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第一次见勾陈时,也是这样一个明媚安详的午后。
文枢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母后的莲花池旁,突然来了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撩起衣摆蹲到他面前,姿势十分雅致。那少年生得俊俏,一双眸子幽深漆黑,肤色细白宛如刚出产的上好白瓷,因为眼眶深,衬得柔和的容貌更有几分深邃。
那少年看着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来掐了掐他的左脸,他觉得应该很疼,起手想要挥开,却发现自己一双手小小短短,不只是手,他整个人站起来也只比那少年蹲着时略高一点。
“我叫禄景,你呢?”少年蓦然笑了,一瞬间,身后的碧水粉荷都失了颜色。
梦境突然就变了,面前是勾陈蹙眉敛眼的怒颜,他一袖将他挥开,越过他,向不远处的赤发少年走去。
“勾陈……”他努力大声的喊,却只发出无力的低唤。
只见勾陈冷冷睇过来一眼,“当初若不是你放逐我的挚爱,若不是你害我形神俱灭,我和他又怎会分开这么久?”
“勾陈,你别走……是我不对,我把命赔给你,原谅我,勾陈……别走……”在他身后声嘶力竭的唤,他只觉心痛得连呼气都困难,可勾陈却头也不回的携着九涟慢慢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走了,带着那么深的厌恶,头也不回。心里压抑闷涩的不知道怎么宣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往外涌,止也止不住。
忽然就出现个人,将他拉进怀里,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一手替他慢慢擦掉眼泪,一边还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低喃,“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声音低沉温和。
他想不出,这样温柔的手这样温柔的声音会属于怎样一个人,拼命想看清那人的相貌,眼前却总蒙着层恼人的水雾,只忽然在他怀里闻见一阵淡淡的沉水香……
“勾陈……”
轻喃了一句,梦魇倏落。
文枢醒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正被夕阳镀了层暖暖的光晕。
没想到睡了这么久。
下一刻便瞄到静静坐在旁边的白色身影。
“醒了?”很自然的,禄景在榻边坐下一边递过一盏温茶。
“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很自然的,文枢靠坐起来接过茶碗喝了。
“刚来,看你睡的熟,就没想吵你。”很自然的,接过文枢递还回来的茶盏起身去放好。
两百年,对于仙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一些事变成自然,足以让一些人变成习惯。
“文枢……”
“嗯?”
“……没什么”
文枢觉得奇怪,却看不着背对着他的禄景是什么表情。
禄景放好茶盏复又坐回榻边,神色如常。习惯性的伸手去探文枢肋下,然后一路摸索,腰侧,手腕,小臂,大臂,最后是脸颊,而后唇角翘起三分,连眉眼也温柔地弯下来,
“好像又胖了些……”
文枢总见不得他这样笑,一见心跳就压不准那个正常的节律。慌慌忙移开眼要躲,禄景却不给他机会,倾身欺近,脸在眼前瞬间放大,水墨的眼华光璀璨。
“文枢……”一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而后是轻轻压上来的温凉的唇……
要不要啊,渡个气而已,不要每次都搞的这样情深款款好不好,不要每次都害他胡思乱想好不好。最不争气的还是自己,每次都会感到耳根发烫……都这么多年了,不是应该麻木习惯了么?
文枢内心叹息。
掐算着时间,要保证禄景抬头看到他的一瞬他一切如常,努力平复心绪,控制表情,要镇静要镇静要镇静——
有什么湿软的东西在他唇上划过……
错觉错觉!
然后唇被含住,细噬触咬,轻吮慢舔……
!!!
文枢再也无法忽略这强烈的触觉感受,脑中轰的一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瞬间断了!
来不及细想,只觉滑软的舌灵巧的钻进他嘴里,沿着齿龈细细舔过,又滑至上颚,缓缓擦过,慢慢点触……
“唔……”文枢只觉那感觉分外挠人,禁不住拿舌头去推拒,于是舌尖被对方缠住,画着圈舔吻……
一阵阵的酥麻自尾椎蔓延,文枢只觉得腿膝都酸软,心脏从来没有跳这么快,意识早已不知湮没在何处无法教他该做什么,文枢唯一能做的只是去寻着禄景,于是,吻一点一点被加深,温柔而缠绵。
意识回归的第一瞬,文枢看到的是禄景墨黑深邃的眼,下一刻是两人暧昧交缠着的头发,而文枢发觉到的最羞愤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双手还相当缠绵的环在禄景的腰上。
脸生生一分分憋红,直到禄景坐起身来,文枢才羞愤难当的憋出一句:“禄禄禄禄禄禄禄禄禄……”
却正见禄景咂了咂嘴,“滋味不错。”而后就弯了眼,直笑得风华尽现。
文枢只觉瞬间打汤锅里溜了一遭,从头到脚都兹啦兹啦的冒着热气,再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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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禄……”
青丝纱帐中两具身躯暧昧交缠。
一吻完毕,禄景伸舌舔断唇间的一线暧昧银丝。
文枢把头埋在禄景颈间喘息,努力平复心绪。
自从那日以后,禄景在渡气后就多了一些事!
