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却道:“我先前所讲的,人尽皆知,下面要说的,却事关你荣安堂。”
华灼眼神沉了沉,自齿缝中挤出一句:“如此,我更要听了。”
明氏望着她,眼神已是分外凝重:“七皇子善察人心,我那点心思被他察知后,他待我与旁的宫女就分外不同,我只当他是真心,一颗芳心全系在他身上,德康太妃瞧了出来,便有意要把我送给七皇子,七皇子也欢喜地答应了,说要挑个黄道吉日来迎我入府,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吉日未至,先帝却突然驾崩,国丧期间,七皇子又岂能迎我入府,这事便耽搁下了。德康太妃虽然对七皇子有母子之名,但当时皇后还在,七皇子登基后,便奉皇后为孝敦太后,追封生母谨妃为孝贤太后,德妃娘娘为德康太妃。”
说到这里,明氏已是冷笑起来,忽然问道:“你可听出什么来了?”
华灼连忙摇头。其实她听得明白,那位七皇子,也就是当年圣上,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讨好德康太妃,分明就是为了储君之位,心底里并非真的视之为母,否则登基之后,凭着母子名分,他就是奉德康太妃为德康太后也是合乎宗法祖制。
由此可见,他对明氏也不是真心,不过是借着明氏来了解德康太妃的喜好,利用而已。
只是这话明白归明白,却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她只能摇头。
但明氏是何等的眼力,又岂能看不出她的神色来,唇角边抿出一条冷讥之色,道:“你不但比六丫头强,比当年的我也强得多,可惜当时的我被鬼迷了心窍,不似你这般通透,倒是德康太妃意识到不妙,为了保持与七皇子的关系,百日国孝之后,便重提把我送给七皇子的事情。七皇子先是左推右挡,我只当他真的有难处,还一心替他寻着借口,不料有一日,他突然将我召过去,抱着我痛哭失声,说他这个皇位坐不稳了,不能拖累了我,要送我离宫。我当时惊慌失措,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连连追问,他才勉强说出缘由。”
华灼屏住气息,知道接下来明氏说的,必然就是关乎荣安堂的重点。
“他说,因他没有奉德康太妃为太后,惠氏族中不满,联络了不少势力要把他从皇位上扯下来,这些势力中,华氏豪族作为惠氏的姻亲,最为他所忌惮尤其是你荣安堂,手上握着一份足以颠覆皇权的力量,我也是一时昏了头,竟愿意为他去做一颗监视华氏豪族的棋子,只是荣安堂人丁太少,当时你祖父身无功名只是个庶民,你父亲年经又小,于是最后我被他赐给了你大伯父为妾,借助荣昌堂来盯着荣安堂。”
华灼目瞪口呆,颠覆皇权的力量?搞错了吧,荣安堂要是有如此势力,还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几十年被荣昌堂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等等,难道这些力量就是被曾祖父故意隐藏起来的那些产业?华灼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挂在胸前的凤佩,即使隔着一层衣料,她也觉得烫手。如此真是这样,也难道曾祖父要把它隐藏起来,恐怕十五姑太太也不知道其中究竟,否则怎么敢把凤佩交还给她,一不小心,这可是灭门之祸呀。
可是……没道理呀,既然荣安堂在曾祖父手上时,曾经风光无比,但也没强到可以颠覆皇权吧。
她糊涂了。
“吓倒你了吧。”明氏轻轻地笑了起来,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却透着一丝歇斯底里,“假的,都是假的,或许你荣安堂手上确实掌握了什么,但绝对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否则,以他的心性,岂能容你们活下去,只可恨当时我太单纯,居然信以为真,直到后来,你的两个姑姑来到荣安堂,突然有传言说宫中有贵人相中了她,没隔几日她就被德康太妃召入宫中,可是没过多久,她却惨死在杖下。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恐怕没人知道,但我在宫中那些年,到底还是与许多宫女、太监有情分在,旁敲侧击,再加上一些猜测,终于想通了其中一些关窍。”
“珏姑姑……究竟是被谁害死的?”华灼紧紧抓着胸前的凤佩,声音微微颤抖。
“是谁下的手,我也说不清,但有一点我能肯定,如华珏进宫,是七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意思,你荣安堂手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对圣上有用,他骗我嫁入荣昌堂,其实本意是想知道,那件东西有没有落入荣昌堂的手中,这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我嫁入荣昌堂,就察觉荣昌堂上下对你荣安堂也是防范、打击,圣上就知道东西十有八九还在荣安堂手中,于是他决定纳华珏为妃,就略略向德康太妃透露了一点口风,德康太妃对圣上虽有不满,但到底还不想撕破脸皮,就将华珏召入宫中。可是当时宫中情形十分复杂,孝敦太后虽然生性柔弱,但毕竟是先帝原配,娘家又势大,宫中自有一批老人依附着,德康太妃得宠时嚣张惯了,在宫中不得人心,但她手段过人,又是圣上名义上的养母,惠氏一族虽然被圣上打压了,可在朝中也算得上一股势力,所以尽管没有太后的封号,却也没人敢轻慢,再来便是崔皇后,崔皇后出身自五大豪族之一的崔氏,同为豪族,势力自然不可小视,再加上这位崔皇后又是个善妒的……”
后宫之中,勾心斗角是什么样子,华灼想象不出,但是只看普通百姓家的妻妾相争,就知道那里必是天下第一等去不得的地方,刘嬷嬷说过,珏姑姑的容貌生得是一等一的好,偏偏又是个天真无邪的性子,到了那样的地方,那下场想都不必想。
“姨娘,既然圣上有意纳珏姑姑为妃,他为什么就不保护她?还有德康太妃,她在宫中仍有势力,要借珏姑姑来缓和与圣上之间的关系,又为什么不保护她?”
