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就给冥钱,给超度;是人;就给钱,给势力。难道还有不能拉拢的?
但是,这个人,却是李小阎王唯一不愿意合作的人。
黑魆魆的防空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宝宝畏惧地缩到李貅旁边,然后,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循着呼吸碰了碰李貅的脸,又摸到了自己脸上。
宝宝的心顿时吊了起来。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因为忍着疼痛而显得有点虚弱的,熟悉的声音。
“是宝宝吗?”
宝宝短促地“啊”了一声,挣开李貅的手,扑了上去。
“许许,是许许……”
因为陆之栩经常毫不客气地对许煦直呼名字,陆宝宝听得多了,还以为他爸爸是在叫“许许”,于是也跟着叫。
许煦本来就是用手臂撑着坐起来的,被宝宝一扑,正当心口,顿时痛得又摔了下去……
宝宝扑在他身上,才发现这人已经没了动静,他也知道要压低声音不让人发现,于是,只能摇着许煦,带着哭音低低地问:“许许,许许你怎么了……”
李小阎王被忽略了,很是不爽:“陆嘉明,回来!”
宝宝摸着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往许煦身上拖,焦急地说:“你快看看,许许不说话了……”
李小阎王沉着脸——不过宝宝也看不见,在许煦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身体上摸了几下,又按了按他凹陷的肋骨,淡定地告诉宝宝:“他快死了。”
…
许煦不是不想说话,他是痛得眼冒金星——陈柯在李祝融身边这么多年,把李祝融的行事风格学了十成十。许煦错在不该相信他,和他合作,以为能逃出C市,结果,被他绑到一个偏僻的仓库里,让几个人拿着铁棍,狠狠地打了一顿,扔到了这荒山野岭了
他浑身是伤,肋骨只怕是断了,整个人像放在火炉里一样,烧得迷迷糊糊的。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C大医科强盛,时不时有国内的医学教授来演讲。他身为学校的一个小领导,大大小小的医学讲座也听了不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糟。
陈柯之所以不杀他,把他扔到这深山老林的防空洞里自生自灭,应该是不想自己手上沾血,所以存着抛尸的念头,而不是什么凡事留一线。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和两个小孩碰到了一起。
这时候的许煦还不知道,陈柯不仅想背着李祝融弄死他,还勾结了井野崇,绑架了李貅和陆宝宝。
李貅和宝宝之所以被关到这里,也是因为陈柯告诉过那个挪威人这个防空洞的位置隐蔽,让他们把两个小孩关到这里躲避搜查。
陈柯毕竟是李祝融手下的人。
爱就爱得死心塌地,恨也恨得心狠手辣。背叛起来,更是不留一丝余地。
他在李祝融身边整整七年,实在是称得上元老二字。
他是内蒙古出来的人,骨子里流淌着草原民族敢爱敢恨的性格,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得不到的,不如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
从李祝融让他去医院照料许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筹谋这一切了。
李祝融让他去刺激许煦,因为李祝融想让许煦难受。
李祝融这样在乎许煦的感受。
但是,他连想都没想过,被他当成工具的陈柯,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有感受。他也会报复。
他的报复,就是弄死许煦。
当年有大师为李祝融批命数,说他戾气太重,虽然平时仗着贵气的命格,可以压下戾气。但是作孽太多,总有一天会压不住的。
到那一天,“天崩地裂,回天无力。”
但是,李祝融不信。
他到现在,还以为许煦已经逃出C城,又躲到了哪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等他忙完了宝宝的事,他就可以去把许煦抓回来——就像他过去每一次把许煦抓回来一样。
他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他还是那个李祝融,骄傲得要命,傲慢得要命,他能够驱车走过泥石流频发的山路去抓许煦回来,却吝于说一句“我爱你”。
大概,他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
…
宝宝是听话的孩子。
他知道谁对自己好,夏宸还没出现之前,对他最好的人,除了爸爸,就是许煦。
而现在,许煦要死了。
他“呜呜”地哭起来,拖着李貅的衣袖,小声地求:“我们把许许带出去,我们去医院……”
他哭得可怜,又不敢大声,拼命压抑自己,结果哭得打起嗝来,披着的毯子也掉到地上了。
李小阎王就是再讨厌许煦,也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只能耐着性子安慰他:“他还没死呢……”
