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言有些烦躁的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一会儿拿水喝,一会儿翻旧图纸,总之,不在崔宁乐面前弄些动静似乎就不甘心。
孩子气的躁动终于让那家伙抬头看向自己:“你今天打了鸡血?”
“……你,……我们明天去吃日式料理怎么样?”赵书言忽然提议。
崔宁乐看他:“为什么?”
“就一起去吃饭,干嘛要问为什么?”连打野战的时候都没有问过为什么,现在居然连吃个饭都要寻求原因?他们的情况糟糕到了这种境地么?
被反问的人半垂眼眸,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去。
沉默的反应点爆了赵书言憋在肚子里的一股闷气。
为什么两人间曾经的亲密无间好像被那一场感冒给驱散得干干净净?这家伙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像是隔着一张纸,透明的却质地坚厚的纸。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中原因。他以为自己已经在那场大雨中,把自己的软弱给这个人暴露了出来,他曾以为这样能多少能换得更深一层的情谊,至少,是与别人不一样的情谊。
至于为什么要不一样,赵书言并没有去想。他的思想很纯粹。他喜欢,就去做了。
然而崔宁乐却像是不愿接下自己的感情,在他痊愈后,就站到了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赵书言甚至以为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个因为照顾自己而累得抱着电脑睡着的少年,不过是个幻象。或者这一年的相处,都是自己的幻象。
原来一切根本没有任何的进展。自己努力促进的关系,原来根本就没有结果。
一肚子的火气让赵书言“砰”地拍了下桌面站起来,崔宁乐吃惊的抬头,只看到他脸上冰冷却明显带着怒气的表情。“不想去就算了。干嘛勉强?”
“……我没有勉强,我只是在想明天有没有工作……”他很认真的反驳。
“崔宁乐,你这家伙的性格,我是真猜不透。”赵书言直白的说道。
被点名的人蓦地一僵,直视他的眼神变得迷惑。
“第一天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后来,我以为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再后来,我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可是现在,我又看不懂你了。”赵书言盯着他,似乎面前是个玩弄了自己好多年的负心汉。
崔宁乐嘴唇动了动,脸色苍白,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明明已经六月中旬,房间里的空气还是那么的寒冷。崔宁乐竟有些发抖。
他怎么能说,这一切,是因为要忘却那个无法抑制的吻?
他怎么能说,那家伙双唇的味道就像罂粟一般,让人瞬间坠入泥沼无法自拔?
他又怎么能说,到了夜里,心里的野兽总是叫嚣着要冲破牢笼,去侵袭那个对自己毫无防范的单纯的家伙?
“到底是为什么啊崔宁乐?”赵书言皱着眉头问他,语气里不是咄咄逼人的质问,而是带了些迷茫的烦恼。
他是真的烦恼。他想跟这个人成为朋友,很好的朋友。那些肆无忌惮的笑,那些畅快淋漓的笑,那些默契十足的笑,都是因为这个人。
崔宁乐盯着他,像是僵化了一般,他说不了,他怎么说,如果自己有一点点的勇气说出去,就要有十倍的勇气去面对结果。
可他从未发现自己是如此胆怯的胆小鬼。
平时牙尖嘴利的崔宁乐像是躲在了某个角落里,平时总是行事果断的赵书言也像是被夜里的雾气笼罩了起来。
两人在这一刻都不再像是自己。为了彼此而妥协,而让步,而改变。却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他们似乎也发现了彼此的变化,因此才更加的茫然。
从前争吵,都是为了守护自己的领地,这次争吵,却不知道为了守护什么。崔宁乐在茫然,也在掩饰,明明不想伤害对方,却好像自己还是做错了什么。
赵书言抿着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执着于答案,如果能像从前那样干脆地甩开一切,走得潇洒,那多好?可是脑中永远飘着对方那句“我是绝对不会随便离开的。”这话就像迷人的诱饵一般让人舍不得放手。还要等多久,他才能再遇到能对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人?
啧,真矫情。
不如干脆别放手,死死拽着不就好了?
想通这一点的赵书言忽然松开了眉头。
“崔宁乐,你欠我一个解释。”他瞪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少年,气势汹汹。
崔宁乐盯着他那高傲的神情,努力维持了许久的堡垒再次被攻陷。他真的不愿意,不愿意看到这个人迷茫难过的样子,即使这个代价是自己跳下油锅煎熬一世……半天,他终于低下头,无奈轻笑:“嗯,……等考完试吧,到时候我一定给你解释清楚。”
赵书言就是流沙,无论跑得多远,似乎都在自己脚下。
明明都已经沉陷,却还想拔腿离开,再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三年,还有一千多天。他又能躲到什么时候?
