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心目中最可敬佩的女性。小羽告诉他,她要的是发电,不是敬佩。心想少来虚的,快搞些资料来,老子要洋为中用。大卫鼻子很快就用电子信箱给她发来了资料。小陈建议她通过国家材料力学研究所再搞点数据,这个研究所就在华东某地,他哥哥就能办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武警。她知道她正在一步一步接近胜利。添加速凝剂的科学比例正在她脑子里时隐时现。那神秘的比例就像一只美丽的狐狸,蓬松的大尾巴狡猾地隐现在她的笔记本里,她的实验室里,她的电脑的液晶显示屏里,甚至在她和老穆、小陈们的指缝里……她预感到她就要捉住这根美丽的尾巴了。
她甚至想着,当她终于捉住那根尾巴时,怎么给那位远隔重洋的大卫鼻子表述。若问我怎么捉住的,我就问他知道舜吗?知道舜的儿子禹吗?他们是中国人的祖宗。大禹治水,堵疏相济。我贺小羽解决渗水问题,靠的就是老祖宗。我先把……我再把……我的混凝土是速凝的。添加速凝剂的比例?对不起,暂时无可奉告。
………………………………………
《中国近卫军》第八章(2)
………………………………………
她想方便一下。在这里要方便可真不“方便”。为了她一个人,男人们给她用帆布围了个“厕所”,小陈还用电脑为她制作了精美的识别标记:一个长睫毛的女子侧目看着两个光鲜的英文字母:WC。贺小羽每次方便,走路耗费体力不说,方便之前要挽起皮大衣,层层褪去下身的保护层,方便之后再层层复原。仅这一道程序,足可以使她昏厥。还真有两次她确确实实昏倒在WC里。众人选派了年大又老成的老穆夹了氧气袋进去。老穆运动到WC门口,其他人成散兵线伏身其后,像拔鬼子据点一样。老穆在门口大声咳嗽,希望她能应答,那样他只需伸进一只胳膊,把氧气袋送进去,然而两次他都得亲临一线解难……老穆说起来年岁大一点,也不过40出头。知识分子们对他在WC里的操作过程无人问津,但也不乏想象:女高工大概不会像倒在隧洞里那样楚楚动人……一连几天,小羽跟老穆说话时俩人都不太对劲。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她只好少喝水,尤其傍晚基本断水。因为晚上进WC就不只是困难,而是可怕了。
从她专用的WC出来,她想起了一组数据,想随手记下来,但没有带笔。她见不远处有一个“大金子”(他们这样称呼在附近找金矿的武警黄金兵),正在行军桌旁写什么,就信步飘悠过去。黄金兵低头摆弄膝上的笔记本电脑,未表示察觉到来了女士。没凳子,屁股底下摞起来的石头危若累卵,人靠两条折起的长腿在支撑。贺小羽看不清他的脸,只见眼镜上的玻璃片反光,高原的强光。小羽对他抱有几分同情:昨天,他们已经撤收钻塔了。
“嗨,大金子,借支笔用。”他的左耳根上夹着一支铅笔。
那人或许是过于专注而未理会她的招呼。
贺小羽忍住气又重复了一遍,尽可能放大了声。
那人听见了。左手把耳根上的铅笔取下,往桌面上一拍,头也没抬,两眼不离电脑“桌面”。
贺小羽抓过笔,在绿皮小本记下心里想着的数据。她想撂下笔走人,又不能容忍这个大金子的轻慢。就将息了一分钟光景,往肺里储备了足够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金大兵该如何尊重水电女士用的氧气,然后把那支铅笔使劲往行军桌上一拍,几乎是喊道:“嗨,还你!”
高原稀薄的空气并未影响近距离的声音传导。贺小羽连喊带拍的动静竟如此之巨大,那本来就勉强支撑着的行军桌竟然一个趔趄栽倒了,把大金子吓一哆嗦,要去扶桌子,又危及了屁股底下的垒石,石头一塌,整个人连同膝上的电脑就一齐歪倒了。倒姿憨态可掬,像个打滚的熊猫。贺小羽开心——好久没这么笑了!她忙把氧气鼻塞塞进鼻子,以供她持续笑上一会儿。
大金子好不容易翻起身子,连忙察看他的电脑,判断无碍之后就顺势坐在地上,懒得再去扶桌子。
“渗水问题解决不了,拿我撒什么气呀?”他扶正了眼镜,打量着贺小羽,慢腾腾地开了腔。
这小子还在关注我呢!贺小羽反唇相讥:“渗水问题,无需贵军费心,几天之内可传捷报。倒是抱不上金娃娃,让我寝食不安哪!”
大金子并不在意,却对解决渗水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他明显地流露出惊喜:“这么说渗水快解决了?说说怎么弄的!”
