感觉到,淋在身上的雨小了很多,头顶上方也多了片黑影。
掀开眼睑,就看到了那个一只手撑著墙,给他挡雨的男人。
云子墨觉得满心满肺的酸涩,一嘴的苦。
他闭上眼睛:“让开。”
杜宣不动,也不说话。
等了几秒,云子墨又说:“让开。”
这次加重了不少语气。
杜宣低沈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时空传来:“上楼去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顿了顿,又说:“这个世上,没有永远过不去的坎。过了这段,伤痛将不再是伤痛。你会忘记他,忘了这一切。”
云子墨拿手掩住眉眼,唇角弯起一个自嘲的笑:“忘跟不忘,又有什麽不同?从被爸妈丢在孤儿院开始,我就已经习惯了。不过像我这样的,也确实奇怪,不值得谁在意。”
杜宣没能注意到他眼睛里一闪而逝的自伤,就说:“说什麽傻话……”
☆、二流明星 55(强强/生子)
云子墨像似乎没听清楚对方说了什麽,自顾自说:“小时候,一到打雷下雨的晚上,所有人都吓得缩在被子里哭,问为什麽爸爸妈妈不要我们。所有人都在哭,只有程旭不哭,反而安慰我们。他说,其实孤儿院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地方,有糖吃,有人陪著一起玩,长大了还能有大出息。爸爸妈妈让我们住在那儿,也是想我们过得好,不是真的丢下我们不管。”
杜宣皱眉。
云子墨继续说:“那个时候,别的人都骂程旭撒谎,只有我相信他。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是不害怕,被骂了,也会沮丧,可睡醒後还是照样乐观。他就像个小太阳,很自然地发著光,特别自信。所有人都喜欢他,愿意靠近他,跟他做朋友。他连笑,都笑得人心里暖洋洋的。四岁那年,我看见他把自己的糖,偷偷塞在我枕头底下,一笑,笑出两颗糯米一样的小虎牙,那样子特别好玩。那时候我就觉得,孤儿院确实像他说的,真的挺好。後来每到打雷下雨天,我就再也不怕了。”
杜宣沈默了足足半分锺,才咬著牙说:“那你也别忘了,姓程的已经变了。”
云子墨像是被一根剔骨钢针,狠狠一下刺了脊梁骨,整个人都绷紧在那儿。
一种难言的痛苦,从他眼睛里浮出来。
杜宣像是看不过去那种痛苦,生硬了声音继续说:“他在过去跟现在,就完全是两个人,你少给我再鬼迷心窍!”蹲下来,逼视云子墨:“问问你自己,那家夥对你,还有多少真感情可言?出了事,他哪一次会优先考虑你?口口声声说想跟你在一起,有为你做过半点打算吗?”
云子墨脸色一变,眼睛里露出被刺中要害的惊觉:“我没打算跟他在一起。而且我是男人,不需要那些。”
杜宣冷笑:“你可以不要,但不代表他可以不想!临到破产,倒还惦记著要给他前妻跟宝贝儿子,买保险留退路。他怎麽没想过,也该为你跟云瑞打算打算?还是笃定了,你让我睡过,我就舍不得让你受罪?”
一下沈闷的巴掌声,从楼墙背影面的角落里传出来,又迅速湮没在雨声里。
云子墨咬著牙:“我说了,没打算跟他在一起!”
杜宣一只手捏著他下巴,眼睛里前所未有的,露出一种让人胆寒的阴霾:“很好,对著那家夥,连句重话都不舍得,对我倒是百无禁忌,想冷就冷,想打就打?”他将整个上半身故意压过去,压得云子墨胸口起伏急喘,嘴角有讥讽的笑:“可惜,你那个两小无猜的底线,就从来不是你。顺便再告诉你,这次就算他完了,他老婆孩子,也不会真身无分文。至少那女人还有个户头,分文没动。忘了说,那钱是她老子留下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姓程的不是说,四年前是为了筹钱给他动手术,才不得不把你送上我的床吗?”他贴近云子墨的耳根,叹了口气:“你看,不过都是借口。”
有那麽一分多锺,云子墨就像个被冰封的活人,贴著墙根,一动不动,连脉搏似乎都被封在了那儿。
目光呆滞,神情灰败。
像是原本还有余温的炭,突然被淬了盆冰水,有种东西腾一下消失得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堆无人问津的渣子,看得杜宣心头一跳。
他用同样滴水的手,摸上那张被雨水淋得滴水的脸,说:“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忘了这些。”
过了十来分锺,云子墨才像是终於被解冻了一条缝似的,眼泪从眼眶滑下来。
☆、二流明星 56(强强/生子)
那事过後半个多月,很快就到了六月底。
一场暴雨来临,似乎预示著夏天就快到了。
时间终究是帖再好不过的良药,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依稀都让人觉得,苦恼似乎已经去得远了。
放暑假了,云瑞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要一个月才回来。
家里没人,云子墨在离家四五站的地方下了车,随便进了家店,吃了碗馄饨,然後走回家。
天气很热,一丝风没有。
这是个喧嚣热闹的城市,车水马龙,人影熙攘,但似乎都跟他无关。
事後,云子墨偶尔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都觉得一切虚幻得近乎不真实。
杜姗爸爸留下遗产的事,程旭是什麽时候知道的,他无从确认。
而杜姗,当年既然能狠心瞒下那笔钱,眼睁睁看著程旭求救无门,差点破产,看著她爸没钱动手术,差点死在病床上,到了现在,怎麽就能变得这麽毅然决绝,连孩子都可以不顾,也要陪程旭一起活,一起死?
