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犹豫间,朝中传出了令人喜悦的消息,为防水患,圣上恩旨拨赐白银三十万两往淮南府,督淮南府尹于夏汛前修成河堤。
“娘,朝中真的拨银了……”
华灼闻讯而来,欣喜万分。其实上元节前一日,程宁来找她的时候,已经透了些口风,只是朝中没有下旨,华灼心里总是不安稳,也没敢告诉方氏,就怕白欢喜一场。
方氏先是笑着点头,道:“你二堂兄送来的消息,不会错的。”转而又轻轻一叹,“只是你爹爹要受累了。”
华灼欢喜道:“只要银子足,多找些人力,爹爹又不用换袖子出苦力。”
方氏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说的,若只是淮南府境内的一段河堤,省俭些十万两银子足以,可是朝中拨下三十万两,这分明是让爹爹在夏汛前,将整个南平郡内的河堤都要修上,时间紧不说还要与旁的府尹打交道,抽调劳役……”
她越说,眉头就越是深锁,初闻圣旨的时候,还是高兴万分,可是现在静下来细细一思量,就发现这分明是苦差,唯一的安慰就是,女儿的亲事总算订下了,对方又是庄家,南平郡郡守正是准女婿的亲爹,有郡守大人从中协调,想来南平郡内其他两府的府尹也不敢不配合。
华灼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银子足了,就可以安安稳稳的修好河堤,这里面要做的事情多了,而且如果她没有记错,今年的雨水来得特别早,量也多,往日六、七月里才是夏汛,可是这次洪水患却发生在四月底、五月初之时,算算时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修河堤。
这一算,果然是时间紧迫,华灼的脸色变了,道:“娘,咱们赶紧回去,帮一帮爹爹……”
方氏虽然有些忧心,但仍是失笑道:“男人做事,我们妇道人家帮得上什么。”她还在犹豫,现在回去,就要直接去触老祖宗的楣头,若是再拖上一小段日子,等老祖宗气消了,她再上门辞行,或许会好些。
华灼急道:“怎么不能帮,至少可以让爹爹无后顾之忧,而且……”她顿了顿,思量着要怎么样才能说出今年汛期会比往年来得早的事情,一转眼珠子就有了计较,“而且枯月大师曾经推算过,今年雨水多,恐汛期要比往年早上一个多月……”
反正枯月大师近乎神人,连她有双世命都瞧得出来,借这个老和尚的幌子来打一打,说服力也高嘛。
方氏吃了一惊,道:“真有此事?”
自被老虎吓去了她的心病,方氏对老和尚是真的崇拜敬仰,近乎于盲目。
华灼一脸肯定,用力点头。她也不怕方氏去找老和尚对质,老和尚是真正的明白人,说不定那天老和尚说什么存善心,行善事,就已经暗指着这桩事情了。
要知道如果父亲真的能赶在汛期前修好整个南平郡内的河堤,那才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大善事,上一世受灾的可不是只有淮南府一地,整个南平郡几乎都被水给淹了。
“走!”
方氏拍板定案,并且立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飞速送回了淮南府。
说是要走,其实哪有那么容易的,荣昌堂要去,庄府也要走一趟,另外程府、孙府还有陈府,再有枯月大师那里,都是要去一下的,除了辞行,也要道谢。
旁的也不多说,只说方氏带着华灼去庄府的时候,愣是吃了庄大夫人一个闭门羹,这位准婆婆是摆明车马,说不接受你做我的儿媳妇,就不接受,就是婚约已经订下了,也一样不见华灼,以后嫁进了门,就是不吃她敬的茶。
方氏当场就给气着了,带着华灼转身就走。
“我只道你这个婆婆虽不喜欢你,但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该留的脸面还是要给你留着的,不想她竟顽固至此,我倒后悔替你做这个主,与庄家订下婚约了。”
方氏是真的有几分后悔,婆婆如此难以伺候,等华灼嫁过来,还有好日子过吗?