结果两人好像瞬间又和好如初。该玩的时候玩,该闹的时候闹。似乎那天晚上的故事从未发生过。
有时候赵书言坦坦荡荡地靠过来的时候,崔宁乐就很想知道,那张笑得跟往常一样的脸蛋下,是否悄悄的改变了什么。当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赵书言的眼睛没有闪躲,反倒是崔宁乐自己承受不住的扭开头,两耳发烫。
该死,自己怎么能要表现出心虚的模样?
吃饭的时间,依旧是两人出双入对。傅晓春一开始会偷偷看崔宁乐,到最后,除了发现崔宁乐发呆的次数多了点,没再找到任何两人吵架的痕迹。
期末考试很快就到来。这个学期的建筑力学让人头疼不已,傅晓春整天抱着书窝在赵书言的房间里复习,摸清建筑系才子崔宁乐出的考前模拟,比二十四小时窝在图书馆明显来得有效。有时候复习得过了头,还会不小心窝在赵书言的床上睡死过去,等半夜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赵书言蜷着身子窝在崔宁乐的床上,身子紧贴着那个抱着电脑同样睡了过去的家伙。
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说不上来的不同。
傅晓春忽然红了脸。尽管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可是这两人之间,似乎总有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些微的暧昧气息。
想了想,还是闭上眼睛,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睡了过去。
就这么熬过了艰苦的期末,崔宁乐和赵书言像上学期一样,在考完最后一门试之后,迅速的冲回了宿舍补眠。
赵书言睡到一半的时候,居然醒了过来。
盯着昏暗的天花板,他侧头看了眼对床背对着自己沉睡的家伙,似乎一时半会没有清醒的意思,他又看看天花板,又闭上了眼。
……居然失眠了。
脑子不停数着跳栅栏的绵羊,数到了第一千只的时候,发现有羊跑了,连忙想补牢的方法,结果又有羊跳了进来……
该死,数到三千只的时候竟越来越清醒!
这个家伙到底要睡多久?!
被失眠的诅咒纠缠了许久,终于听到对方起床的声音,赵书言惊了一下,想要迅速爬起来,可想了想,还是死忍着,直到浴室里传来冲水的声音,水流停止后的安静,开门的声音,那家伙擦头发的声音。终于,他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呵欠,装作睡眼朦胧的看向崔宁乐:“你起来了?”
心脏竟然开始乱跳。这家伙要宣布什么?自己竟然有种手持上万元的彩票等待开奖的激动和不安。 生或死,也就是一个字的事情。
崔宁乐“嗯”了一声,照例拉开椅子,坐在那里打开电脑。
眼巴巴的看着他,就是想得到一句等了许久的答案。
结果那家伙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说扔一句话过来。
赵书言瞪着那家伙的背影,似乎要瞪出个窟窿。瞪了半天,又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过手机打了个电话,朝票务公司订了张机票。
今天晚上八点起飞。而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赵书言从衣柜里哗啦啦的拿出自己的衣服,开始往行李袋装。崔宁乐惊讶的回头看他,一脸猝不及防的表情,看在赵书言的眼里,让他解气得不得了。
“你,你现在就要走?”
“你是愿意等我回来以后再解释呢,还是愿意现在解释?”赵书言把整理好的背包摆在面前,一幅“我马上就走”的姿态,挑眉看他。不容拒绝,不容犹豫。我现在就要答案。
骄傲的女王殿下气势逼人。
惊慌的骑士大人瞪圆了眼。
崔宁乐抿紧了双唇,垂眸看看地面,半天,才憋出俩字:“好吧。”
赵书言在心里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表面却维持着风平浪静。
房间里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崔宁乐不是不想开口,是在思考着到底要怎么开口。他不想失去这个人,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但是这个希望他又不想给自己。
同性恋啊,这三个字摆在面前都让人胆战心惊,更何况要在自己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去承认这个事实。
赵书言,你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还有半小时。”赵书言坐不住,心中充满一只饿极了的鸡崽看到前面有食物却吃不到的焦虑。
崔宁乐微微抬起头,笑容苦涩:“你觉得我会讨厌你吗?”