华灼终是没忍住,不自觉地质问,珏姑姑那样的性子,若有人肯出手护一护,又怎么会死得那样惨。
“你呀,以为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明氏苦笑一声,“德康太妃是什么性子,华珏又不是惠氏一族的女儿,她凭什么要卖力来让华氏一族得到好处,肯把华珏召进宫中,就已经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了,华珏能不能在后宫中活下去,就得凭自己的本事,没本事的,反是死了的好。至于圣上……他城府太深,是什么样的心思我不能完全揣摩出来,我只知道,当时华珏入宫后,圣上待她十分的好,几乎是捧在手上,视若明珠……就连封妃的金册玉敕都已经造好,只等着黄道吉日,谁知道就在册封的前一日,圣上突然昏迷,御医说是中了毒,而当日圣上只吃了华珏送来的一盘水果,结果……结果就是你知道的那样,华珏被太后下令当场仗毙,本来华氏一族都要受此诛连,但圣上醒来之后,却又不了了之,可以说,是圣上保住了华氏一族,不准确的话,应该是圣上保住了荣安堂,至于他是真的喜欢华珏,还是纯粹为了你荣安堂的那件东西,我就猜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她忽地又冷笑一声,道:“不过老祖宗却似乎坚信圣上是真心喜欢华珏的,这些年你大伯父还连连升官,摆明了是圣上顾念旧情,就连你父亲,在荣昌堂的打压之下还做到了五品府尹,也是圣上在暗中关照,所以当初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她就照着华珏入宫时所穿衣裳的式样,做了一套新的,送给了你,还让你在寿宴上穿,打的是什么主意,你该知道了吧。”
华灼立时瞪圆了眼睛。
“姨娘,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而且那套百蝶裙,不是珧姑姑入殓时穿的吗?怎么珏姑姑入宫,也穿的一样?”
“那种式样的百蝶裙,你两个姑姑各有一套,还是华珧亲手做的,她入殓那日,华珏坚持要给她换上这件百蝶裙,后来华珏入宫,也坚持要穿这件百蝶裙,虽说不大吉利,但也料不到她性子拗起来,竟是谁也劝不住,便只得由了她,唉……”
“就算圣上第一次见珏姑姑,珏姑姑穿的是这身百蝶裙,可是老祖宗又送我一身同样的衣裳做什么,大寿那日,圣上又不会到荣昌堂来,我就是穿上了也没用呀。”华灼仍然是满肚子疑惑,老祖宗居然是这种打算,真是教人好气又好笑,更重要的是,圣上不会到荣昌堂来,也不会看到她穿百蝶裙,再说了她的模样像珧姑姑多过像珏姑姑,就是穿上百蝶裙,也不像珏姑姑呀。
“你是个心里通透的,怎么这会儿却想不明白了。”明氏轻笑一声,“圣上虽然不会来,但是有圣旨啊,当时宣读圣旨的,是跟在圣上身边多年的总管太监,当年也是见过华珏的。也是你机灵,那日没穿那件百蝶裙,而且半途还偷偷走了,让老祖宗的如意算盘没打成,但也没死心,打从那年她借病派人去淮南府接你,就已经在打这个主意了,又岂能轻易放过你。”
(未完待续)
251章 破局之计
“不是要拿我来镇宅么?”华灼越发地惊愕了。
难道连镇宅这个借口也是假的?可是老祖宗如果要找借口,随便什么借口不行,怎么非得弄个镇宅出来,就冲这个,爹娘就是宁可叛出华氏一族,也不会同意她来呀。
“老祖宗故意放出的风声,不然你荣安堂能打听到这个,那年本来就没有接你过来的意思,当时你才几岁呀,不过是为了后面好有借口跟你荣安堂恢复往来,如果老祖宗一开始就对你亲亲热热的,恐怕打死你也不敢迈入京中半步吧。”明氏没好气道。
华灼眼神一缩,仿佛当头棒喝。
不错,两堂之间断绝往来多年,如果荣昌堂突然示好,谁都会认为有阴谋,就算自己当时因为上一世的经历而劝父亲跟荣昌堂缓和关系,父亲也绝对不会同意,反而是镇宅一说,太符合荣昌堂一贯的作风,所以父亲信了,母亲信了,就连自己也信了,自认为只要不给老祖宗机会,就不会落入荣昌堂的算计之中,所以这次老祖宗大寿,她才敢进京,却没有料到老祖宗所图的,竟然是更高的层次,怪不得她几次抹了老祖宗的脸面,老祖宗都不闻不问连派人训斥一句都没有。
“姨娘,老祖宗糊涂了吧,我若入宫,一旦平步青云,荣安堂势必再度崛起,虽说整个华氏一族都将受益,但对荣昌堂来说,恐怕还是弊大于利吧。”
想想又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华灼心中反而更疑惑了,难道老祖宗会有那么高的眼光,看得那么长远,甘愿为了整个华氏一族,而牺牲荣昌堂的利益?
