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那句看似无厘头的话,眉头微皱。
活得真轻松?自己看起来像么?
如果这都叫做轻松,那崔宁乐以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第一次对崔宁乐毒舌以外的东西感了兴趣。
夜里睡觉的时候,累了一天的少年们刚沾到床铺上就睡得死沉。尽管睡的是大通铺,稍稍一转身,震动能从最左边的床传到最右边的床,可这也不妨碍他们的熟睡。
崔宁乐终于回到了赵书言身边。那确实没办法,因为他就睡在赵书言左边,傅晓春则睡在右边。
赵书言被夹在中间,只要把手伸开,就会碰到这两具睡死过去的人,于是只好直挺挺地像个木乃伊一样,卷着被子,平躺在狭窄的床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耳朵里塞着耳机。喧闹的摇滚乐在夜晚显得格外的震撼。
睡不着。
啧,他又不是对新环境敏感的小女生,怎么就在第五天夜里睡不着了呢?
转过身,正想抱着枕头假寐一下,眼睛就碰到了同样贼亮的眼睛。
“吵死了。”崔宁乐刻薄的话语却是用不怎么刻薄的语气,不禁让赵书言轻笑:“少来,这么多人都睡了,就你被吵醒?说,想在夜里偷袭谁?”
声音压得极低,就算在安静的屋子里,也只能勉强听到彼此的声音。
“左边是刘冬这死胖子,右边是你这排骨精,我为何要自我牺牲?”说着,很自然地就把手伸了过来,从他耳朵里拿过一个耳机——给自己戴上。
“真对不住,委屈您了。”赵书言说着,悄悄地把曲目换成了更适合在夜里听的轻音乐
因为音乐声音并不大,两人的头都不自觉的凑近了些。
过了好一会,崔宁乐还是没闭上眼。
赵书言已经有些迷迷糊糊了,见他依旧像只猫头鹰一样盯着自己,不禁嘀咕:“干嘛?真打算夜袭我?”
“……明天要不要做我的练习对手?”崔宁乐盯着他的眼睛,嘴角虽然扬着,可眼神里没有玩笑的意思。
赵书言一愣。“你想拿我出气?”
“你惹我生气了吗?”
“……”他想说,应该有吧。今天下午他的态度不就像是在生气么?“惹你生气的人绝对不得好死。”这话是感叹。
崔宁乐笑:“又怕我咬你?”
“咬得还不够多吗?”这眼镜蛇也不怕把自己的毒液用光。
“你被咬得算少了。”
“或许我该感恩戴德?”
“爱卿平身……”
夜深深,人静静,唯有两个少年的窃窃私语,像是晚风一样,吹得你心头痒痒。
也不知何时停了夜谈,第二天当傅晓春爬起来的时候,只看到赵书言像个蚕宝宝一般,把头窝在了崔宁乐胸前,而崔宁乐的头也侵占了赵书言的枕头,两人的耳朵上还挂了个耳机。
傅晓春脸一红。
偷偷的,拿了手机就拍下这张后来足以威胁赵书言的照片。
当天的实战练习,赵书言应邀成了崔少爷的对手。很快芦花鸡就领教到了为什么眼镜蛇会捏着自己的肌肉嘲笑。被狠狠摔到地上的少年盯着湛蓝的天空,有些沮丧地承认,如此快准狠的身手,就是自己的跆拳道教练也未必能打赢。
“可恶!我多少年没输过了!”赵书言在草地上赖着不肯起。
一开始有些担心的崔宁乐听到这句话,笑着踢了他一脚:“喂,你身下有条死掉的毛虫。”
看着一边喊着“你怎么不早说”一边从地上跳起来的美少年,崔宁乐笑得轻松了许多。
如果是这样的你,我不介意住一起。
如何?赵书言,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军训第九天,有的人终于承受不了的病倒了。本来秋老虎就厉害,傍晚还要用冷水锻炼身心,体制稍弱的家伙当然承受不住,能撑到第九天,已经算是奇迹。
傅晓春这根嫩芽就在大太阳下,晃荡了一会,砰一声,倒在了刚去买水回来的赵书言身上。事后刘冬还挖苦说是不是非要死撑到看着赵书言后才晕倒?小兔子当然涨红了脸否认,一旁的崔宁乐嘲笑道,如果看到的是刘冬他也会倒——被他的体味熏倒。
赵书言接住小兔子的尸体时,立刻朝身旁的同学吼道:“快去找辅导员!”然后把刚买回来的矿泉水扔到别人手里,一把就将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家伙背到身上。
“要不要我帮忙?”崔宁乐从后面扶着小兔子,以防他从赵书言不算宽阔的后背上滑下来,对方点头:“帮我把这家伙沉得要死的军靴给拔下来。”
虽然军训要求统一服装,鞋子却没要求统一穿军服配送的“迷彩咸鱼”,于是不少人为了让自己显得帅气挺拔,硬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时穿上了新买的军靴。傅晓春就是其中一个。
“就不怕拔下来熏死你?”崔宁乐笑。