贺小羽本想再刺他几句,没想到他对自己不乏真诚,这在不同行业之间不多见,便有了几分喜欢:“解决水患嘛,古往今来无非效法大禹——堵疏相济……”
大金子一拍巴掌:“你等等,我来说!堵……堵住一部分出水点,让水不得随意渗出,按你的要求,迫使它集中到几个地方出来!疏……砌好槽子……”
“接上管子……”贺小羽情不自禁。
“当然要接上管子……嘿,真棒,我光琢磨疏了,忽视了堵,你真行。”大金子连忙挪到贺小羽跟前。“贺小羽,你行啊!”他粗糙的脸上绽出娃娃一般的笑,两只像受了冻的番薯一样的大手在地上拍着,嘴里一个劲地“行,行,实在是比较真行!”
贺小羽感动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狗头金在哪儿都是诱人的。”
“呸!想不到你还同时关心两个工程。”
“谈不上关心,同病相怜吧!哎,你堵渗水的洞子,那水泥要速凝吧?”
贺小羽彻底感动了。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眼前这个男子当成了体己。她叹口气:“现在就是添加速凝剂的比例还没掌握好。”
大金子鼓励说:“那没关系,你一个比例一个比例去实验,总能掌握的,迟早的事儿!拉我起来。”他伸出手,贺小羽把他拉起来。
他很高,也很瘦,军大衣只及膝盖,里面空荡荡的。但他绝不给人瘦弱感,却像张家界兀立的石峰,这大约跟他躯干挺拔有关。他那双眼睛深不可测,总像在搜寻什么。嘴的棱角本来很鲜明,但却让沿唇而起的三个大燎泡破坏了线条,使人感到十分狰狞。这是一个执拗又自信的人,贺小羽想。一个搞探索的人,不自信又怎么行呢?
“说说你吧。”贺小羽当然知道他也不顺。从他的气势判断,他大约同她一样,也是工程技术负责人。
他朝远处努努嘴:“我把命押在这儿啦,我立了军令状。你看看,钻塔又立起来了,找不到金矿我受罚。”
………………………………………
《中国近卫军》第八章(3)
………………………………………
小羽放眼望去,果然看见昨天已经撤收的钻塔,这会儿又架回原处了!
“根据前期勘探和化验分析,那下面该有金。地质设计一完成,我们就下钻了。几个月钻了100米,打到了设计预定位置,化验岩芯,没见矿!你说怎么办?”
“听说找矿的命中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就很不错了。”她想安慰他。
“话是这么说。可是100米深没见到矿体,谁敢保证再往下钻就注定见不到矿体?”
“你是说……”
“我这两天反复分析比较,就觉得再往下钻应该有矿。我甚至在梦里见到了它们,一群金娃娃朝我直招手:嗨,岳成岭,你敢不敢再往下钻?”
“哦,你叫岳成岭啊?”
“如雷贯耳吧!”
“没听说过。真老气。”
贺小羽知道这是个晓有名气的人,他在项目工程中的位置与她对等。地质设计就是他搞的,找不到矿体他的压力当然最大。
“居然没听说过本人,你可真孤陋寡闻。不知道我们这儿吵翻天了?”
“翻什么天?”贺小羽不吸氧了,跟这人谈话天然氧气够用。
岳成岭坏笑道:“知道吧,这钻机一开,无论找着矿还是找不着矿,几十万的投资就进去了。现在我坚持把钻塔再搬回来,继续原地下钻,劳师费时不说,又要投下去十几万,你说这决心好下吗?”
“你凭什么认定下面有矿?”
“凭我是岳成岭。”见贺小羽不屑,他就伸出长手把她大衣兜里的棉手套拽出来扔在脚下,又用沙砾埋了半截。“我看见了这半截手套,把它挖出来,经过化验分析,我认定这下面埋着一个女人。我又查阅了大量的原始数据,经过一次又一次核对、比较、分析,我认定这个埋藏着的女人身高大约……165米左右,头朝着嘎马湖方向。腿,朝着尼玛大雪山,躯体微弯屈……经进一步测算,这女人入土的时候大约30岁年纪,已婚……稍丑,还说得过去,内地来的嘛,高原紫外线一照,脸上有太阳斑……她怀揣个绿皮小本,本上记有水泥速凝的数据……”他慢慢后退,躲避着渐渐逼过来的贺小羽。“于是我判断,这女人是跟文成公主一起来的,充当了松赞冈布的水电助理,名字平淡无奇,就叫……贺小羽!”小羽朝他扔去氧气袋,他一闪腿,又怕踩了电脑笔记本,人就失去了平衡,被刚才那堆石头绊了个仰面朝天。“叫你坏,叫你坏!”小羽朝他扔去另一只手套。
“两只手套,就更好判断了……这叫认识地壳里的地质规律,懂不懂,小姑娘?你以为我在押宝哪!”
“伟大的不留后路精神!”贺小羽去拉他,他一使劲把贺小羽也拽坐下了,他把氧气袋给她。
小羽说:“再钻不出矿,你就惨到家了。”
“我自信下面有个贺小羽。”
分手的时候,岳成岭给小羽一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袋上印着“情人梅”。
“渴了就含上一颗,少喝水。愣什么?别自做多情,我还没离婚呢。”
认识了岳成岭,贺小羽就像充足氧的皮袋子,说话底气足了,笑声多了,连在隧洞里昏倒的次数也少了,个别时候一天才被抬出来一次。她常向钻塔那边瞅。给老穆、小陈们鼓劲,也常举黄金的例子:“……人家的钻塔搬迁了还敢再迁回来,咱有什么风险?”或者:“别泄气,再实验几次,我就不信比人家打钻找矿还难……”说得老穆们莫名其妙,小陈甚至怀疑:“水电要交给大金子管啦?”
