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乐一直对能培养出这个孩子气又傲慢的少年的家庭抱有很深的兴趣,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个坐在树下喝功夫茶的寻常老人。
“哟,回来了?”赵老爷子的微眯起眼睛,看向两人。
“嗯,这位就是崔宁乐,我跟你说过的。”赵书言把自己的背包放下后就拿了杯功夫茶,一口饮尽。
崔宁乐礼貌的笑笑,忽然觉得紧张。
“宁乐,来喝茶嘛。”赵书言招手,笑得很孩子气,这是在最放松时才会有的表情。
啧,他怎么能指望这个迟钝王发觉自己的不自在?崔宁乐无奈,可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杯,闻了闻,又小小的泯了一口。
口中立刻弥漫着叫人恨不得一辈子记住的茶香味。崔宁乐惊讶的抬眼,就碰上了老爷子的笑脸。“果然是个有品位的孩子,哪像这个小子,胡乱就把我最好的铁观音给一口灌下去了。”
崔宁乐背后冒了些冷汗。老爷子看来是块精明的老姜,大意不得。
迟钝王依旧没发觉心上人的担忧,站了起来,拽过他的手就往房间走:“爷爷,他就住我的房间吧,反正我床大,两个人住没那么无聊。”
云淡风轻得眼镜蛇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老爷子哈哈笑,刚说完你到底几岁了,就转头让保姆给孙子房间里再加一床枕头被子。丝毫没有任何怀疑。
从机场一直到家里都没觉得太过炎热的崔宁乐,这下子,才慢慢的感觉到自己体温在升高,连拽着自己的手都从刚才的温凉,变成了炙热。
强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在赵书言把他带到自己房间后,悄悄扬起了唇角。
如果,如果将来,都能像这样,坐在树下,跟着赵书言,跟着老爷子,三人一起优哉游哉地喝功夫茶,那该有多好?
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崔宁乐忍不住叫他:“书言。”
“嗯?”
“你就不怕被你爷爷发现?”
“光明正大,有什么好怕的。”赵书言发现他难得的紧张和局促后,笑嘻嘻地一边将房门反锁上,一边拽过那家伙的领子,准确无误的亲了上去。
软软的崔宁乐也很好吃嘛。
在家里宅了两三天后,赵书言终于提出要尽地主之谊带他四处走走。可崔宁乐少爷对去哪里玩儿没有任何要求,当提出去旅游景点时,早就看惯名山大川的崔少爷还是摇了头。
“那你到底想去哪里嘛?”一大早就坐在床上,皱着眉头询问的赵书言穿着睡衣,头发有些蓬乱,却可爱得紧。
“没有意思的地方不去。”刚刚还说随便的人,现在又多了个条件。
赵书言挠挠头,什么叫有意思?“GAY BAR”刚说完就遭到了无影脚的攻击。
“你希望我去?”
“……那我怎么知道什么地方对你来说是有意思的嘛!”他无辜地揉揉被踢疼得小腿。
崔宁乐冷哼,开什么玩笑,就算那里对自己没有任何意义,可万一这支这只迟钝芦花鸡又被缠上了怎么办?
谁也不许碰他的东西!
“去你的母校,去你的老家。去……看你奶奶。”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温柔。
那家伙还是单纯的笑着:“你就这么想要了解我的全部?”
“听你说你的故事,总好过听你说那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神话故事。”
因为这句话,崔宁乐逛着赵书言的母校时,听到了那家伙从来没有过的滔滔不绝。从小学到初中、高中,赵书言读书的地方离家都不远,所以一天的时间,足够崔宁乐了解这家伙的学生时代。
听着那家伙笑着说出曾经因为长得太过女孩子气而遭到的种种捉弄与嘲笑,崔宁乐的眉头先是皱得死紧,而后才慢慢松开。现在的赵书言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哭着找奶奶的小鬼,而是一个如果你敢对他三分不敬他会回你七分厉害的女王殿下。
如果没有从前的磨难,又怎么会有现在耀眼得无人能敌的光芒?
