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他的眼神是如此温和。
仿佛他眼中的那一大一小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
早在回来的路上,夏宸就听宝宝诉说了这些天来经历的事,并且和宝宝达成共识:在陆之栩面前,决口不提这几天经历过的危险、饥饿寒冷,还有生命危险。
宝宝虽然还是容易哭,但毕竟早就被夏宸教育成了个小男子汉,拍着胸脯向夏宸保证:“我知道,男子汉就不要让爸爸担心。”
在放他去见陆之栩之前,夏宸还特地给他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穿一件毛茸茸的奶白色毛衣,下面是漂亮的驼色裤子,把腿上磕出来的伤都遮住了。
宝宝失而复得,陆之栩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宝宝在床上打滚,被宝宝从床上拖起来之后,又抱着宝宝在沙发上说话,听他说这几天的经历,不时发出惊险的声音。
夏宸在厨房,熟门熟路地做饭。
等他做好了饭,穿着围裙出来叫客厅的一大一小吃饭的时候,陆之栩和宝宝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瞄了他一眼,眼看着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的架势。
宝宝跟着李貅在绑匪手里呆了两天,总算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看到形势不好,连忙大声叫道:“爸爸,我好饿,我要吃饭……”
宝宝好不容易才救回来,陆之栩正是心疼的时候,又冷冷瞟了夏宸一眼,抱着宝宝进了饭厅。
考虑到宝宝饿了两天,肠胃状况不太好,夏宸特地做了容易消化的丝瓜鲫鱼汤和瘦肉粥,宝宝喜欢的清炒茼蒿菜,便于伤口愈合的红烧柴鱼,还有一道陆之栩喜欢的干锅娃娃菜。
吃饭的时候,陆之栩难得一见地给宝宝夹了菜,而且,像任何一个宠溺儿子的父亲一样,替宝宝舀汤、倒水,吃完饭还替宝宝擦了嘴。
夏宸一直在旁边看着,对于自己的工作被抢走,没有一点异议——反正陆之栩坚持不了三顿饭,就又会还给他的。
…
吃完饭,宝宝和久别重逢的小猫去玩了。陆之栩沉着脸,把夏宸叫到了书房。
这两天,为了宝宝的事,他寝食难安,自然没有心情去和夏宸闹别扭,但是,现在宝宝的事消停了,陆妖孽高兴之余,难免想起和夏宸的旧账……
所以,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早在宝宝出事的时候,夏宸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陆之栩的性格奇怪得很,和不熟的人,往往能相安无事,有礼有节——前提是别人不侵犯他利益。
但是,在熟人面前——尤其是对他好的人面前,他简直是飞扬跋扈,胡搅蛮缠,得寸进尺,不讲一点道理。许煦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陆之栩的逻辑是:你错了当然找你算账,要是他错了,他也要把账算到你头上。
夏宸早就摸透了陆之栩的性格,自然知道,就算自己救出了宝宝,陆之栩也不会有一丝一毫感谢的意思,相反的。他还会把宝宝失踪的过错、夏宸隐瞒身份的过错、还有李祝融对许煦不好的过错,一股脑地算在夏宸头上。
他奈何不了李祝融,但是,他可以欺负夏宸。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惹不起夏宸,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夏宸对他好,所以不管夏宸的爷爷是将军也好,姥爷是大文豪也好,表哥是嚣张跋扈的李祝融也好。他都可以欺负夏宸。
他知道谁对他好,他只会在对他好的人面前胡搅蛮缠。所以任性起来,别人都拿他没办法。
简而言之,虽然他手无缚鸡之力,平时看起来也颇文质彬彬,但是,他骨子里,其实和陆非夏是一类人。
这是陆之栩这些年来,可以身为一只任性的妖孽,肆无忌惮的原因。
可惜,他遇到的是夏宸。
夏宸跟着夏知非长大,别的没学到,管教陆非夏这一类人的方法倒是学了不少。别人都以为夏知非拿陆非夏没办法,其实那是因为他允许陆非夏随意放肆,他军人出身,近三十年来,规行矩步,唯一的意外,就是喜欢上了陆非夏。
他唯一喜欢的人,也只是陆非夏。
他是夏知非,天下仅此一位的夏知非。他难道纵容不起一个陆非夏?