这天晚上小羽回拉萨,从实验室出来,总想找人说说话,想来想去,拨通了苏娅的电话。她知道她已经上班了。
“把总队机关都镇住了吧,哪来了个大美女呀!”
苏娅笑了:“什么美女,你以为像你呀,老太婆NFDA2!”
苏娅带着雪莲住哥哥家,不通班车,就骑自行车上班。警卫中队就传开了:“不得了了,机关来了个美女上校。”头两天苏娅进出营门,卫兵没有敬礼,大概只把她当“美女”了。到第三天,苏娅下了车也朝卫兵看。卫兵被“美女”看红了脸,终于想起应敬举手礼。下岗就说我给美女敬礼了!听者比他还兴奋:“下回我也敬!”上班没几天,总队开密切官兵关系的电视会议,电视中心的小伙子们老把镜头对着她,宁政委讲话的镜头倒有所减少。贺东航和几个副参谋长、处长频繁接到支队的电话或短信:“请问女上校是谁老婆?”
小羽又问:“为什么不带贺东航见你爸爸妈妈?你还想‘隆重推出’?早见早确认关系,也让老人早放心!”
苏娅嗔怪小羽瞎说八道。不过父母这次来,明显表示了对她婚姻的关注。对将来的安置地,在他们踏上那座海滨城市的头一天就确定下来了。虽然那里离省城——他俩未来落户的地方还有几百公里,但坐火车四个小时就能见到海。父亲苏正强是黑龙江人。同东三省的许许多多人一样,他跟K省有血缘亲情。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组织上突然通知他到西北某地重新分配工作,他离开了白山黑水。以后又到大西南,一直住到现在。叶落归根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母亲冷云生在江南水乡,她和父亲是在西南认识的,婚后一直随父亲在那个神秘的研究院里工作。她乐意和儿子女儿一起过。
………………………………………
《中国近卫军》第八章(4)
………………………………………
所以,安置的事他们几乎没怎么商量,而用了很多精力研究她的婚事。母亲几次问她,是否有选择对象了?因为雪莲告诉姥姥,说K省武警有两个男的叔叔要跟妈妈好,妈妈就搬到K省来了。她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父亲的方法是迂回,但也更便捷。他两次单独找苏伟,要他好好给妹妹物色一个,还讲了入选条件。雪莲听出了姥爷姥姥的意思,显得忧心忡忡。姥爷姥姥走了之后,她送雪莲上学,雪莲才很严肃地对她说:“八年了,我就看某某挺好的(某某是她常挂在嘴上的香港男影星),甘叔叔比贺叔叔好。甘叔叔请咱们吃饭,贺叔叔就没请,追女朋友还这么小气,哼!”她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说观察了“八年”,一想明白了,雪莲满八岁了,真是哭笑不得。分手的时候雪莲让她俯下身子,贴着她的耳朵说:“女同学们都说好男人都结婚了,你不要急,我给你慢慢找,听话,啊?”
小羽的笑声震耳朵。苏娅这才注意到,从她拿起电话雪域高原上就笑声不断,又脆又甜,同她前些天声声气短的电话反差很大。反常。苏娅问,瞧你乐的,渗水解决了?那边说到关键阶段了。那你乐啥?挖到狗头金了?那边更乐了,傻呵呵地嚷嚷“狗头金、狗头金,你怎么知道狗头金?……”苏娅说,你去看看心理医生,是不是缺氧缺出心理毛病了?我在研究武警心理学,正缺病例呢!
找到添加速凝剂的合适比例同大金子们钻到金矿是同一天发生的事情。
水泥的凝固时间,从三小时缩短到半小时,在堵渗水点、接管子、砌槽子时,水泥无法及时凝固的问题统统迎刃而解。岳成岭咬着牙顺着原钻孔往下钻,100米深不停钻,继续往下,一米、两米……钻头像钻他的心。他强装镇定,像关云长刮骨疗毒。直到又往下钻了30米,将近20米厚的金矿终于揭开了面纱。钻塔旁、隧洞口燃起了鞭炮。水电兵和黄金兵们动作缓慢地欢呼雀跃,把各自的技术负责人——贺小羽和岳成岭抬起来,抛起来。又抬又抛贺小羽的还是老穆几个原班人马,分工明确,路数娴熟。然后,两路人马又用两辆早就备好的救护车,把因幸福和疲惫而昏厥过去的一男一女送往拉萨的医院。
贺小羽一醒来,岳成岭自己举着输液瓶子来看贺小羽。他咧嘴一笑白牙灿烂:“我找到的这个贺小羽,储量会超过20吨。”贺小羽笑了,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