对面的少年愣了愣,下意识的摇头。
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对他的信任?崔宁乐现在无从分辨,心里只知道一件事情:他很喜欢现在坐在自己面前这个人,喜欢到了连他发愣的样子,都觉得心悸。
赵书言又在苦苦等待下一句话。
如果不讨厌我,为什么要拉开这样的距离?赵书言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以他的人生经历,他想不透。
崔宁乐眉头皱了又皱,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过了一会,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赵书言面前,弯腰俯视他。赵书言抬头,下巴与脖子成了一条直线。
“我……绝不可能是讨厌你。”崔宁乐看起来竟然很紧张。
赵书言更加不能理解他紧张的原因。
“你这家伙太过没有防备了,在我面前。”他原以为自己足够铁石心肠,可当他接收了那只刚掉了壳的鸡崽后,他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要来得“吃饱了撑得慌”。
“……你想我对你冷淡些?”这又算什么?赵书言僵了表情。
“不是。……我……”为什么所有的言语都无法在此刻顺利表达?如果这家伙不是男生,是不是一切都会像童话故事那样完美的进行下去?
为什么在爱情面前自己会懦弱得像个小丑?
崔宁乐半跪在了赵书言面前,单手夹着他的下巴,手指的颤抖甚至通过皮肤传递给了赵书言,他是那么的紧张,紧张得好像在触犯一条天轨。
然后他不轻不重的亲了上去。仅仅是唇瓣的接触,连摩挲一下都不敢。
这一下却带来了星球碰撞一样的震惊。
赵书言僵得像史前化石,崔宁乐也好不到哪里去,脑中轰隆隆的像是有一百头霸王龙在里面狂奔。
曾经如罂粟一样的味道,如今变得有些酸涩,甚至冰冷。崔宁乐突然想拔腿就跑,可是看着那家伙一脸茫然的表情,他还是留在了原地,盯着那家伙,苦笑着,反问:“明白了?” 他用行动说明一切。赵书言,你跑吧,讨厌吧,这些解释,就是你想要的。
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会接着告诉你:经过这该死的一年,我竟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一个骄傲的漂亮的,像芦花鸡一样翘着尾巴生活的男生。
可赵书言的下巴还是维持那个角度,像被点穴一般。好半天,他才慢慢的开口:“你喜欢我?”他只是想确认。语气里并无任何嘲笑的意思。
崔宁乐勉强动动嘴角,点头。
这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他多想瞬间消失在所有对方视线可及的范围里。
赵书言盯着他,愣了好久好久。久到崔宁乐提醒他该去机场了,他才再次开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明明是比谁都厉害的崔宁乐。一个看起来随意,眼光却比任何人都要高的坚强的男人。
“……我回答的义务就到此为止。”崔宁乐刻意冷下脸,拒绝回答。你快走,快走,再不走,那罂粟一样的味道,会让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赵书言盯着他,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飞机不等人,他现在万分懊悔为什么非要用这一招来逼迫这个嘴硬的家伙。
最后不得不扛着行李冲出宿舍的少年,一边跑一边回头,恼羞成怒地朝那人吼:“我告诉你!崔宁乐!这还不算答案呢!你别想着这就完了!”吼得隔壁宿舍的纷纷开门打探。
崔宁乐瘫软在房间里,心如擂鼓。
这不算完,那,那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答案?
混蛋!你给我回来!
他突然从地上蹦起来,想要去逮人,却只能在楼上看着那家伙匆匆跳上的士的身影。
一个没能挽留,一个没能得到答案,两人事后足足懊恼了好久好久。
这个城市在南方,他的冬天温暖,因此夏天也异常炎热。
知了在树上要爆炸一样嚎叫着,闪动的树影中似乎还能看到鸟儿将这个笨蛋叼走的影子。空气里还偶尔掺杂着臭屁虫的气味。这才是属于夏天的的味道——至少对于这个城市的人来说。
“老太婆,把报纸递给我。”老爷子头也没回,手晾在半空,眼睛盯着电视动也没动。
正在吃饭的赵书言无奈,从桌上抽起报纸,塞到他手里:“吃饭的时候不许看电视,昨晚的药忘了吃,今天不许吃西瓜,还有……”他顿了顿,“报纸下回自己拿!”
赵老爷子生气地瞪着自己的孙子,颇为不甘:“昨晚的药是你忘了给我拿!”
“我不在的时候谁还给你拿药?”赵书言看也不看他,继续吃饭。
“保姆回家休息了,你不做还有谁做!”
“奶奶不在,你就不懂的照顾自己啊!”赵书言“啪”一声放下筷子,“奶奶本来就不是你的佣人,现在她好不容易能休息了,你就让她省点心行不!”
“……臭小子反了你!”
“我要真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