华灼忙安慰母亲,道:“世上哪得十全十美的事情,女儿能得庄世兄,已是两世积福,哪里还能奢望再得一个待女儿如亲女的婆婆,娘啊,知足才常乐,福满反成祸,只要庄世兄能待我一心一意,女儿就知足了。”
方氏只能长叹一声,再想想庄铮确实待女儿不差,倒也不再强求两全其美,隔日又领了女儿去荣昌堂辞行,老祖宗给了张冷脸,都没带正眼儿瞧她们母女一眼,就差没有直接叫人把她们母女赶走,倒是惠氏端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做足了礼数,临送方氏出门时,才说了句“还是弟妹手脚快,捡着条小路走了,给嫂子留了条阳关道,也不知弟妹心里悔不悔呢”,言下之意,显然认为,跟入宫这条路比起来,与庄家联姻,只能算是条没有多大前程的小道。
方氏在庄府受的气还没消呢,当下就回了一句:“大嫂子还仔细着些,阳关道不是那么好走的,别不小心迷了方向,别又是一具乱葬岗上找不着的尸体才好。”
惠氏气得脸色发青,方氏昂着头,拉着女儿的手扬长而去。
这样折腾了足有七、八日,荣安堂这才能收拾行李,准备上路。离京那日,来送行的人不少,程宁、林凤、还有那位只在辞行那日见过一面的陈祭酒的女儿,女孩儿们不能久留,各自留下送别礼,说了几句祝福话便又走了,章亦乐也来了,这少年大有要护送她们母女一路回淮南府的意思,说了没几句,就让哭笑不得的方氏强行给撵了回去。
最让华灼吓了一跳的是,华烟居然也来送行。
几日不见,这位六*****明显瘦了一圈,明艳稍减,却更添几分柔弱之气,看得华灼直咂舌,美人就是美人,胖了瘦了病了好,都各有风姿。
“我恨你!”
华烟的送行之语显然与众不同。
“我巴不得你路上摔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华灼瞠目结舌。
“六妹妹,不得胡言。”华焕冲过来捂住华烟的嘴。
方氏带女儿回淮南府,明氏碍着老祖宗不好出来相送,所以就还让华焕一路护送她们母女回去。
“哎哟……”
很快,华焕就松开了华烟,手心上一排明显的牙印,已经见了血。
“六妹妹,你疯了!”
不等华焕开口斥责,华烟忽地嚎啕大哭,“你凭什么帮她……凭什么……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们为什么都向着她……我是你亲妹妹,我被她抢了亲事,我还要被祖母和母亲联手送进宫去,帮你们这些人谋一场荣华富贵……凭什么……凭什么呀……我做错什么了,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就是要骂她,咒她……凭什么好的都是她得了……我要死在深宫里头,我就咒她死在宫外头,我不得好,谁也别想好……”
华焕按着伤口,被华烟竭斯底里的哭嚎声震得七晕八素,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有目光渐渐变得同情起来。
华灼沉默了,扯住方氏的衣袖,对着眼含怒气的母亲微微摇了一下头,低声道:“由她去吧,她是心中有苦。”
方氏恼道:“那也不能咒你。”
虽是这么说,但到底没有上前斥责华烟的失态与失礼。方氏虽然对惠氏说出“别又是一具乱葬岗上找不着的尸体才好”这样的刻薄话,但心底终究是善良柔软的。
“六妹妹,别哭了,这事情是老祖宗的主意,怨不得八妹妹,就算她不与庄铮订亲,也未必轮得到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求求母亲,让她直接进宫求德康太妃给你赐一门好亲事,母亲最是疼你,你多求一求,她总是能答应的。
城门口人来人往,堂堂荣昌堂的*****在这里哭泣,总是不好,华焕最后也只能这样劝着。
华烟抬着满是泪痕的眼,道:“我求了,可事是没有用,母亲已让荣华富贵迷了眼,她盼着我变成第二个德康太妃……二哥,你带我走吧,我连行李都收拾出来了,你带我一起走,随便去哪里都行,走了我就不回来了……”
方氏和华灼都是愕然。
华焕冷汗都下来了,道:“六妹妹,别胡闹。”
华烟咬着唇,几乎咬出血来,道:“我不是胡闹,你今儿若是不带我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让你们谁都走不成。”
第287章 母女争吵
果然是谁都走不成。
