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给一个浑身刺青、戴着鼻环舌环化着烟熏妆的少年做笔录时,他表现出青少年特有的不合作。
「性别?」林恩说。
「我是位女士,」对方说,「难道你就看不见吗?」
林恩点点头,在笔录上写上什么,对方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年龄?」林恩说。
「你跟阿瑟上床时,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男孩问。
林恩的笔顿了一下,对方说道,「别这么副表情嘛,镇上每个人都知道你们是一对。」
他挑衅地看着林恩。「我每次看到他时都忍不住想,他脱光了是什么样子的。这很难想象,我昨天在学校看到他,黑色长大衣,灰色围巾,羊皮手套,他真是把自己裹得滴水不漏,一副禁欲又疏远的模样,我努力想象了好一段时间,确切地说,是每次高潮的时候。你能跟我讲一下吗?」他说。
林恩把笔放下,说道,「你的年龄,小子。如果你下一句话不是一个靠谱的数字,你妈妈来了,我就告诉她你不只不是同性恋,你甚至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性关系,还是个处男。你每次纹身都哭哭啼啼,扰乱治安只是因为太孤独了,想得到她的关心。」
对方瞪着他,张开嘴,过了几秒钟,终于叫道,「十九!你这是公报私仇,你不能这样,警察不能这么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
「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我能向全镇的青少年帮派通报,你生平最大的爱好是偷戴妈妈项链,穿她的高跟鞋。」林恩说,在表格上填上年龄,说道,「地址?」
「巫士大街三十七号!」男孩说,「你真没幽默感,我只是想问问你和阿瑟的性生活!」
「我们的性生活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林恩说。
他话刚出口,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整个屋子的人都听见了,而且都在转头看他,这情况他跳到亚马孙河来回游两圈也洗不干净了。
「我没说我和阿瑟是一对,我只是有些口不择言。」他声明。
「是这小子太欠揍,」唐纳说,「还是我来问吧,长官,今天晚上镇长办筹款宴会,身为警长你可不能迟到。」
林恩站起来,把笔交给他,去取外套。刚才的情况让他不知所措,但却完全没办法解释清楚。
他和阿瑟的生活交涉太深,以致于连说句「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都显得太无力了。
他换了件礼服去筹款宴会,衣服是阿瑟选好的,直接穿上就行。尺寸刚好,换好后简直像变了个人,从小镇警员一下子变成了精英人士。
这是个要筹建新公园的慈善晚宴,指望着有钱人们能掏些腰包。阿瑟很不喜欢出席这种场合,但你想在小镇上生存,又不太显眼,有些场合不去不行。
林恩到镇长家时已经有些晚了,他花了点时间才找到阿瑟,那人正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做填字游戏,看来一丁点也不想和这里的谁发生交谈。
不过他这种人藏也藏不住,林恩还没伸手打招呼,多莉丝小姐就靠了过去,她穿着身红色的小礼服,是那种任何父母在自己女儿身上看到,都会想扑上去,用毯子把她全裹起来领回家的那种衣服。那正衬她的红发,透出一股扑面而来的诱惑力。
「嘿。」她说,贴着阿瑟坐下,「你在做什么?填字游戏?我也喜欢这个。」
阿瑟低头填字母,一边说道,「不不,我讨厌填字游戏。」
「哦……」多莉丝说,「我老是见你在做,以为你喜欢呢。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它有时候有些太简单了,是不是?」
「我做是因为它至少比宴会、逛街、烤饼干,或是问别人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有意思些。」阿瑟说。
「天呐,你说话真不留情,阿瑟。」多莉丝说。
林恩看着这一幕,心里想,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对这么美丽的女人视而不见吗?她从他第一天出现在镇里就喜欢他了,虽然她的风流史不断,但谁都知道,阿瑟是她的头号选择。她的男友交一个甩一个,声称婚姻会让她失去自由,但林恩打赌,如果阿瑟求婚,她会一秒都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有时候世界上一些人,天生就是你的煞星,让你从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人物变成一个傻瓜。
