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盯着她看了一会,林恩好奇观察着这边的场面,觉得父女俩显然达成了什么无电线波交流,阿瑟点点头,小女孩露出欢天喜地的表情。
林恩低下头,看到自己家的小孩也在期待地看着他。他说道,「你老爹一定尽力而为。」
他看了阿瑟一眼,对方侧头看他,表情认真。
「我们分个工?」阿瑟说。
林恩伸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线,在游戏的正中间,说道,「你那边,我这边。」
「中间在线的我们对半分。」阿瑟说。
林恩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他们开始打鸭子。
后来林恩想,那游戏做出来大概不是让人把鸭子宰得一个不剩的,它是一个热热闹闹合家欢的游戏,设计者想的多半不是碰到他们这种玩家。
两个家长枪下一只也没放过,就算角落里出来客串的牙签大的鸭子头,也没有逃过一枪爆头的命运。整个游戏像来了场清洁溜溜大屠杀似的。
那游戏满分七百,他们加在一起打了六百九十七分,──三分是之前孩子们无意中放过的一只牙签鸭子。
打完后,后面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林恩放下电子枪,这不是真的枪,但它和真正的射击有些共同之处。他心里想,这个阿瑟显然是个使枪的高手。
不只是说射击技巧,他的技巧当然很好,但叫人有点发毛的是他开枪的那个架式和表情。稳定,利落,极其的高效。
期间他瞟了阿瑟一眼,那人侧面线条有凌厉冷酷的意味,眼神镇定,没一丝的激动和急切,像冻透了的湖水。
而这是林恩合作开枪最过瘾和谐调的一次,当停下来时,他仍能够感觉到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微热愉悦。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以前和同事也配合过,开过枪,杀过人,他知道什么叫无比默契的配合,但……他决定把这一页忽略过去,这只是一次该死的打鸭子游戏。
第二章
克莉斯汀朝阿瑟露一个笑容,伸出拳头,看着他。
她父亲一副「你到底跟谁学会这种痞子习气」的表情,然后伸出手,和她对了下拳头,庆祝胜利。
女孩笑容灿烂,而他也在微笑,那和他在宴会上,或是街边和人打招呼的笑容截然不同,这笑容浅淡,却毫无疑问的温柔和宠溺。
克莉斯汀又去和克莉丝对拳头,庆祝胜利,林恩觉得真难把这个阿瑟和那个审讯室里的男人连系在一起。
看到阿瑟侧头看他向的方向,林恩伸出拳头,说道,「我们也要庆祝一下吗?」
阿瑟用「你脑子抽风了,我们可不是朋友」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他老是一副稳定文雅的样子,不过表情还真够丰富的,林恩想──朝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好吧,他还是很讨厌的。
在套圈游戏中,他们套到了所有能套的礼物,然后又把大部分的东西还给了摆摊的学生,克莉丝留了只褐色的猴子,克莉斯汀则拿了个红色的玩具回旋镖,一副很有兴趣学一学的样子。
而她父亲在细心地跟她解释回旋镖的运作方式,好像他用过似的。
可能他真的用过。
捞金鱼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伊迪丝,她是镇子上最好的一位宴席承办人,看到阿瑟时,眼睛都发光了。她对阿瑟很中意,这在镇上不是什么新闻。
她热烈地赞赏了两个孩子像清晨时分粉红色的雏菊一样美好,然后邀阿瑟到她家吃晚饭。
「我恐怕不确定我有没有时间。」阿瑟说。
「我还没说哪一天呢。」伊迪丝说。
「我最近一直很忙。」阿瑟说。
林恩心想,你就胡扯吧,你整天无所事事,我又不是没盯过你的梢。
「我们会做我最擅长的烤小牛肉,还有苹果派,克莉斯汀最喜欢了,是不是?」伊迪丝说。
他俩和谐地谈了一会某个菜色的做法,阿瑟听上去态度挺专业。林恩想,不知道伊迪丝是不是把他当成了某个志趣相投的人,但不管阿瑟到底会不会做菜,他确定他绝对不是和她志趣相投的那个类型。
当回到那个关于晚饭的话题时,场面变得尴尬了一点点。「我们可以聊聊天,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生活很不容易吧。」伊迪丝说。
「我觉得挺容易,这里又不是什么罪案高发区。」阿瑟说。
「我是说,带小孩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伊迪丝说。
阿瑟看看克莉斯汀,说道,「她不难带。」
「呃,」林恩说,「我也一个人带着女儿在镇上生活,什么时候也能受邀去晚餐会呢?」