反正她是不信的。
明氏冷哼一声,道:“谁糊涂她都不会糊涂,否则你入京之后,与庄家二少爷之间的事情,她为什么不管?别忘了,荣昌堂也是有女儿的,老祖宗寄于希望的是华烟,不是你,对荣昌堂来说,你不过是让华烟一步登天而准备的一块垫脚石而已。只要圣上能相中你,华家就可以借这个机会,把你和华烟一起送入宫中,德康太妃算来也是华烟的亲姨母,有她相助,你必输无疑。若是你长得跟华珏十分相像,老祖宗也未必敢有这个念头,但事实上你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不像华珏,圣上对你未见得会有多少顾念,反倒是华烟,心无城府,明艳动人,倒是更像华珏三分。”
华灼顿时啼笑皆非,忍不住道:“也亏老祖宗想得出来?”
不是她小看华烟,就这位堂姐喜怒都在脸上、心中全无城府的性子,入宫以后,谁做谁的垫脚石还不知道呢。
“老祖宗的算计深着呢,这些日子你在京中大出风头,本意是防她对你下手,却不知正好中了她的下怀,你越是有名,便越有机会传入圣上的耳中,就算传不到圣上的耳中,老祖宗也会想方设法托人把话送进宫中,一旦引起圣上的兴趣,那件百蝶裙,你穿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呢?”
华灼一惊坐起,豁然变色。
“你与庄家二少爷的婚事,为什么迟迟不能定下?这是荣昌堂与庄侍郎之间的默契,拖上一年时间,这一年里,庄家不下聘,你荣安堂也无法替你另寻人家,等到来年正是宫中选秀之时,你被老祖宗拖在京里,到时候把你往宫中一送……”明氏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现在你可明白我让你留宿西山的用意?”
华灼脑中乱成一团,听到明氏的话,一时也没转过弯来,隔了片刻才猛然清醒,又惊又怒道:“你要坏我名节!”
她在西山留宿,庄铮也在西山留宿,虽然并不宿在一处,但一旦传出去,老祖宗的算计自然泡汤了,庄侍郎为了名声和庄铮的前程,自然不能再拖着这桩婚事,只是到时候是妻是妾就不好说了……她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
大意了,太大意了,本以为明氏与她已成一条线上的蚂蚱,却忘了她们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老祖宗算计得深,明氏又何尝不是,这个女人为了保住华焕的一世荣华,竟然要强行把这桩婚事变成定局,对她来说,只要荣安堂跟庄家联姻,就能达到目的,至于华灼是作为正室嫁入庄家还是作为妾室嫁入庄家,显然对她来说问题不大。
“八小姐这话可严重了……”明氏似笑非笑,我把这些事都明明白白告诉你,自然不会害你,否则你只消把我嫁入荣昌堂的原由在老祖宗跟前一说,我和焕儿的下场,恐怕未见得比你强。”
华灼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进入胸肺中,渐渐平息了她纷乱的思绪,凝神细细思量了片刻,她终于理清了头绪,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明氏柔美的面上。
眼底一片深幽。
“姨娘说得不错,你既把身家性命交托到我手上,自然不会害我。”
明氏并非蠢人,她自想明白一切以后,对圣上早已失望透顶,也明白她对圣上来说,已成弃子,如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华焕的身上,所以苦心要为华焕保住一世的荣华,她选择荣安堂,当然不是因为荣安堂强大,也不是因为华灼讨她喜欢,而是她在赌荣安堂手中的那件东西,让圣上那么重视,只要这件东西还在荣安堂手上,荣安堂就不会倒,不但不会倒,甚至还有机会再度崛起。
但华灼却想得更多,她知道荣安堂确实藏着一份不可估量的产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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