那个女人,他实在搞不明白。
只觉得,一切都像是被牵引著,在一个既定的轨道上,步步向前。
如同他跟程旭、杜姗三个人的命运,复杂,也简单。
仿佛从开始,就可以一眼看到结局。
回到家,洗完澡,手机就响了。
接起来,荣奕在那头兴奋地说:“子墨,阿朗今晚摆酒,赶快过来。”
云子墨问:“摆酒?”
荣奕笑得有些贼:“你来了就知道。”
不等云子墨拒绝,报了个地址,就先挂了。
云子墨即使一千一万不愿意见到杜宣,可他前前後後欠下荣奕数个人情,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打个电话过去推拒。
荣奕报的那个地址,公车到不了,只能打车。
到地方後,看到坐落在半山,占了一整个山头的秦家大宅,云子墨愣得一怔。
他是知道秦朗出身豪门,可是能占山建公馆,显然又不是普普通通豪门世家这麽简单了。
夜色里,时不时有顶著陌生标致的轿跑跑车经过,在镂花大铁门前停一停,再缓缓开进去。
云子墨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进,又怎麽进去。
正犹豫的时候,就看见一反常态穿正装打领带,从深宅里跑出来的荣奕,咧著嘴冲他喊:“总算来了。快,就差你一个了!”
荣奕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云子墨脸上不自觉就有了点笑意。
等荣奕跑近了,正要问对方今晚究竟是怎麽回事,视线往後无意识一带,就看到了荣奕身後,也是同样正装在身,宝石袖扣扣得一丝不苟,稳稳走过来的男人。
当下眼皮都是一跳。
荣奕已经看不下去云子墨的“磨蹭”,上前来,伸一条手臂勾住他肩膀,抱怨说:“刚在电话里不是说好了,直接进去就行了!”
云子墨有些尴尬:“今晚是……”
荣奕秀秀身上的正装,耀武扬威的样子:“怎麽样,是不是很有点伴郎的感觉?”
伴郎?
秦朗今晚结婚?
云子墨想起之前,好几次看见秦朗跟宁舒同居生活时的样子,不知怎麽的,就觉得一种深重的无奈感,尽数涌了上来。
果然,两个男人再怎麽相爱,眨眼间,还是会照样各娶各的,谁也没法真的束缚谁。
一辈子不变的东西,大概是真的没有。
他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不知道该替谁可惜。
杜宣横一只脚插到两人中间,不动声色挡掉荣奕搭在云子墨肩膀上那只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递过来:“今晚阿朗跟小宁摆酒。朋友结婚,礼总是要送一份的。”
云子墨又是一愣,也不太敢相信,觉得自己像是听错了。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杜宣好像说,今晚是秦朗跟宁舒的婚宴。
两个男人的……婚宴……
☆、二流明星 57(强强/生子)
太惊世骇俗,也不由得人不羡慕。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跨出这一大步。
或者说,有勇气跨出这一步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同性相爱,即使放在娱乐圈,也是要藏一半掩一半,不可示人,更何况是同性婚姻,尤其秦家又是这样的豪门世家。
怎麽可能容得下宁舒一个男人,成为秦家继承人的另一半。
大约他被吓到的样子有些滑稽,荣奕扬声笑起来:“杜,我就说,他会被吓到吧。你还不信?”说完,一把从杜宣手里拿了礼盒,塞云子墨手里:“拿著吧,好戏可不等人。为了兽今晚这婚礼,我跟杜忙了少说有三个月,今晚非得好好闹他一场,怎麽也不能让那家夥就这麽轻松混过去了,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云子墨答话,一把搂著人就往里带。
杜宣一言不发在後面跟著,视线落在荣奕搂著云子墨肩膀的那只手上,瞧著有些深沈。
宴会极尽温馨热闹。
穿一身白的宁舒跟秦朗,即便没像寻常新郎新娘那样,在人前,以诸如追忆恋爱史,现场真情告白,拥吻,切蛋糕等时下流行的婚宴形式,大肆炫爱,但二人眉眼间的默契幸福,却再显而易见不过。
直到闹洞房了,婚礼的那种火热气氛,才算是被真正推到了顶点。
过程甚至称得上香豔火辣,云子墨一度都看得有些尴尬。
闹完洞房,众人知情识趣地将独处空间留给一对新人,哄闹著,下楼继续拼酒。
云子墨被荣奕拽著手臂,势必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