「哦,当然,也随时欢迎你来,警官。」伊迪丝说。
「我就得看晚上临时有没有时间了,有时间的话一定过去。」林恩说,一把按在阿瑟的肩膀上,「如果没事,我会把阿瑟医生一起带过去的。」
阿瑟显然对他勾肩搭背的动作一点也不习惯,但他僵着身体忍住了,一边还能笑得挺文雅。
大家的苦恼都是一样的,林恩说,这里的人太……热情,他们似乎觉得偶尔有点「交际」是很正常的,实际上,它也的确很正常。可是这个人和他一样,感到难以适应。
他们可以工作和生活,但是谈到建立亲密关系,听上去就好像天方夜谭,就好像把一把枪贴上亮片挂到圣诞树上,或是把刀子洒了糖放在烤箱里烘一样,让人只想离这档事远一点。
一会时间,又凑过来另几位居民,谈起要办的艺术展,和新开的连锁店,于是这次可怕的寒暄花掉了三十分钟,热情的人们才纷纷散去。
林恩把手放下来,阿瑟冷着脸。
「她们可真有精力。」林恩说。
「我恨这里。」阿瑟说。
这明明不是什么友善的话,林恩却差点笑出声来。
克莉斯汀翻了个白眼,「说话委婉点,爸爸。」她说。
「我才不要委婉,你妈在也会这么说的。」阿瑟说。
「她在跟前时,连只母蚊子都不敢靠近你。」克莉斯汀说,「现在镇上的女人都认为你是公有财产。」
林恩笑出来,阿瑟转头瞪他。
「你知道你也一样吧,警官。」克莉斯汀对林恩说。
「我们两个公有的单身汉,去捞金鱼吧。趁我们还有时间捞金鱼的时候。」林恩说,「那奖品看上去不错。」
──他俩用一个勺子捞光了所有能捞的鱼,负责这摊的孩子看上去快哭了,他俩只好又把牠们全放了回去,还买了冰淇淋哄他。
阿瑟一点也不想玩两人三脚游戏。
可是克莉斯汀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那位贵族风度十足的爸爸纠结了一番,叹了口气,去拿麻袋。
克莉斯汀在后面笑得一脸灿烂。
两个小女孩配合得很有默契,如果不知道,简直以为她俩是对双胞胎。林恩为女儿交到这么合得来的朋友高兴,当他看到阿瑟看她们的神情时,心里突然意识到,他那位死敌显然也是一样的。
他一个男人带着孩子,来到这么个小镇,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事肯定并不容易。
后来林恩经常回忆起那次游戏,也许是因为他以前根本没有想到会和阿瑟有任何方面的肢体接触,即使有,也是打架那一类型──他甚至没法想象和他打架。这人看上去简直不会有任何肢体上的暴力行为。
想象中和他最近距离的接触,也就是在审讯室里,他坐在对面,瞪着那人,试图从这个嫌疑人身上压榨出什么,而对方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手指,隔着一张桌子,是两个极端的距离。
然后他抬起眼睛,用一副冰冷文雅的腔调说,「请问我能回去了吗,警官?」
但是现在,他俩在热闹欢快的园游会,周围还是年轻的主妇、学生和孩子们,林恩弯腰把他们的脚绑在一起。他们的腿紧靠着,触感是正常的活人拥有的温度和力量。
阿瑟一脸怀疑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知道怎么玩两人三脚,对吧?」林恩说。
「我在电视上看过。」阿瑟说,「但我最疯狂的想象中,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会去玩。」
林恩想起他看游戏时那副纠结的表情,是真的很不情愿,但在克莉斯汀那样的眼神下他什么都会答应,林恩是个父亲,知道那种表情和交流,那一刻他想,这家伙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
「很简单,只要照步调走就行。」他说,看腕上的手表,「我们必须保持步调一致。」
阿瑟伸出手,专业地和他对表。
他俩一次也没有跌倒。
他们的手臂紧挨在一起,记得他舒展身体的力量和温度,记得他呼吸的次数和节奏,和他衣服布料的触感。
他们走的并不快,但第一名到达终点,一时被大家称为最有默契的家长。
我喜欢跟他合作,林恩心里的一个声音不情愿地承认,他的身体有着绝佳的协调能力,还有一种严格的自控感觉,而不是散漫和不经心的。
和他合作非常愉快。
他们赢得了奖品,两个巨大的毛毛熊,他拿着克莉丝那只白色的,而阿瑟拎着克莉斯汀那只粉色的,他那副疏离文雅的样子,一脸不情愿地拿着粉色大毛毛熊的样子真搞笑,但是,林恩想,却又十分和谐。大概因为他是个父亲。
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园游会里的摊子玩了个七七八八,积了比第二名高了五倍还多的分数,林恩提议吃点什么东西,下午继续玩。
阿瑟看着桌上的巧克力蛋糕,怀疑地闻了闻,然后不屑地把它放回去。
「我爸很挑食。」克莉斯汀说。
「放太多食用香精了。」阿瑟说。