他想知道为什么?
好玩的?
还是……喜欢?
文枢摇摇头,不敢继续往下想,这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
当年,是他放逐了九涟,是他害的他形神俱散,这样刻骨铭心的仇怨,禄景在潜意识里没有疏离他,还能与他亲近,其实他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了,不敢要求太多,只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过,咳,心里那一点微妙的喜悦是怎么回事?
鼻尖萦绕阵阵淡淡沉水香气,闻着闻着都有些昏然。
沉香?!
文枢心中倏然一震。
其实几天前他就闻到过,在禄景身上。
本来也觉得没什么,红衫常常为了助眠也会为他点一些,禄景天天会来,身上带上点也是正常,之前便没在意。
只是,这些天他也没再点过,禄景身上的香没见淡去却更显浓郁。
他自己点了吗?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香了?莫非……是他想起什么了吗?
文枢心中纷乱,不禁开口问道,“禄景,你点了沉香吗?”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点这个了?”
文枢不敢去看他眼睛,只拿了眼盯着帐外。
禄景支起身子,看了看他,缓缓坐起来。
文枢更是心慌。
“这沉香……是跟勾陈有关吗?”
文枢浑身一震,他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他真的想起来了?
仔细去瞅他额上金印,没有什么破封的迹象。看着禄景黑沉沉的眼,文枢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你……怎么知道这名的?”
“每回想到那个人你都是刚才那般表情,前几日你发噩梦,一个劲唤这名字唤的那么伤心,我略一猜想罢了。”禄景淡淡睇过去一眼,眼底却又沉了几分。
文枢一听这话,心才松开,不禁抬手摸摸脸,这么明显?是怎样的表情呢?
禄景又覆上身来,在他腰上狠掐了一把,听得文枢惊喘一声,才满意的敛下眼。
“那个勾陈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重视?”
文枢突然想到,这莫非就是传言中的引火烧身自作孽不可活?只得左思右想,“啊,他啊……他是我小时候极好的一个玩伴,可是后来赐冠封了仙阶就与我疏远了,所以常想起时还怅然不已。”
“是吗。”
“嗯。对了,那日发梦,就是正好梦见他弃我而去,想着再也没人给我剥石榴吃……额,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石榴,又不会剥,从前总是他剥好给我吃……”
禄景支起半边身子看着他,语气平淡:“所以说,你又哭又叫的,就是因为梦到没人给你剥石榴了?”
文枢脸皮抽了抽,那日做梦他又哭又叫的?这么大动静怎么自己还没醒?只得强笑到:“梦中心性,当时觉得难过非常,醒来后也觉得好笑的很。”觉得这话越编越瞎,实在编不下去,只得干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好在禄景也不追问,只是突然伸手到他脸上又掐又揉,
“你别当我不知道,平日里你看我时在想什么?我同他哪里长得像了,嗯?说啊?”
文枢又是一凛,心道禄景莫不是修了读心术吧,怎么什么都知道,现下却容不得他细想,一边躲着禄景的魔掌一边大叫着“自然自然,他哪比得上禄景大仙您足智多谋洞察秋毫丰神俊秀淡雅绝代天界第一的风华……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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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景,你在干什……么?”
看见眼前摆满了一桌子的盆盆盏盏,以及里面满满的脆红鲜嫩的石榴粒,文枢忽然就怔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
“吃吧!”禄景淡淡睇过去一眼,拉他坐下,又低下头满怀深仇大恨一般笨拙地继续剥剩下的石榴。
文枢怔怔看着。
禄景禄景,他哪里又是个勤快的人了,当年的勾陈,那么喜欢吃也不肯动手剥一个。
看着脚边桌上堆的到处都是的红白相间的石榴皮,看着禄景通红的指尖,手法还不熟练,却剥得很细,连果粒上连着的白衣都会仔细捻掉,这些又何止是几个时辰能剥出来的?