“这家伙比谁都洁癖,脚臭肯定没有身上的汗臭味厉害。”因为一直睡在自己身旁,赵书言很清楚这家伙的习惯。
崔宁乐瞟了他一眼,一边把鞋子拔下来一边淡淡的说了句:“难怪他会这么依赖你。”明明不是与自己同住一宿舍的家伙,明明可以爱理不理,却还是把对方的细节放在了心上。
“这小子只是难得找到一个比他好看的家伙而已。”赵书言说得非常理所当然,好像他这种容貌本应属于稀有级别,不过事实也确实如此。
两人趁机向教官请了假,又夺去刘冬照顾病号的权利,把傅晓春背回了营地。
此时绝大部分人都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平房里只有两三个身子骨单薄的孩子半躺在床上修养。当赵书言把人背进来的时候,正在休息的同学们纷纷贡献出自己的经验法宝,赵书言给傅晓春这里揉揉那里涂涂,又灌了一大瓶水,塞了几颗药丸后,惨白着脸的小兔子终于醒了过来。刚刚赶到的辅导员给他留下几瓶药水后,再度消失。
“还是房间里舒服……”脱下厚重的军服,赵书言把自己扔到床上,伸了个懒腰。
傅晓春红着脸对他说“谢谢”,他就把脑袋搁在小兔子的腹部上,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天花板,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撑不住就不要撑,你以为你是我?”
好傲慢的一句话,这是给病人的安慰么?崔宁乐斜看他一眼。
看不见赵书言神情的傅晓春绷紧了身子,憋了半天,脑袋上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又上涨了些,终于,忍不住撑起身子要辩解:“我……”
“躺下。”赵书言命令。
“我,我没有……”皱眉。
“啰嗦。”不容置疑地打断。
脑袋昏昏沉沉的少年只能躺下。
崔宁乐似乎看出了什么,张开的嘴又闭上,脱了外套就坐在赵书言旁边,默默的喝水。
天花板上吊着个吱呀呀的旧风扇扇起一阵阵凉意,吹散了被太阳晒出来的暑气。
“只要不是中途落跑,我们不会看不起你。”赵书言说完这句话,才从撑起身子,从上面俯视着因为中暑而发红的脸,笑着问了句:“哥哥不是每天都赏你肉吃么?”
“谁要吃你的肉了!”病号恼火地反驳。
“啧,这肉都喂了猪吧?一点回报都没有,走,宁乐,我们去吃晚饭,扔这小子在这里饿上一天,到时候就算扔条烂青菜都会叫‘哥哥’了。”赵书言坏笑着,揽过一旁的崔宁乐的肩膀就下床。
“……书言你这个混蛋!”病号涨红了脸。
“喂,要是害人家在这里嗝屁,我可不要成为你的帮凶。”崔宁乐毫无顾忌地说着让病号体温继续上升的话,手上却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湿毛巾搭在了傅晓春的额头上。
留下可怜兮兮的小兔子,两个恶魔大摇大摆的趁着训练结束前,来到了人丁稀少的餐厅开始用晚饭。
崔宁乐在对方多点了一份晚饭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他的心事?”要不是赵书言亲口说出来,他也不会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傅晓春那比依赖更多的崇拜,也难怪这小子无论多么辛苦,也总是要跟在赵书言身后,努力的达成赵书言已经达成的目标。他们明明相处还才一个多星期。
“哈,他还嫩着呢,现在的他就是五年前的我,要看出来还不容易。”一边把多出来的那份饭菜打包好,赵书言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
傍晚,刚把饭菜带回去的俩人就遇到一头汗水跑回来的刘冬,对方手上拿着一个军营里面还没见有卖的西瓜。
“你从哪里飞回来的?”赵书言惊讶的瞪大了眼。
喘着粗气的刘冬笑开:“偷偷溜出去,在山下买的。这种天吃个西瓜最解暑了。”
崔宁乐跟赵书言对视了一眼。
将来这四年,似乎挺让人期待。
军训结束前一晚,照例要举行篝火晚会,一开始挺正经,到后来上了好些个厚脸皮又非要献丑的家伙,大家爆笑着就把好端端的晚会弄成了笑星大联盟。
笑得泪水都飙出来的赵书言扶着崔宁乐的肩膀,以防自己摔倒在地上,刘冬则在一旁怂恿傅晓春上场,对方死活不干,还紧紧搂着赵书言的胳膊不放。于是四人就像拔萝卜一般,牵扯成了一条线。
终于有人走过来,打破了这一奇妙的平衡。
“赵书言,能过来一下吗?”女孩子的声音在喧闹的时候,别有一番清凉的滋味。
借着营火的光线,四人看清来人的模样,刘冬竟吃惊的脱口而出:“许萧?”啧,赵书言这家伙第一个泡上的居然是建筑系系花?!