「我觉得味道挺好的。」林恩说,一口解决掉一个蛋糕,这就是平时吃的蛋糕的味道嘛,但旁边的人一脸怀疑的看着他。
「那是什么!」有人在叫。
阿瑟抬起头,盯着对面的教学楼,林恩转过头,看到了楼层上背着阳光的人。
那是个女人,看不出年纪,她站在楼顶,越过了栏杆,阳光几乎把她融化了,只留下小小的影子。
林恩猛地站起来。
园游会这会依然显得安逸温馨,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发现了,有人在说着,「那是个人──」「是谁?」「她要干嘛?」「天呐!」
林恩推开服务生冲过去,可是好像被缠住了一样,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度过愉快和轻松的园游会。他只想陪着他的孩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在最糟糕的地方,直视那些最糟的可能。
一切的发生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好像一步都还没有迈开,楼顶上,那个身影便一跃而下。
他听到巨大「咚」的一声,虽然在这欢乐的气氛下,那不像是真的,但他知道,那是一具血肉之躯摔在坚硬地面的声音,是一个生命彻底结束的声音,他几乎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旁边打鸭子游戏的乐声欢快地响着,不时传来孩子们击中目标的声音,和咯咯的笑声。只是这一小片地方,像苹果上的病斑一样,恐惧和寂静悄悄地蔓延开去。
林恩迅速转过身,把张大眼睛的克莉丝转到另一个方向,让她面对桌上的食物,而不是探听刚才发生的事情。
「别往那边看,宝贝,恐怕出了点事,爸爸得去处理一下。」他说。
他看对面的阿瑟,另一位家长坐在那里,五官如同冰雕一般安静,林恩说道,「帮我照顾一下克莉丝。」
「当然。」阿瑟说。
林恩朝出事现场跑过去,一边打电话给局里的警员。
当越过人群跑过去时,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你是不是疯了,阿瑟是个危险人物,从一年前你就知道了,你居然让克莉丝跟他待在一起?可是他还是跑过去,没有犹豫,心里的更深处有种安心,让克莉丝和他待在一起,不会有危险的。
他推开人群,跑到尸体跟前。
跳楼自杀的尸体没有什么好看的,那样子一般非常的凄惨,不管曾经看上去多么美好。这个女人,确切地说,还是个女孩,看上去就曾十分美好。
即使已经摔得不成样子,仍能看得出来她很年轻,也许十六、七岁,或更小一些,金色卷曲的长发,身材娇小,她穿着件红色的长裙,戴着首饰,妆容精致,像她一直以来的形象,完美无缺。
林恩认识她,这是埃玛,在镇立高中上学,是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什么课外活动好像都有参一脚。性格也很好,在园游会里负责巧克力布丁的摊子。
他之前碰到过她,那时她笑容灿烂,向他推销食品,一点也看不出要自杀的样子。
当然,自杀的人你并不总能看出来,在职业生涯里,林恩已经看过太多和表面背道而驰的事件,只看一个人的笑容,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他心里的黑暗和凄苦。
他凑过去看尸体,她的妆化得很精美,衣着对她的年纪太过昂贵和正式,看上去也许就是要自杀的样子,人自杀时,往往想要保持最美丽的样子。真有点讽刺。
他触碰她的头部,把她的脸转过来,一只耳朵上戴着枚波西米亚风格的耳环,是小女孩喜欢的那种夸张样式,倒也衬得她风情十足。
可她的另一只耳朵上空空如也,耳洞渗出一丝血迹。
附近的保全已经跑过来维持秩序,把人群和尸体隔开,等会局里的警员也会过来。
林恩站起来,看那楼层的顶端,那里空荡荡的,阳光把一切涤荡得很干净。
他和保全说了一声,请他维持秩序,然后朝楼上跑去。
这是栋古老的楼房,镇里的大部分建筑都古老,经过若干改造,变成好像崭新的模样。
当他开始工作,他全神贯注,没有一丝杂念。
他有很长时间没法这样了,以前当他把克莉丝交给妻子时,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工作,这理所当然。但自从她车祸去世,他从没有一刻放得下心来。
保护那个小女孩的安全才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脑子里的声音说,她失去了母亲,他是她唯一的亲人,绝不能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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