走在不大的校园里,崔宁乐很快就了解了从前的赵书言。小学时会哭着找奶奶的柔弱美少年;初中时会偶尔反抗,也会找自己依赖的那个人倾诉的叛逆少年;高中时干脆假扮一朵高岭之花的带刺少年,这一步步走来,都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形成的硬壳。
这么多的伪装,却在大学这一年被自己敲了个粉碎。
崔宁乐一点都没兴趣了解当年赵书言喜欢的那个家伙到底是谁,知道了又能如何,与其对着一个已经不可能再出现的人吃醋,还不如用尽办法,将芦花鸡整个绑起来,让他连脑袋都不能转,只能完全的盯着自己。
赵书言并不了解他的想法,像个急于献宝的孩子,拉着他将这个城市熟悉的角落一一逛遍,不时地还会回头看崔宁乐的表情,以确认对方是否像自己这样开心。
崔宁乐当然开心。他从来以为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注定是要成为付出更多的那个人,然而今天他却越来越觉得,他们从来都不是谁比谁更好地对比着,而是并肩而立地扶持着。
能喜欢你,真的,太好了。
晚饭的时候,老爷子兴高采烈的带了他们到这附近最好的饭馆吃海鲜。崔宁乐尽管吃过海鲜,可毕竟是个北方的娃儿,剥起皮皮虾来手忙脚乱又不得章法,弄了半天,只拿出了一小条的虾肉。
赵书言哈哈大笑,一边说崔宁乐我终于看到你笨手笨脚的一面了,一边拿过他盘里的皮皮虾,小心的剥好,放到了他的盘子里。
崔宁乐假装咳嗽一声,咽下了自己的笑意。
聊天的时候,老爷子问起赵书言在学校的情况。就算那家伙拿着优异的成绩单回来,老人家依旧想要知道数字以外的东西、
崔宁乐笑:“这家伙厉害得很,不用担心,他的成绩就算保送出国都有可能。赵书言拿了国际比赛的名次,想要出国只要递个申请书,哪里不能去?”
话说完,他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赵书言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
老爷子颇为吃惊:“他拿什么奖?”
赵书言连忙解释:“没有……”“国际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崔宁乐抢着回答,“这个比赛是我们大学期间最重要的一个赛事。他拿了中国区唯一一个二等奖。”
“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跟我说!”老爷子喜上眉梢,“我一直以为你为了奶奶的话就随便考了个建筑系,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还有几把刷子!”
“他的天分就连老师都很赞赏……”“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拿了个奖吗,又不是背了金砖回来,没太大意义。”赵书言不冷不淡的接。
崔宁乐终于回头看他一眼。
对方眼中的不满和责备,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内。
可崔宁乐还是揪了心。像是着了魔一般,继续说道:“我们都觉得这家伙要是再到国外泡两年洋墨水,绝对能成建筑界一朵奇葩……”
“我没想要出国!”赵书言干脆打断他,笑容里掺杂了疏离和拒绝。
崔宁乐感觉心底的浮板猛地被抽开,心脏慢慢地沉了进水里。
那天晚上的宴席是在两人同样虚假的笑容与对话中,顺利完结。
夜里,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人都很安分,没有窃窃私语,没有亲昵拥抱,更没有缠绵亲吻,等赵书言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他坐起身,只看到床上留下的褶皱。
窗外的知了不厌其烦的唱着它的烦恼,天上的太阳孜孜不倦的散发自己的热量,汗水穷凶极恶的从毛孔里往外冲刷。
这个夏天突然变得好难过。
暴露在大太阳下的崔宁乐,任由汗水模糊自己的眼睛,只是双手插着兜往前走。
不愿去猜测此刻留在家里的人到底在想什么,几乎像逃兵一样逃出来的崔宁乐已经走了好几条街,两旁的景色到底是怎样他无心理会,他只知道往前走,走到他觉得可以了,然后再转身回家的时候,那家伙也许已经释怀。
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因为担心那家伙会打电话来,便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加响铃,生怕自己错过什么。可走了一段路后,又把手机掏出来,干脆关了机。
这样婆婆妈妈的作风可不是他崔宁乐该有的。这么想着的少年,终于停止了脚步,不过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推开了身旁一家咖啡厅的门,进去点了杯咖啡,加了三包糖后,才开始慢慢的喝起这杯几乎称不上咖啡的咖啡。
屋外的太阳太大,除了一两个撑着伞的女人,几乎没有行人。
盯着窗外发呆的崔宁乐,脑中不停回放着那家伙疏离的表情,心底的疼痛就像从心肌里不停冒出的针刺,细细密密地扎得人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赵书言,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折磨得遍体鳞伤。
崔宁乐咬紧下唇,不小心捏碎了刚要放进嘴里的茶点。
该死。如果不是非常在乎,又怎么会冒失地在这个不合适的时候说出不合适的话?赵书言,让我变得这么不识时务的,难道不是你么?
