鳖三从青青的草地上站了起来,在阳光下,他发现自己的背影比起那雄伟的喜马拉雅山显得是那样的矮小、细长和丑陋。他气得一下子骑在马上,用鞭子猛烈地抽打了一下那高大凶猛的青海马。马儿昂头一声长鸣,差点将鳖三那瘦弱的躯体从马背上摔下来,鳖三忙抓住长长的马鬃,又是一鞭,那马向前猛冲而去……
5
监狱长秦梅、副监狱长李灵、管教科副科长曲比阿木接连不断地询问卢平、周宗迅和杨沙波波,得到的结果仍与以前大同小异,案件也毫无进展。可他们的这一举动却早已引起了卢平的警惕。他知道秦梅他们现在差的就是他上洗手间冲洗苹果的细节,一旦这个细节被监狱方面捕获,那他卢平就可能马上由被询问人上升为被讯问人,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成为嫌疑人。他不知道周宗迅和杨沙波波到底是忘了那个细节还是有意为他隐瞒,但他现在必须尽快将周宗迅和杨沙波波除掉,否则自身难保!
但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办法同时除掉两个心头大患,他没想到中国监狱的破案能力还不同寻常,连他精心设计的连环套也会被他们理出个头绪来!
望着鱼塘中自由嬉戏的小鱼苗,他不觉一声长叹:“哎——”
“卢平,你怎么哪?”正在给池塘中鱼苗追施以畜、禽粪尿肥粪的杨沙波波见管理他们的曲比阿木副科长被一个干部有事叫走了。
“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这池塘中的鱼儿在自由地游弋,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一句什么话?”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那可是一个美好的境地!”
“怎么?你也向往?”卢平盯着杨沙波波。
“我们是共产党监狱的重刑犯,刑期比命都长,谁不想早点走出牢笼呢?”杨沙波波故意道。
卢平知道杨沙波波在套他的口,假意道:“我只是觉得这人一旦犯了罪,还不如一条小鱼苗!你看这数万尾鱼苗在池塘里是多么地高兴和自由,想游到哪里就游到哪里。不像我们,连上个厕所也要请示干部,真可怜!”
“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老老实实接受改造!”
“就这样?”
“那你还想咋样!”杨沙波波本想从卢平口里套一点消极的反改造言论,没想到卢平的改造态度比他还端正,这不得不让他佩服。
“说实在的我有时还真想从这个牢笼里钻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毕竟关得太久了!”杨沙波波继续与卢平周旋。
“你外面有老婆和孩子当然想早点出去,而我父母早忘,我是孤儿一个,无牵无挂的,出不出去都一样。”卢平显得很平静。
杨沙波波盯了卢平一眼,想确认卢平说的是否是假话,“不会吧,你外面有如花似玉的老婆等着你,你怎么会说你是孤儿呢?”
“嗨!我的刑期还有近十年,等我满刑出去,还不知老婆是谁的呢?”卢平从秦梅的询问中预感到,中国监狱已盯上他的老婆——代号为“歌手”的王美波,他现在想把他与老婆的关系疏远。
“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我看她隔三差五地来看你。”杨沙波波不解地问。
“有什么好的!她恐怕只是同情我罢了,才经常来看我。况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卢平故作伤感。
杨沙波波也许是受了卢平的感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据说我们古老的彝族婚姻里也没有规定夫妻要从一而终,说不定等我刑满释放时我那夫人也不知跟哪一个野汉子跑了都难说。”
“顺其自然吧!是自己的永远也跑不掉,不是自己的强求也得不到!”
“卢平,你怎么也信起那佛教的东西来了,那可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罢了!”
“怎么说?”
“佛教不是讲‘缘分’二字吗,我就有些不相信。”
“为什么?”
“古训道:‘世上没有憋死的牛,世间没有愚死的汉’,我看哪,世上没有走不出的巷,世上也没有结不成的缘,关键的是你有没有诚心和毅力。”
“杨沙波波,看不出来,你一个彝族汉子对佛教的东西还研究得很深透吗。”
“过奖了!”杨沙波波突然话锋一转:“听说你爱人是教书的,你们怎样认识的?”
卢平讥笑了一下:“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是中国监狱的暗探,你不是来调查我的吧?”
卢平的直截了当让杨沙波波感到有点措手无策,因为他一直认为卢平很阴沉狡诈,没想到卢平还是一个直言不讳的人。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羡慕你的老婆,是一个吃公家粮的人,真是托了共产党的福!”
“那你的老婆呢?”