许煦缓缓地抬起手来,摸了摸宝宝的头。
“别哭,我没事,等我休息一会就好。”
“你的肋骨断了,脚上的伤口发炎了。”李貅小声地提醒他:“我们被绑架了,有人在外面看守。”
“你……你知道这里是哪吗?”许煦挣扎着,扶着一块石头,勉强坐了起来。
他的肋骨肯定不止断了一根,右腿整个没了知觉,还好是冬天,伤势恶化得不严重。
“我知道这里是虞岭。我们被关在防空洞里。”李貅没有和许煦置气,而是老实回答。
许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胸口忽然一阵抽痛,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耳朵里嗡嗡地响。
“你还能动吗?”李貅摸索着,摸到了许煦额头,于是附耳告诉他:“外面只有一个人守着,是个黑人,有枪,我们把他引进来,他有手电筒,你看看能不能躲到石头后面,等他过来了,跳出来拿石头敲他。”
许煦扶着石头,想要站起来,但是全身都痛得像散了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在发抖,眼前又冒出金星来。
“我站不起来了,你有水吗,我好像有点脱水。”许教授用他一贯温和的声音说道。
李貅趴在地上摸了一会,摸到了自己和宝宝被关进来的时候,萨利扔在地上的几瓶水之一,递给许煦。
许煦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李貅又把压缩饼干递给他:“你吃一点东西,等下才有力气。”
许煦在吃东西的时候,李貅指挥哭惨了的陆嘉明宝宝:“别哭了,我们都把毯子给他盖着,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两个小孩都爬起来,一人抱着许煦一只手臂,用身上的毯子裹着他,两个小孩身体都是软软的,暖暖的,像两只热水袋,紧紧地依附着许煦。
许煦静静眯着眼睛,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他伤得很严重,脑袋大概也受了伤,一直昏昏沉沉的。
李貅怕他睡过去就醒不来了,连忙摇醒他:“别睡,我爸爸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许煦短促地“呵”了一声,尽管吃了东西,他的声音却越发虚弱了。
“不许睡,”李貅在他脸上拧了一下:“你要是死了,我爸爸会把害你的人全部弄死的,你也不希望死那么多人吧。”
“他……会吗?”许煦带着苦涩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最……最想要……弄死我的人,就是他。”
他的伤重,李貅不敢摇他,只能戳陆嘉明宝宝:“别哭了,快和他说话,别让他睡觉。”
陆嘉明宝宝抽泣着,抱着许煦的手臂哀求:“许许,不……不要睡。我和哥哥种了韭菜……哥哥说,要剪韭菜给你吃……”
许煦的意识已经有一点涣散了,迷迷糊糊中,李貅狠狠拧着他的手,威胁着他:“不许死,你不许死。你死了我爸爸怎么办,管家说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像个人,你在我家的时候,他在书房里看着书都哼着歌……你别死,我不告诉太爷爷了,我不在你菜里放辣椒了。”
许煦被他拧得清醒起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李小阎王骄傲得很,平时要是有人摸他的头,早就被他把手都打断了。但是这时候,他竟然也没有炸毛。
“我死了……他会……比现在开心……”带着苦涩的笑,许教授这样地为自己和李祝融的关系做总结。
“不是的。”李貅连忙纠正他的灰暗想法:“他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去死。你要活着,只要活着,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许煦张了张嘴,他刚要说话,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来,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貅觉得他咳出来的液体溅到了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黏腻的血腥味。
他咳嗽的声音太大,守在洞口的那个黑人已经听到了声音,拿着手电、举着枪,走了进来。
☆、第 111 章
李貅的第一反应是把许煦藏到石头后面。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够;拖不动许煦不说,就是想要和陆嘉明一起把许煦挡在身后都不行。
他只来得及用毯子把许煦遮住;然后,一脸坦然地接受电筒光柱的照射。
在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小阎王的眼睛都睁不开,被灯光一刺;眼泪都快流下来,他只能用手背遮住眼睛。
那个黑人大概被萨利提醒过;知道自己绑架的这个小孩不是什么好惹的,拿灯光照了照,狐疑地看着两个小孩。
宝宝也被灯光照得流了眼泪;但是却没有一点退缩——他虽然脾气绵软;但在保护自己亲人的时候,也是很勇敢的。
等那个黑人带着疑惑去揭毯子的时候,李貅的视力已经恢复了。
“Stop!”