太人神共愤了吧?
许萧朝刘冬礼貌地笑笑,又把视线挪回赵书言身上。
赵书言只愣了下,就干脆地站起来,跟许萧去到了人少安静的地方。
刘冬扼腕。
崔宁乐轻笑着安慰他:“要是美女配野兽,你不是更受刺激?”
刘冬继续扼腕。自己不比赵书言好看,可又不比野兽难看,这半桶水的帅,果然还是无法得到美女的青睐啊!
在两人正要把视线转回笑星比赛时,傅晓春皱着眉头说了句:“书言比她好看。”
“你……”刘冬正想说你不能盲目崇拜赵大爷的时候,又有声音□来了。
“崔宁乐同学,你现在有空吗?”还是女孩子的声音。
刘冬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那是隔壁班的班花。
眼巴巴的看着第二号人物被带走,自认为还算帅哥的刘冬只能揪着傅晓春的领子,欲哭无泪的质问:“我就那么没女人缘么!”后者干笑。
拿那两人做标准,谁都不合格。一个有着最顶尖的相貌,一个有着最顶尖的头脑。
熊熊的营火,只照亮了少年们各自的侧脸。
好不容易等到赵书言回来,眼都绿了的刘冬盯着他,满脸的“坦白从宽”。赵书言笑笑,坐回原位,这才发现崔宁乐不在:“他去哪了?”
“同样被女生带走了。”傅晓春清脆的回答。
“咦?他也是被拜托加入学生会么?”赵书言一脸惊讶。
原来美女送上门,只是公务在身。刘冬狰狞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正常,正欲与赵书言勾肩搭背嘲笑他的女人缘还是不足的时候,崔宁乐也回来了。
“嗯?她说想跟我交往啊。”坐回原位的崔宁乐发表核子弹宣言。
“你答应了?”三人呆滞。
“我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答应谁?”崔宁乐微挑嘴角。
最受欢迎的,竟然是崔少爷。没有赵书言惊艳完美,没有刘冬阳光健气,没有傅晓春娇小可爱,却中和了三人的优点。看来不那么高不可攀,而又比一般男生优秀得多的崔宁乐,当然是男朋友的首选。
这些都是女孩子们私下讨论出来的结果。等男生们听到这一评论时,已经过了好久。那时赵书言挑着眉角,上下打量了番崔宁乐,半天,才扭回头继续吃自己的饭,半天才吐了句:“虽然不是高不可攀,攀爬的时候却注定要被扎一手刺,谁还敢继续攀?”崔宁乐大笑,还故意拿过他的手掌,看了看,问:“你手上的刺呢?摘光了?”
营火晚会结束的时候,刘冬也被系花叫了出去,身兼数职的系花大人在经过一番考核,加上赵书言在背后的强力举荐,决定再次委任他为建筑设计系二班的男生负责人。
明明是个最累最打杂的工作,刘冬在看到系花大人的微笑后,火速的点了头。
第二天,久违了的军用大卡终于出现在营地,一些人欢呼着冲上了车,一些爱洒眼泪的女孩子们依依不舍的挥别了教官们才上车,而男生们则在车下跟教官们打闹够后,也上了车。为期两星期的身心锻炼,总算结束。
赵书言数数自己的战利品,子弹壳二十枚,旧军章四枚,军用水壶一个,钢盔一个,简直都可以摆个小军事博物馆了。刘冬羡嫉,直说教官偏心,崔宁乐只是笑。赵书言没有时下男孩惯有的骄躁和脾气,不属于这张脸蛋的男子气概也打动了这些军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要得到这些人的认同,他付出了多少汗水,也只有这些战利品能说明。
傅晓春凑过去,一样样拿过来看,也是羡慕,只是眼神里有些别的东西。
赵书言把东西一拨,子弹壳全给了他:“等你哪天合格出师了,我把剩下的都给你。”
傅晓春瞪大了圆滚滚的双眼,一脸惊喜:“出师?赵大人要收我了?”
“你觉得当我徒弟很光荣?”赵书言似笑非笑的反问。
“我觉得光荣就行。”傅晓春很诚恳的点头,又咧开一抹灿烂的笑容。
“这马屁拍得好,我喜欢。” 说着就往后背的行李一靠,朝他伸手:“徒儿,拿我的PSP来,终于可以解禁了……”
小兔子诚心奉上。刘冬大叹舍友没骨气的投诚,崔宁乐笑着也靠上赵书言身边。
与来时已经截然不同的友谊,渐渐滋生。
车子离开了军营,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学校。车里的喧嚣顿时渐渐被铺天盖地的疲惫压了下去。大家靠着自己的行李,横七竖八的睡了过去。赵书言依旧带着耳机睡觉,而这次,耳机的另一边多了一个人。
回去有热水澡,回去有单人床,回去有肉吃,回去有网络。
回去,还有他们崭新的大学生活,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