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崔宁乐的手机放在家里,装修的人打电话来,崔老爷子刚从外面回来,顺手就替他接了电话。这一接,才发现孙子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买了房,不由得立刻想到了金屋藏娇。
等他愤然地关上电话的时候,估计碰到了摄影的快捷键,手忙脚乱地刚关掉,却误打误撞翻开了手机里的相册。
里面有好些国外建筑的照片,老爷子赞叹着孙子的敬业,正准备退出,就看到了那张亲吻的照片。
那里面的崔宁乐笑得无比的幸福,亲吻他的那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还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老爷子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捏碎手机。
崔宁乐赶回来的时候,看着摆在家人面前的手机,只觉得一阵耳鸣。
该来的,还是会来,现实是被老天爷篡改过的小说。
总是突如其来的残忍。
记得有一部经典的电影,有这么一句经典的话。
现在的手机,不是手机,而是手雷。
崔宁乐被炸得愣了好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上面显示了“芦花鸡”那三个字的时候,他才回过神,弯下腰,淡定地在众人面前接了电话。
那头是赵书言的声音,因为房间太安静,旁人甚至隐约能听见一两个词。
崔宁乐坦白告诉他自己在家。
赵书言顿了顿,直接问:“方便说么?”
崔宁乐垂眸:“现在,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了。”那语气有些疲倦。
家人的视线太过不解太过伤心,以至于他甚至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崔宁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就算冲出了牢笼,对家人的责任感依旧是困滞他的枷锁。
那边静了一会。“我过来找你如何?”
崔宁乐很想笑,却笑不出来。心脏这才开始狂烈地跳动,没想到一进家门就踏入了战场,这种紧张与未知让他难以控制。
“……别过来了,我这里有事。”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家人的眼神更是不能理解。崔宁乐知道他们想要在今天全部斩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军人的习性,绝不拖泥带水。
赵书言好半天才说出个“好吧”,崔宁乐挂上电话后,就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你坐在这里。”老爷子指指他对面的座位,脸色铁青。也是,这么大的年纪受到这种类型的刺激,实在是有些过了。
崔宁乐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向前倾,双手合十放在腿间。这样的姿势既不委屈也不傲慢,甚至,还能保护自己的软弱。
老爷子几乎是颤抖着问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句话。
崔宁乐淡淡地回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跟他交往了七年。在这之前我跟女生交往过,从没喜欢过男生,但是我喜欢上那家伙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是错误。你硬要我解释,那就只能跟你说,我爱的是不需要解释的一个对象。”
不只是一见钟情,不只是日久生情,也不是所谓的错觉。那是绝对无法替代的喜欢,突然在某天就发现了,然后沉沦得无以复加。
“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胡闹!”崔老爷子嗓音巨大,像极军队中的号令,让人忍不住想要站起来承认错误。
崔宁乐硬压下心底的怒火,语气平静地说:“难道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只是男人没有而女人有的东西么?!我喜欢的是他内里的东西,是他的灵魂。等我被里面的东西吸引以后,才想起来那家伙外面还是个男人的皮囊!可这又怎么样了?只不过是个性别的问题,他又不是杀人犯又不是精神病人,那到底有什么不对了?传宗接代?好吧,只有那个我做不到。”
崔老爷子气得直咳嗽,妈妈连忙给他顺气。
“那就是你所谓的好朋友?当初我就觉得不对,一个扭伤还至于你亲自去照顾!如果我不发现,你到底还要瞒着我们多久?”
要不是你,他至于用这个苦肉计么?崔宁乐撇撇嘴。“不用多久,差不多就这两年。”
老爷子瞪圆了眼。
“他叫赵书言,是我最爱的人。未来都会一直在一起的人。希望您能接受他。”崔宁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决不闪躲。
“胡闹!”
“不管你怎么想,我努力到现在也是为了他。”
“你这根本不叫勇气!你拿自己的前途来抵押,算什么男人!”老爷子气急拍桌。
“只有抓着他的手我才能熬过最艰难的日子,我的前途里一直都有他的存在。”
“荒唐!你前面二十年难道就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出来的?!”