黑人抓着李貅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了一边。
陆嘉明宝宝也被扔开之后,毯子下奄奄一息的许煦露了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身体好的人,常年坐办公室,随便发个烧都能烧昏头,受了这样的重伤,意识已经涣散了。
“He is the lover of my father! how dare you……”
打断小阎王的话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在宝宝的尖叫声中,那个高大的黑人,缓缓地倒了下去,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李貅脚边。
而倒在宝宝脚边的,正是那个黑人,他的后脑上有一个弹孔,正在汩汩地冒着血液。
宝宝尖叫一声,扑到了李貅身边。
而李小阎王,只是扫了尸体一眼,就伸手想去捡那个地上的手电筒。
“别动,我是09警备团的林尉,你是李貅吗?”一道雪白的光柱照在他脸上,来人的声音是最标准的普通话:“用毯子遮住的那个人是谁?”
“我是李貅,今年四岁,我爸爸是李祝融,我知道你是宸叔请来的。”李貅在灯光里举起手,说完这一切,他掀开了盖在许煦身上的毯子:“这是许煦,他受了重伤。”
逆着光站在洞口的挺拔军人打了个手势,灯光柔和了许多,有人抬着担架跑了进来,有人用身上的衣服把两个冻得脸色发白的孩子裹了起来,在这片忙碌中,一个理着平头,面目十分俊美的青年,伸手握住了李貅的手。
“我是林尉,你们获救了。”
李貅扫了一眼他,发现确实像传言中一样英挺漂亮,陪郑野狐那个神经病确实可惜了。于是他先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被抬出去的许煦,冷冷地提醒他:“先别忙着高兴,如果许煦死了的话,郑野狐也保不住你。”
林尉被他这句不像孩子听得一愣,但也只是一愣,他是夏宸请来的人,虽然知道李祝融的脾气,但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夏宸保他,哪轮得上郑野狐。
但是,他没有想到,夏宸连保他的机会都没有。
…
两个孩子获救是十点左右,十点二十,李祝融的直升飞机在盘山公路上截住了林尉他们。
飞机刚落下,李祝融是第一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
这位被人称为李太子的人,因为跳下来的惯性,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队伍中。
林尉带着的队伍里有急救员。许煦已经经过简单包扎,腿部伤口消炎,输晶□,因为搜救队事先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带适合他的血液,带的是适合李貅和宝宝血型的血液。现场采血配型,弄了半天,许煦才刚刚输上血。
但是,他最重的伤口,不在肋骨,在头部。
因为头部受过重击——防空洞里的呕吐物也说明他受过脑震荡,许煦的生命体征一路往下掉,急救员随时等着打强心剂,也随时等着把那块蒙在他身上的毯子盖上。
李祝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濒死的许煦。
他一辈子飞扬跋扈,在多少生死关头都谈笑自若,他自己也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动摇他的心绪。
但是等冲到许煦的担架边,他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他在害怕。
这个不知道让多少人谈之色变的李祝融,他也在害怕。
李貅从林尉怀里挣扎出来,跑到了李祝融身边,揪住了他爸爸的裤腿。
他是聪明的孩子,早在李祝融自己都辨不清自己对许煦的感情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许煦对自己的威胁。
而在防空洞里,他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这个叫李祝融的人,他一辈子,工于心计,玩弄他人于股掌间,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不能得到的。凡是他想得到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无能为力到这地步。
他的许煦,本该是R大的天之骄子,却被他拖进世俗泥沼,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许煦,本该在C城当一个闲散教授,醒也一天,醉也一天。
他把他拖出象牙塔,却没能给他周到保护,他打破他宁静生活,却把他一步步推到死神面前。
他一辈子都在笑夏知非。笑他把陆非夏视如性命,笑他被陆非夏牵着鼻子,没一点杀伐决断的气概。
他是聪明人,聪明得过了头,所以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那么骄傲,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仰望他,容不得自己有一个弱点。
等到这个叫许煦的人,躺在担架上,靠氧气维持呼吸,手臂插满大小针管,他才发现,原来,他要的不是全世界的仰望,他只要时光倒回,哪怕是回到四天前也好,那是去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在医院,打发了陈柯,自己坐在许煦的病床边。许煦睡着,他坐着,什么都不说。
就是那样,都好。
可惜不得。
时光不能倒回,他轻信陈柯,葬送了许煦,就只剩他一个人,穿着无菌衣,站在那间医院的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