“我老婆是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人,比不上你的老婆那样有福气。”
“老杨啊!”卢平突然改变了口气,想拉近他与杨沙波波的关系,“说句实在话,我在这003号室里还多亏你的照应,我很感激你……”
“其实我也很感激你!好多次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恐怕早被那高平平打扁了!”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们都是苦命人哪!想当初,我是一个孤儿,漂流四方,无处安身,幸遇我现在这个老婆可怜我,给了我一个稳定的家。可我自己又不争气,到处惹是生非,如今只落在共产党监狱里当囚犯。”
“你老婆以前是干什么的?”杨沙波波转弯抹角又把他要问的事情说了出来。那卢平岂不知道杨沙波波的鬼名堂,露出很老实地样子:“我们是在乞讨路上遇到的,她也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的,挺可怜!”
“那你呢?”卢平来了过以守为攻。
“我是国民党西康省高等法院监狱的师爷!”杨沙波波振振有辞地说。
“难怪你说话文质彬彬的!”卢平话带讥讽。
“承蒙夸奖!”
卢平心想,你法院师爷算个什么,想当年他在给毛局长任局长助理分管保密局司法处工作的时候全国哪一所监狱敢对他卢平说半个‘不’字!他要杀一个共产党易如反掌,何况你这个省级部门的烂师爷!
“哎——”那杨沙波波像放下了千斤重担似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卢平正要问杨沙波波叹什么气,突然背后传来了周宗迅的声音。“你们俩鬼鬼祟祟地在谈什么,快来帮忙把野杂鱼和敌害生物捞上来!”
周宗迅在注水口把水注进塘里约15~20厘米高后,见套在注水口拦阻野杂鱼和敌害生物的密网被水冲烂了,塘里到处都是杂草。现又见卢平和杨沙波波还在悄悄地摆龙门阵,有点不安逸地发着牢骚。
“马上就来!”杨沙波波和卢平都迅速地来到池塘边,“我和卢平没谈什么!只是偶尔闲摆‘高平平”的事!”杨沙波波在撒谎的同时故意把话题转到高平平死亡一事上,他想看看这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怎样表演。
三个人都在池塘边用套有密网的竹篙打捞水中的野草。
“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反正又不是我们杀的!”周宗迅不以为然地说。
“我看中国监狱就是怀疑我们三个人‘!”杨沙波波挑唆道。
卢平沉默无语。
“你怎么知道?”周宗迅接着问。
“你没看见那李灵说话的语气,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东问西问的,好象我们都是杀人犯。”杨沙波波夸张道。
“他们问了你一些什么?”
“秦梅问我们看见高平平带针管、针头进监舍没有,是怎样带进去的。他还问……”杨沙波波故意看了一眼沉默的卢平,“秦梅还问高平平吃苹果的当时,卢平、你、我三人在做什么?”
卢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放慢了打捞的速度,用耳在认真地听周宗迅和杨沙波波的对话。
“那你怎样说的?”
“实事求是地说!”
“到底怎样说的?”
“我说我们三个人都看着高平平在吃苹果,同时除卢平外,我们俩也在吃苹果。”
“我也是这样说的,只不过那时卢平早已把他自己的苹果吃完了,还主动帮高平平削苹果。”
卢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他感到危险正向自己逼近,他必须加快除掉那两个人的行动步伐。
“快来看,这里打捞起一条野杂鱼!”卢平故意叫道,他不想让那两人继续谈论高平平非正常死亡的事情。
“不要弄死了,我把它拿到监舍里去煮活鱼汤!”周宗迅叫道。
“太少了。”杨沙波波来了兴趣,“我也来打一条。”
“算了,还是把这条野杂鱼丢了,等会儿曲比阿木副科长来了,我们是拿不进监舍大门的!”卢平故作胆小地说。
“没关系,我有办法!”周宗迅自信道。
“你不要吹牛,你有什么办法?大脑粗一个!”杨沙波波刺激道。
“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才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周宗迅反唇相讥。
“有本身就说出来,不要躲躲闪闪!”
周宗迅向四周望了望,见曲比阿木还没回来,压低声音道:“这是高平平教我的,把东西放在内裤里面就可以躲过门岗上的搜身。”
“内裤?”杨沙波波一下子笑了起来,“你说把鱼放进你的内裤里偷偷地拿进监舍?”
“对呀!”
“哈哈哈……”杨沙波波又笑了起来,“你真想得出来,这样的活鱼汤,再香我也不会吃!”
卢平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真的吗?”周宗迅打起赌来。
“真的!”杨沙波波嘴硬道。
“那次高平平分了半个石榴给你吃,你觉得味道如何?”
“不错啊!”
“你知道那石榴从哪里来的?”
“高平平不是说是牛剑监狱长送给他的吗?”
“牛剑监狱长送的是西瓜而不是石榴。”
“哪西瓜呢?”
“我与高平平分起吃了。”
“这石榴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是我们收工时,高平平从路边的石榴树上偷的。”
“怎么拿进来的?”
“是高平平藏在内裤中带进监舍的!”
“呸!”杨沙波波气得连吐口水,“真他妈的缺德!”