“他在我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都长出了根,挖出来,我活不了。我已经忘了没有他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的。即使是在美国,他也在这里,跟我的心脏一起跳动。”
无止尽的质疑和反对让他疲惫。
崔宁乐发现即使自己做了这么多心理准备,依旧无法接受别人对赵书言的诋毁。忍无可忍的时候,终于摔门而出。
等下了楼,他猛地回头,这才发现这是第一次明目张胆的叛逆。那张巨大的,压抑的,由家人与自己一起织成的网,终于被冲破了。
崔宁乐深吸一口气,双手插兜,慢慢地走到那条林荫道。
这条路还是很长,长得看不到头,他顿时有种看不到前路的迷茫。
虽然早已做好了持久抗战的准备,可是他仍旧不希望赵书言因为跟了自己,而成为众矢之的。他希望那家伙也能在自己爷爷面前笑得灿烂。
因为他是只骄傲的芦花鸡,世上最骄傲的爱人。
走出林荫道的时候,崔宁乐愣了下。一辆车子停在对面,赵书言的脑袋露在外面,两个胳膊搭在车窗上,单手托着下巴。似乎在等人。
他连忙过去,弹了下他额头:“你来这里干嘛?”
赵书言皱着眉头摸摸自己的脑袋,有点委屈:“等你。回去。”
“回哪里?”
“家。……不是还没装修好的那个,是我租的房子。”
“……这车是你买的?”
“借的。想到你可能会出来,就借了同事的车,过来当英雄了。”他得意地笑。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来?”
“因为你是崔宁乐。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品味的崔宁乐。”他笑嘻嘻地看着他,漂亮的脸上有一丝粉色。
崔宁乐上了车,猛地就掐了他的脸皮子一下。“开车,回家。”
赵书言摸摸脸,颇为得意:“我很聪明吧?”
崔宁乐点头。“我怎么会喜欢降低我品味的家伙?”
“……”
阳光是从窗帘中的隙缝中射进来的。
崔宁乐在赵书言枕边醒来的时候,头有些疼。
在这间租来的房子里,两人喝了一通宵的酒。把赵书言窖藏的几瓶上好红酒全都糟蹋了一遍后,又都衣冠整齐的并排睡倒在了床上。
崔宁乐酒量不错,但依旧记不得昨晚到底说了些什么,甚至做了什么。
盯着那张还在酣睡的侧脸,他想了半天,才想起一个画面。
那家伙伸出左手,让自己把白金戒指套进去的时候,笑得很可爱。
崔宁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
赵书言呢喃了两声,抱住被子,就卷了起来。崔宁乐不满他只抱被子不抱人的行径,抽了他的被子,在他醒来前,将他搂入自己怀里。本来想挣扎的人,在感觉到体温后,就靠着肚子,继续睡死了过去。
明明已是日上三竿,崔宁乐想了想,还是抱着这个人,继续闭上了眼。
等崔宁乐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已经离家二十四个小时。手机只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妈妈发来的。“你是认真的吗?”简短,却不代表镇定。崔宁乐似乎都可以看到从来坚强的母亲犹豫而又心疼的模样。
“这样的爱情需要勇气,您应该能理解的。”崔宁乐回了这么一条,就开始给赵书言做中午饭,以满足爱人叫得比雷响的肚子。
离回美国的日子还有四十天不到,现在就爆出这样的事情,虽然措手不及,却也让他省了不少时间。只是……方式也太直白了。崔宁乐一边煎蛋,一边翻看自己手机里那张KISS的照片。
直到回国前都是拿来做屏保的照片,没想到还是成了导火索。
房间里的另一个手机突然响起来,崔宁乐关了火,正要出去接,就听赵书言起床的声音,然后接了电话。
还在迷糊的人应了几声后,忽然安静了下来。好像被拔了电池的机器人。
崔宁乐有些不安,走到房间,就见□着上半身的青年呆坐在床上,还在听着电话。
“不回去。”
“不行。”
“我选的。”
“谁勾引谁啊?”气得竟笑出声来:“就我这种皮相,勾引他还差不多。”
崔宁乐张张嘴,想说什么,听到他这句话,还是咽了回去。赵书言皱着眉头应了几句,突然拔高声音回答:“不回去,他在这里。我等了四年,不要再等了。”
“嗯。我爱那家伙。是爱哦,又不是过家家,你破坏不了。”
“哈哈,带给你看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你没看出来不怪我。”
“……要不,你过来看看你孙媳妇吧,他越来越可爱了。”说着看了眼崔宁乐,崔宁乐撇撇嘴,转身又要回厨房继续做饭,赵书言却叫住了他:“电话挂了。”
他惊讶地回头。他还以为这样的语气,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爷爷一下就猜出是你了。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他笑笑。
“结果呢?”崔宁乐只想知道结果。顿了顿又补充:“他怎么听到风声的?”虽然心里隐约明白,还是不愿承认。
“……是啊,怎么就那么快找到了呢?他们就这么急着想要知道结果?”赵书言没有直接回答,垂下眼眸似乎在自问自答。
崔宁乐喉咙一紧:“是不是我的家人找过去的?”