但在这事上,她铁定是得碰壁了。
虽然林恩和镇里的人一直认为,阿瑟现在不想恋爱,不想让一个女人进入他的生活,是因为他还没有步入正轨,进入新的婚姻。但像艾里森太太有一次抱怨的一样,「那他至少应该愿意有些风流韵事吧,她又不会要他负责。这能有什么压力!」
可就是没有。阿瑟的表情始终冷漠而彬彬有礼,看火辣美女的表情,和他在审讯室看尸体的表情没有区别。
他又想起那个关于阿瑟是直是弯的想法,之前在警局,那小混混有些色情的话像丧钟一样从耳边冒出来……他坚定地忽略它。
「再不过去干点什么,他就要被人抢走了哦。」艾里森太太在后面说。
「您吓了我一跳,艾里森太太。」林恩说。
「那一定是你看得太出神了,我高跟鞋的声音半英里以外都听得到。」艾里森太太说,「我过来只是觉得需要向你提醒,林恩,多莉丝喜欢死阿瑟了,她从来没放弃过。」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林恩说,「但她不放弃是好事,我跟阿瑟真的是普通朋友关系。」
镇长太太露出微笑,「你真的不用介意这件事,亲爱的,我们镇上对这种事很开明……」
「但我们真的没有,」林恩说,「也许是我进入他生活太多了,如果我离他远点,大概就能澄清这种传言了。这事肯定会对他造成困扰。只是克莉丝真的很喜欢克莉斯汀,我从没见她这么快乐。」
他停了一下,看着沙发上,阿瑟和红发女人聊天的景象,说道,「至少多莉丝对阿瑟还有这样的热情,也让我有点安慰。」
话刚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其实一点都不安慰,也不怎么喜欢眼前的景象。不过幸好艾里森太太没有看出来。
「真的?」她不确定地说,拿过杯酒,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但我觉得他俩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说,「阿瑟像块冰雕,看上去很美好,可谁也接近不了。你俩不是一对的话,我倒是很想取取经,你到底是怎么进入他生活的?你们关系好极了,他刚来时,我们都认为你不喜欢他呢。」
「时间会改变人的一些看法。」林恩说。
他想,如果五年前他和阿瑟相遇会怎么样?他可以清楚的预测到,那是一场恶战,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游戏——五年前的阿瑟会把他杀掉也不一定——而不是像现在,他发现秘密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阿瑟人其实很不错,有时甚至很可爱。
阿瑟旁边又聚集来两位闲聊者,他说了声抱歉抽身离去,林恩忖思着他大概是想就这么离开了。这有点早,但他很想跟阿瑟一起回去。
他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对方拿着飮料走过来,艾里森太太识趣地离去,林恩觉得她还是不怎么相信自己和阿瑟是清白的。
阿瑟说道,「我讨厌这地方。」
「别这么直白,阿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基本礼貌?」林恩说。
「我知道什么叫『礼貌』,要不要我写给你看?」阿瑟说,「我只是讨厌这地方。」
「这我理解,但……」林恩说。
「嘿,阿瑟!」艾里森先生从后面打招呼,「别告诉我你就想这么溜了,我们还需要你帮忙呢。」
「我准备喝完这杯飮料再走。」阿瑟说。
「我喜欢你的直接。」艾里森先生说,不过看上去言不由衷,「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我说,我们还需要你帮忙呢。」
他热情地看着阿瑟,另一个人警惕地回望。
「这是个慈善筹款晚宴,你是镇上的一员,确切地说,大受欢迎、十分重要的一员。」艾里森先生说,「你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溜掉。」
「可你说我只要露个面就可以的。」阿瑟说。
「现在你已经来了,你以为还跑得掉吗?」艾里森先生说。
阿瑟眼睛张大了一点,林恩觉得他很不爽,因为他着实被镇长的客套话给骗了。
「我们其中的一个筹款活动是晚餐竞拍,」镇长说,「你们两位镇上的黄金单身汉,老是凑在一起简直浪费资源。相信会有人会为和你们吃一顿晚餐而出钱的,别那副表情,得到的钱我们要建个公园,孩子们会感激你们的。」
「我不干。」阿瑟说。
「我不知道我还要干这个,」林恩说,「您说我只需要露个面,表达一下诚意就可以的……」他停下来,觉得自己同样被骗了,而且说出来的台词还和阿瑟一模一样。
「就当一个惊喜吧。」镇长说。
「艾里森先生,这么说吧,」阿瑟说,「我要干点什么才能摆脱这件事情?我不想和任何人吃饭,您知道我性格古怪,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家看书和陪女儿。我要捐多少钱,可以充分的体现我对镇上公共设施的诚意?」