但是,有时候,一味的纵容也是不行的。
用李祝融的话说,陆非夏长了一张美人的脸,一身特种兵的功夫,却有着孙猴子一样的脾气。
也只有夏知非,能把他压在五指山下,让他动弹不得。
…
陆家的书房一直是夏宸在整理,陆之栩只会在要用书的时候过来,把书翻得一团糟,然后什么都不管地走了。
夏宸按照李老爷子的方式,在书房里放了一盆兰花,书籍分门别类,书架贴墙摆放,中间放了张小桌子,灯光也恰到好处……
可惜,陆之栩压根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一切了。
他大大咧咧地在书房中间坐下来,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宸一脸疑惑:“不是老师让我过来的吗?”
陆之栩横眉怒目:“我有让你回来?”
“我向老师保证过,我会把宝宝平安带回来。”夏宸气定神闲:“老师不是也默认了吗?”
陆之栩别开了脸。
“我只让宝宝回来,可没让你也跟着回来。”
夏宸笑了起来。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把陆之栩的怒气看在眼里,事实上,在经历了宝宝的事件之后,夏宸先前的隐瞒,确实不算什么了。
对付陆之栩这种抓着一件事不放,胡搅蛮缠的行为,最好的办法,不是郑重其事地和他讨论这件事,而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样他自己渐渐地就会觉得没趣。
得不到夏宸的反应,陆之栩挑起了眉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在夏宸像没听见的话般,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老师,我今天在医院里,看见了许老师。”青年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悲戚。
“许煦怎么了?”陆之栩身体顿时僵了一下。
“他在重症监护室。”夏宸收紧了手臂:“我哥守在外面,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伤心。”
陆之栩嗤之以鼻:“他也会伤心?”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被夏宸抱着的这个事实,专心地探讨起许煦的问题。
“我哥性格不好,他不知道怎么对人好。只知道喜欢的人就要抓着不放手。他要是喜欢一个人,什么都能给他,却绝不会承认喜欢他这件事。”夏宸下巴枕在陆之栩肩膀上,陆之栩可以听见青年清晰的心跳声。
他说:“老师,看着他走到这一步,我触目惊心。”
陆之栩没什么心机,夏宸话说到这里,他只光顾着担心许煦,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夏宸把陆之栩拥得更紧了。
他说:“老师,我绝不会让我们也走到这一步。”
不过是简单的转移话题,陆之栩却没了声音。
他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份仗着有人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安然。是许煦经历了多少苦难也没有得到过的。
“我不想找借口和老师解释。”夏宸握住了陆之栩垂在身侧的手,“我也没有时间和老师解释了。我过两天就要回北京见我爷爷,为这次的事接受质问。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老师别再生我的气。这样,至少我在家的时候,会一直是开心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韬光养晦那么多年,不仅欺骗了他爷爷,也欺骗了那些对他本就有这防范之心的叔伯——他暴露了一点:能得到夏知非的全力相助。这对那些人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早在他出手营救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从那个无害的、平庸的夏宸,变成了夏家那些叔伯的眼中钉。
各人自扫门前雪。夏知非再强势,也只是他名义上的二叔,是个外人而已,管不了他夏家的事。
他只能靠自己。
他从小就知道,真正杀人不见血的,不是世仇家的杀手,不是战场,不是政界的敌人,而是自己人。
而他这次回家,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人。
当然,他是夏宸,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他之所以说得这般凶险。其实是在用他从夏知非那里学来的最致命的一招——动之以情。也就是陆之栩当初说的那句: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因为,见惯了陆非夏明知下房就挨修理还要上房揭瓦的犯二事迹。他深深地明白,对于陆之栩这种性格的人,绝对不能晓之以理。
因为喜欢一个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第 114 章 。。。
这天下午意外地很晴朗;天气是在南方少见的干冷。
宝宝阔别花园里的花儿太久;整个下午都呆在花园里,陆之栩不放心;一直跟在花园里照顾宝宝。其实他冬天特别不喜欢出门,因为讨厌穿得臃肿。
夏宸应宝宝要求;在厨房里烤布丁,干活的间隙出门来看了一眼;发现陆之栩竟然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就在院子里和宝宝踩雪。
夏宸同学默默地折回房间里,拿了一件大羽绒外套出来。
这件外套是陆之栩的一大败笔——他看了一场秀;觉得那些裹得像北极熊一样的男模十分英挺帅气,心向往之。于是一时头脑发热,买了这么一件完全和他这个人的身形背道而驰的大羽绒服回来。
宝宝看花看得正开心;抬头看见夏宸正拿着一件衣服;像拉着一张网的渔夫一样走过来。夏宸朝宝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宝宝机灵地笑了起来。
等到陆之栩听到背后的声音,拔腿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夏宸同学出手如电,迅速地用羽绒服裹住了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他的反抗,把他按在怀里,故作愠怒地皱眉问:“老师刚刚不是还说自己穿了羽绒服出来的?”