赵书言抬眼。神情明显犹豫了那么一会。
手心开始发凉。就在他们刻意回避现实的时候,现实的岩浆却在另一边飞速的蔓延着,甚至延伸到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准备的角落。烫得人连触碰的勇气都失去了。
“这样我们俩同时无家可归了?”崔宁乐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开玩笑的力气。
“谁说的。”床上的人掀起被子,站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反驳,“我们自己的家还没装修好而已。快煮饭,然后去买新家具。”
即使岩浆将他俩孤立在一座孤岛上,至少他俩还有互相扶持着站立的地方,那就够了。
崔宁乐听话的回了厨房,心中突然产生的黑洞慢慢地在弱化,直到那家伙拿着牙刷在自己身旁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看来我俩很有夫妻相,否则两个老头子怎么都能同时猜出对象是你我”,崔宁乐紧绷的嘴角这才松了下来。
“……他不是猜的。”
“哎?”
“爷爷看到了我手机里的照片。”
“不会吧?”叼着牙刷的人模糊地惊讶。
“还是我亲你的那张。角度和光线都很好,你照的很好看。”崔宁乐说着,就看到那家伙的牙刷从嘴巴里掉出来,忍不住笑出声来,踢了他小腿一脚:“快滚回去洗漱!今天要买好多东西呢!”
“……你这个笨蛋!就说了不要照!这种东西的刺激性对老年人来说简直是等级最高的!你想让……”说到一半泡沫就险些被吞了下去,赵书言连忙冲回浴室,洗漱干净后,又冲回来,抗议道:“你千万别把这东西给我家老爷子看,否则……”
“谁会主动把这种照片给别人看?”崔宁乐打断他,“再说了,我这么一个三好青年,除了跟男人做出KISS以上的事情,老爷子哪里会认为我是同性恋?”
“……还有一个办法能让老人家知道。”
“什么?”
“在家里放一堆耽美小说。”赵书言笑嘻嘻地说,“许萧那家伙据说就是因为房间里放的都是这种书,他妈吓得以为女儿就要走上不归路了。”
“……”
堡垒如果有两座,就要各个击破才更有效率。万一被两面夹攻,自己就将处于绝对不利的状态。
两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书言家。赵老爷的身体不佳,万一真气得非要冲来这边,那对两方而言都是最危险的情况。
赵书言请了三天的假,甚至走之前还跟自己上司苦笑着说了句“万一我真回不来,别报警”这样的话。吓得主任连忙说,实在回不来就多请两天。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该不会是要去做什么傻事吧?
崔宁乐跟赵书言来到这座南方的城市时,心脏跳得竟比在家时还要快。
因为他眼睛也在跳。
可他没敢跟赵书言说,那家伙的脸色虽然轻松,眼睛里却也是藏不住的紧张。有些压力藏在心里还能承受得住,化为言语后,就会加倍的增加。
赵书言只是盯着前方,直到进家门前的一刻,才转头看向崔宁乐,看看他的脸蛋,看看他的着装,然后拉过他的手:“就这样进去?”
崔宁乐抽出手。“别随便示威。”
赵书言像个孩子一样不服气地皱起眉头。
“我们是分享,不是谈判。”崔宁乐拍了下他的背部,“殿下,要记得,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冲在前面替你挡下第一波攻击的。”
“……我踢开你的话,你还挡什么挡。”赵书言这么说着,就拿钥匙打开了家门。
因为事先跟家里的保姆勾兑好,他们来的时候,老爷子刚吃过午饭,精神与心情都处于最佳的状态中。
可惜看到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天神后,老爷子本来悠闲的神情立刻僵硬,然后化作愤怒。
“爷爷,我回来了。”赵书言笑眯眯地招呼,然后拉过崔宁乐,“他也来了。”
老爷子抿紧了嘴,半天,才喊道:“阿艳,茶!”
保姆立刻端着茶盘过来,老爷子却瞪她一眼:“我只要自己的茶壶!”保姆一愣,看看小少爷,想说什么,就被赵老爷打断:“要喝他们自己去买。”
那语气,那还有从前的宠溺?
“我们不渴,刚进门前就多喝了两杯水。”赵书言还是笑着,暗示自己本来就准备了一番口舌之战。
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