“缺德倒不缺德,可把高平平的命缺跑了。”周宗迅无不惋惜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杨沙波波像发现了新大陆,惊奇地问道。
“我说高平平把自己的命缺跑了,听到了吗?”周宗迅大声说完,摔下了竹篙,一下子坐在地上。
“周宗迅,你怎么呢?”一直保持沉默的卢平关切道。
“没什么!我只是说高平平是不该死的!”
“为什么?”
“我看见高平平从监狱医务室的垃圾桶里检回针头、针管,可我当时也没有引起注意,只以为他检回宿舍做个玩具什么的,没想到高平平他会用这些针头和针管作为自杀的工具。”
“那他这些针管、针头也是从内裤里带进监舍的?”杨沙波波深怕卢平抢了头功,又假猩猩地靠近周宗迅。
周宗迅点点头。
“那你怎么认为高平平是自杀的?”杨沙波波继续追问。
“你们真的想知道?”周宗迅说。
“当然!”卢平没说话,杨沙波波迫不及待。
“那我说了,你们可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否则监狱方面会以我隐瞒事实真相,不老实交待问题为由关我的禁闭的!”
卢平和杨沙波波都点点头。
周宗迅不慌不忙道“高平平经常与我说起他曾在南京伪警察局当军法处副处长时,他为了赚钱,就把一些毒物注射在要处以徒刑的犯人身上,让药物在犯人身上发生化学反应,引发出多种疾病。若果长期注射,这种病就会成为举世无双的不治之病。最后,犯人申请假释,加之监狱方面因早已收受了贿赂也就顺理成章把囚徒假释了。”杨沙波波急于想知道后果,催促周宗迅道:“什么毒物这么厉害?”
“他到没给我讲是什么毒物,只是告诉我毒物可以分为许多类,什么腐蚀性毒、实质毒、酶系毒、血液毒、神经毒,最常见的毒物中毒有有机磷农药、一氧化碳和氰化物。”
“他没说他平时杀人最爱用什么毒物了?”杨沙波波拿出了当法院监狱师爷的本领。
“他说他们最爱用的是氰化纳和氰化钾。”
“有氰化钾吗?”杨沙波波明知故问。
“你是聋子吗?”周宗迅高声道。
“你与高平平关系这样近,难道他没告诉你他在南京任军法处副处长时还认识我们监狱的哪些人吗?”卢平没想到杨沙波波会突发此问,他立即制止道:“杨沙波波,你是不是想要周宗迅再背几十年的刑期,你心里才舒服?”
“就是,你个龟儿子真讨厌!”周宗迅用四川土话骂道。
“你……”杨沙波波正要发作,曲比阿木走了过来:“你们在嚷什么?还不去干活路!”
“曲比阿木副科长,他……他……”杨沙波波忘了刚才的承诺,他想把周宗迅检举出来以报周宗迅骂他龟儿子之恨。
“他什么,快说!”曲比阿木发现了杨沙波波结巴的破绽。
“周宗迅知道高平平自杀的真相!”杨沙波波终于说出了口。
“你……你……叛徒!”周宗迅气得啮牙咧嘴。
“周宗迅!”曲比阿木高声道。
“到!”周宗迅来了个立正姿势。
“跟我回管教办公室!”
“是!”
周宗迅被曲比阿木副科长带到了管教办公室。
卢平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那笑容稍纵即逝。
窗外的柳树枝繁叶茂,像编织的链帘倒挂于地,隔着太阳,轻飘扇风,凉爽如秋。
卢平顾不得上卫生间去洗脸,就一下子倒在了床铺上。刚才的那一幕尤其是周宗迅被曲比阿木带走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好象就要被中国监狱毁灭似的无可奈何。还有通过今天与杨沙波波的对话以及杨沙波波翻脸不认人的处事哲学,着实让他认清了那个曾为国民党西康省高等法院监狱师爷的彝族人杨沙波波的本来面目。他不知道杨沙波波是否是中国监狱的“耳目”,但他感到假若监狱用这样的人作为“耳目”的确是对他的一大威胁。
他想必须马上除掉这周宗迅和杨沙波波,可又不知用何计为妙!望着屋顶,他不相信凭自己天才的头脑以及曾获得过国民党四级青天白日宝顶勋章一枚而被蒋介石誉为“当代之标准青年将领”的他,还会想不出对付周宗迅和杨沙波波的办法来,因为他一直为他当初在南京监狱用过的一着妙计而自豪:那是国共内战期间,他从监狱里挑出一批囚犯,用威严的声音说:“你们都是犯了死罪,死刑可以在今天执行,也可以在明天执行。当然,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不执行。”那批被训话的囚犯从他威严而富有希望之语言中嗅到了‘生’的味道,于是一大批罪犯在与军统特务机关签字画押后被从监狱里放了出来。他们到处痛骂国民党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