刚刚,是指夏宸同学在厨房里烤布丁的时候,陆之栩跟着宝宝出门,夏宸问他穿了衣服没,陆老师眼都不眨地撒谎:“我穿了羽绒服。”
明知夏宸只要出门一看就知道自己在撒谎了,却还要撒这个谎,这不是有恃无恐是什么?
陆教授被夏宸用羽绒服裹得紧紧的,挣扎不开,兼之谎言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十分不高兴地嚷着:“放开我,我生气了。”
“该生气的是我吧?”夏宸耐心地和他讲道理:“老师身体本来就不好,生病了的话,谁来照顾?”
“不是有你吗?”陆教授还在挣扎。
夏宸同学叹了一口气。
“老师,把羽绒服穿上,等会进来吃布丁。”
陆教授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我不穿。”
夏宸同学皱了眉头,神色凝重地看着陆之栩。
某人犹在大叫:“我不穿,这衣服丑死了,死也不啊……你干什么!”
夏宸同学熟练地、驾轻就熟地,一把扛起用羽绒服裹住的陆教授,大踏步往房子里走去,宝宝看完热闹,准备继续摆弄那些花儿,夏宸同学温和声音传来:
“宝宝,回家吃布丁。”
…
陆之栩被放在沙发上,挣扎了半天,刚有点爬起来的意思,夏宸吩咐宝宝:“先去洗手。”然后,压住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陆教授。
陆之栩被裹得像一只蚕蛹,躺在沙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夏宸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手撑在陆之栩脸旁边,神色温柔地俯视着他。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教授脸颊上亲了一口。
“老师,洗手吃东西。”
说完这句话,温和的、淡然的夏宸同学,就从容地走开了。
陆之栩震惊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十分愤怒地从蚕蛹里挣扎出来——开什么玩笑,自己没日没夜地看林佑栖的收藏,怎么能派不上用场,被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学生压在沙发上,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当初夏宸不是还在李祝融面前说过这件事吗?什么“一切还没成定论”,让李祝融给他留点余地,难道不是甘居下位的意思吗?
做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
下午来了个客人。
林佑栖是医学院的头把刀,又是太后一样颐指气使的性格,摸鱼是常有的事。医学院院长是他恩师谷成阳,已经半退休了,平常不怎么管事。真正管事的是副院长吴乾,这位仁兄正是林佑栖直系师兄,被林佑栖从大学一直欺压到毕业,留校工作了还是逃不出林佑栖的手掌心。林佑栖不找他的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哪里还敢去摸林佑栖的老虎屁股。
所以,林太后作为一只明亮的电灯泡、一个风雨无阻的牌友、以及一个蹭吃蹭喝的吃货(陆之栩点评),再次入驻了陆家。
陆之栩平时对他很不耐烦,但是在这时候,急需他的帮助,所以他一出现,陆教授就很开心很殷勤地端了一小盘布丁给他吃。
林太后对陆之栩了解得很,深知他这表现一定是有求于人。而且,别看他现在和颜悦色地让你吃布丁,要是你不答应帮他忙,他能把盘子都盖到你脸上。
但是,林太后并不怕他,因为林太后的秉性,和陆妖孽是差不多的。两人在一起,谁也吃不了亏。
所以,林佑栖任由陆之栩拖着,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楼上的影音室里,就林佑栖的那些秘密收藏,进行了一番“学术”上的交流。
讨论到下午四点,两人才又鬼鬼祟祟地溜了下来,把盘子还给了夏宸。
夏宸洗了这只落单的盘子,擦了手,出来问这两位坐在沙发上的、神色诡异的教授:“老师觉得无聊的话,就玩一会牌吧。”
“我不玩牌,”林太后一脸正义:“太堕落了。”
“那你以后就别玩了,顺便把以前赢的钱退回来,那是赃款。”陆之栩悠然自得地躺在沙发上。
“要是许煦也在就好了,那就可以玩麻将了。”林太后光明正大地转移了话题:“牌在哪呢?”
他只是忽然想起许煦,所以提了一句。
夏宸在陆之栩面前,说的是许煦在重症监护室,却并没有说重症监护室都救不了他。至于林太后,他只知道许煦进了医院,并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如果今天上午夏宸同学没有就陆之栩的生命安全和李祝融进行一番“探讨”的话,他们其实是可以见到许煦的。
但现在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