艾里森看了他一会,说道,「你真是个不近人情的人,阿瑟,你就是一点也不想享受生活,是不是?我可以帮你个忙,五万块怎么样?」
阿瑟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支票簿,就这么在宴会桌上,拿着他刚才做填字游戏的笔,准备签上金额。
他停了一下,说道,「我签十万,林恩警官我一起带走怎么样?」
镇长摊了下手,表示当然可以。反正林恩也卖不到这么高的价。
阿瑟利落地在支票本上签上字,林恩说道,「嘿,我不能让你出这个钱……」
「你可以明天和我吃顿晚餐,当作补偿,反正你天天在我家吃。而且,就当我诚心诚意的为小区做贡献了,我们多么需要一个公园啊,它会让我们整个镇都变得不一样的。」阿瑟说,把签好的支票撕下,递给镇长。「我今年的义务算尽完了?」
「你说话用不着这么直接,阿瑟。」镇长说,「是的,你尽完了,我只是以为你能偶尔享受一下这宴会,还有这些人,他们都很喜欢你。」
他拿着支票恨恨地走了。
林恩目送他离去,说道,「你这也太……」
「这很简单,」阿瑟说,「每个靠近你的人都有目的,而只要给他他要的,你就能得到一会的消停。」
林恩挑起眉毛,说道,「我猜总有些人例外,靠近你只是因为喜欢你。比如多莉丝。」
「有人想要钱,有人想要性,有人想要为她的皇冠镶上最后一颗宝石。」阿瑟说。
「那我呢?」林恩说,「我接近你,也想要得到什么?」
「当然。」阿瑟说。
他看了他一眼,眼神柔软温和。
「但你不一样,林恩。」他说。
那是一种对待情人的眼神和语调,像在表述一些仅仅属于两人的私密事件。
林恩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满足,那让他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很久以前,林恩办过一个案子,当时他收容了证人家养的一只猫。
那是只神情傲慢的黑色公猫,从到他家开始,就是一副表示「我只是在这破地方暂住」的架式,蔑视所有人。
克莉丝她们花了不少力气,想和牠亲近,可最终宣告失败。牠只会孤独地盘据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一天晚上,林恩在沙发上看卷宗,那只猫走过来,跳上沙发,蹭过他的手掌,然后爬上膝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来睡觉。
克莉丝她们回来后,发现这一幕,好一阵子大呼小叫,那猫再一次跳回高处,以后,牠仍然谁也不理,可是极其偶尔地,牠会理所当然地爬到林恩的膝盖上睡觉。
仅仅是一只傲慢的、寄养的猫的认可,它没有任何实质的利益和好处,但这种信任就是会让你变得与众不同,而且心满意足。
当然,这事不是一个类型,可林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到它,他之前或之后都没有过这种感觉,生活是琐碎和物质,可那却又让一切变得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
他们一起离开镇长家,阿瑟穿上他的大衣,林恩把围巾递给他。走到门口时,他随手拿下落到他肩膀上的一片树叶,阿瑟靠后一点,凑近他,说道,「我打赌艾里森太太已经知道她老公外遇的事了。」
「她不会摊牌的。」林恩说。
「赌一百块钱?」阿瑟说。
「我才不跟你赌。」林恩说。
他打开车门,发动汽车,阿瑟在另一侧坐下,他俩坐一辆车来的,为了回去方便。
「可你几乎肯定会赢,」阿瑟说,「即便她摊牌了,也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因为他俩肯定不会离婚,还会继续恩爱地出现在各种场合。」
「然后你会干点什么向我证实,其实赢的是你。」林恩说,「再接着我会焦头烂额地处理镇长的家庭关系,不,谢了,我不赌。」
阿瑟笑起来,看来他猜得一点都没错。
这家伙有时很有一点唯恐天下不乱。
他知道,那人已经完全接纳他进入自己的领地,把他视为生活的一分子。
跟和他一起得到的所有照顾都没有关系,即使他俩待在破旧的汽车旅馆用微波披萨当晚餐也是一样,他能分辨那种感觉,纯粹是得到一个人认可的欣喜,居然能强于生活中所有的一切。
第二天早上,两个孩子坐校车上学去了,林恩还没有离开,小镇上班时间并不是太紧。
他刚刚收到一封快递,是从以前工作的城市寄来的。对方在家里找不到他,直接把信送到阿瑟家来的,连个电话都没打。现在连快递员都知道他整天待在哪了。
前两天回家拿信时,克莉丝问他,「爸爸,干嘛不把我们的收信地址改到阿瑟家好了?」
林恩看了她半天,心想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他和阿瑟的关系,不过他当时完全解释不出来什么东西。
他拆开信封,有些惊奇地看着里头那封信。
最近他不时和阿瑟聊起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