只是因为自己说了吗?他就记住了,就上心了……
文枢忽然觉得有什么在心里面撑开,酸酸涨涨的,憋得他难受。
文枢文枢,你何德何能,何其有幸,得遇禄景!
此生若能得禄景常伴,他愿活的细水流长。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默默耕耘的根号三~~~~~~~~
于是,姑娘们对这章有神马感想……
话说昨晚为了个KISS抓心挠肝的折腾了半宿,于是今晚又要为字母段继续抓心挠肝(这个人是有多无能呀= =)憔悴损,人比黄花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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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文枢看着屋内的人轻撩了衣摆走出来,仪态雍容,缓步下阶,水墨长袖垂地拖出一路逶迤。
若不是他额上的金印,若不是他眼中凝起的明媚笑意,他几乎就要把他错认。
自禄景重生以来已经三百年了,三百年,足够他完完全全一丝不落的恢复到勾陈元灭前的程度。
不知从何时起,他又开始惯于穿玄色的衣衫,又开始喜欢“且笑”,又开始只喝顾渚紫笋,靠近他,总是一阵淡淡的沉水香……
为此,文枢不是没有烦恼过,不是没有惶恐过。
所幸,禄景还是禄景,还是那个冒险下界只为帮他找草药,只因一句胡编瞎造的谎话到现在还时常为他剥石榴,会在渡气后对他胡作非为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的禄景。
文枢有时在想,大概不管记忆怎么被封,不管环境怎么变,一个人的性格总变不了多少,习惯也总是不会怎么变的,何况,那些还都是跟了勾陈近万年的习惯。
回神的时候禄景已经迈进了亭子,挨着他坐下,一手自后环到腰上,收紧,让他贴的更近些,一手轻捏了他下巴,拇指沿着唇线,细细摸蹭。
“昨日输的棋,可想好送我什么了?”
“你想要什么?”
禄景轻笑一声,以唇封缄,用齿轻咬,用舌尖描绘,而后渐渐加深,不刻,便听到文枢微乱的喘息。禄景却不停,沿着他的嘴角一路向上细吻、舔、弄,拿舌触了触他耳边,满意地听到他的抽气声,一口咬下去,细细啃啮,能察觉到紧贴的身子正轻轻的颤抖。
“那便要你吧……”
又来!
一年一年下来,禄景的亲密行径已经到了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的地步。
文枢忍不住想,他这应该算得上喜欢了吧。
之前尚不敢奢望,不停的说服自己他为他做得那些,或许只是关心,或许只是感谢,抑或只是其他什么……那么现在呢,叫他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只是关心能整天腻在一起……这样那样吗,只是感谢能开这样的玩笑吗?!
对,没错,这就是让文枢最气愤的地方——每次把他挑拨的热乎乎的,每次都会说这样的话,每次却都像是开玩笑,说了又说,却仅只是说说而已。
总是这样挑着他玩很有意思吗?
禄景已经松开他,微微拉开距离。
文枢禁不住想,是嫌他太生涩太没情趣?
他想起勾陈以前身边的那些个是如何的千般妩媚百般温柔,可是他是男人你让他怎么柔怎么媚。?难道要他搂着禄景的脖子,“禄景禄景,我喜欢你啊,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或者环着他腰身扭扭蹭蹭抬头四十五度眼眸含春:“禄景,我要~”
文枢狠狠抖了一把,心里凉了半截。
难道——其实还是不够喜欢?
文枢想到禄景总是说要让他胖一点胖一点,是啊,勾陈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男人,即使是九涟,也是眉目如画的少年(还是鱼精= =),比温软比年龄,他都活了上万年了怎么跟他/她们比。
文枢心里一阵寒风肆掠。
于是这些都可以解释为,被与世隔绝的禄景,朝夕相处只有三个人,俩丫头明显对他爱理不理,然后只剩下一个百依百顺的老男人,神仙也不是清心寡欲的,然后寂寞了,无聊了,然后将就一下,结果实在将就不下去,于是……
就变成现在这样!
……
文枢只觉脑中电闪雷鸣,有什么正在根根绷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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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枢不知道已经第几次把手放在雕工细致的暗红漆木门上,然后如前一样,颓然的放下。
转身踱步。
然后手再放门上,放下。
重复……
整整半个时辰,他都如此这般的在门外兜兜转转。
不禁咬牙,文枢,你何时这么没出息了,只是进一趟禄景的屋子,禄景又不吃人,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当初你还敢把勾陈搂在怀里说喜欢,现下只不过去问句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吓成这样,你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