崔宁乐忽然发现眼眶热得厉害,实在不敢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继续逗留,于是连身上的汗都没干透,他又站起来,走到柜台,正准备交钱,一只手伸过来,竟抢在了他的前面将钱递了出去。
还在喘着气的美少年,也是浑身湿透。
崔宁乐心想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否则怎么能这么容易就充满了水汽,随时要溃堤。
“你要去哪里?这附近你又不熟悉,万一迷路了怎么办?……喂!”赵书言恼火的想要喊住那个扭头就走的人。
“崔宁乐!”
“崔宁乐!”
连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赵书言干脆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的脑袋扭向自己:“你疯了啊!连我都不愿理睬么!”
“你不就是觉得我又疯了吗!我疯了一回,就会疯第二回!”崔宁乐一把推开他。
“我什么时候……”想到昨晚的事情,赵书言果然愣了愣。
犹豫什么呢?这不还是没有原谅么?崔宁乐想笑,嘴角却只能勾起勉强的弯度,往后退了一步,又说:“没事的话,就让我一个人走走。我是发了疯才会说那些话。”
“你只是不该在老爷子面前提这件事……这不是逼着我出去吗!”赵书言皱眉,想要伸手拉住他。
“赵书言,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卑鄙?”崔宁乐直直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愿意利用别人逼着你出去?可是我不想放手!我真的不想!现在看来,只有我不愿跟你分开,而你呢?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你知道出去以后会发生什么?我猜不到,可我知道只要有一线希望让你出去,你就不会非要跟我分隔五年!”
“我不是保证了,一定会没有问题的嘛!”既然已经彼此承诺,为什么还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我不要保证!”摊开一切之后,人变得无比狼狈,“你到底有多喜欢我?这么轻易说得出分别的话,难道你就不会心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当然会难过,可是…………”赵书言顿了顿,忽然接不上话来。
可是什么?
他总不能告诉他,可是他的私心让他不愿去太早面对这个问题?
为了不让老爷子孤独,所以从来没有认真去面对分隔两地的问题,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总会有办法,总会有见面的一天,所以从来没去思考过如果“不能”,这一切会怎么样。结果一切的压力全落到了那家伙的肩膀上。竟然能逼得崔宁乐这么忧虑?
崔宁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睛里的水汽,往后退了两三步,突然转身就走。
该死,该死的。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要如此狼狈?
为什么一个人会因为太过在乎而无法抑制的掉眼泪?
崔宁乐单手捂嘴,想要压下喉间的酸楚,可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他从来不知道,当悲伤把心底挖出一个大坑的时候,也会让人的泪腺根本不受控制。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存心不让身后的人跟上。可赵书言又是什么人,尽管知道对方已经不会再回答或者回应,还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一把将那家伙往人少的地方带去。
“放开……”
“崔宁乐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坚强?”赵书言打断他,在无人的角落里,将他抱住,抱得死紧。“……对不起。”
崔宁乐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身子还在发抖。
“谁说我不难过?想到你会见异思迁,我就恨不得把任何一个勾引你的家伙撕个粉碎。我真的喜欢你,这句话如果没有分量,我千辛万苦地说出口还有什么意义?”
憋了好久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崔宁乐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嘛!”芦花鸡开始手忙脚乱,“我都说了对不起……自古忠孝两难全……哎呀,崔宁乐……你,你别哭……”
“做不到就不要来安慰人!”他看也不看他。
“你可别用眼泪逼我出国啊……我,我……啧,你再不相信我,我也哭了!我马上就去买芥末,抹一堆,看你哭得厉害还是我哭得厉害!”可硬的对方一点都不吃,赵书言只好用软的:“今晚我让你报复回来还不行?”
崔宁乐还在掉眼泪。
“……一个星期之内任你使唤?”继续让步。
崔宁乐吸了吸鼻子。
“啧……我没有别的条件跟你交换了啊!”
窝在肩膀里的人,终于再度开腔:“今晚洗干净了躺床上,主动点!”恶狠狠地,充满了复仇的尖锐。
感觉到怀抱中的身体终于没那么颤抖,赵书言松了口气又险些窒息。“喂!”
“想道歉就给我诚意。这个星期你都给我表现好点,否则我绝不原谅你。”
“不可能!你简直是在做梦!”
“……”伸手就推开他的脑袋,准备脱离。
“喂喂,你别冲动,我考虑考虑不行吗!……你这个色魔,难道就不能想些别的方法!”
“□,是我确定你这个直男喜欢我的唯一方法,难道不对?”还带着水汽的眼睛瞪着人,竟有别样风情。
芦花鸡僵硬地抱着眼镜蛇,连自己是否再次自投蛇网都忘了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