在城门口僵持了近小半个时辰,方氏只能无可奈何地让大家全部回太液池宅子去。带华烟走是不可能的,真要那样做了,老祖宗还不得气死,谁也担不起这责任,可是不带华烟走,看这女孩儿一副死了心就要往车轱辘上撞的狠劲儿,方氏也让她吓着了。
人不能带走,也不能看着她真往车上撞,没有办法,方氏只能把人先带回了太液池旧宅,然后让华焕赶紧回荣昌堂通知惠氏过来。
“六姐姐,你又何必行此激烈之事,什么事儿慢慢说便是,大伯母总是心疼你的,你若真不愿意入宫,她还能勉强你不成。”
在方氏的暗示下,华灼只能硬着头皮,把华烟拉进自己的秀阁里,端上热茶点心,好言劝慰。
“你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华烟哭得狠了,眼肿喉干,一口气吃尽杯中茶,重重往几上一放,“入宫这事儿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心里不知笑话了我多久,眼下你志满意足,看着我要倒霉,还不定怎么高兴,不用假惺惺的说好话儿给我听。”
她是没什么心眼儿,但也不是真蠢,现在回想一下以前华灼跟她说过的话,哪还琢磨不出来,感情华灼早就知道老祖宗的打算了,这才心急火燎地要跟庄家订亲,打了荣昌堂一个措手不及,也打碎了她的一场美梦。
华灼噎了片刻,终于放弃了跟华烟演上一场姐友妹恭的戏码,道:“你不想听,我不说便是。其实我也没笑话过你,因为在与庄家订亲之前,我跟你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我比你还惨些,你好歹还被老祖宗看重,压上重码,而我,根本就是老祖宗给你预备下的踏脚石,我所幸运的,只是比你早了几日知道老祖宗的目的而已。”
华烟低着头,闷不吭声,好一会儿才道:“可笑我还当老祖宗是真的疼我……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老祖宗其实并不喜欢我,在她的眼中,只有大哥与九哥,那是她嫡亲的孙女,孙女将来总是别人家的人,后来我长大了,老祖宗突然间就对我很好,我还以为是我讨好了她,现在想起来,才知道,竟是因为我越大就长得越好看,她是动了送我入宫的心思,这才待我这样好……”
红红的眼眶里,泪水再次流下。华灼叹了口气,递了块帕子过去,道:“别哭了,再哭就真不好看了。其实你也未必能如老祖宗所愿,顺利入宫,镇南王府那边,不会允许你去分凤表姐的宠的。他们走的是太后的路子,当今圣上虽在名义上奉德康太妃为母,但实际上更敬重太后,有太后压着,你能不能进宫,还得两说呢。”
华烟甩开她的手,咬着唇道:“宫里事你又知道多少,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而已,两年前我曾经跟着娘到宫里去见过德康太妃,我这位姨母,是个极为精明的人,手段也高,虽是太妃,可在宫中的威风,比那个太后恐怕还强几分,太后若是能压得住她,哪里能容得她这样威风。前日,我娘又入宫去看她了,回来后高兴了好久,我知道,在入宫的事上,德康太妃恐怕是一口应下了,我若现在不跟你们走,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便要把我这个女儿给卖了。”
说着,她望着华灼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怨恨:“平素看你胆子不小,今儿却是个没用的,竟连带我走都不敢。”
华灼哭笑不得,道:“你也想得太简单了,若是轻轻松松就能把你带走,我和娘又何必为了你而耽误了行程。你也不想想,我们能走出多远,老祖宗必会派人把你追回去,我娘又不是你娘,想拦着都没现由,你一个人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被抓回去,以后想出门都没机会。”
华烟愣了一下,她只顾着要走得远远的,还真没考虑老祖宗派人来抓她回去,好一会儿才抿了抿唇,发狠道:“大不了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别说气话了,大伯母也该来了,一会儿你好好与她说说,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不爱惜自己的亲生女儿,你把话说明白了,让大伯母了解你的决心,她总会改变主意的,只要德康太妃那边不发话,老祖宗就是想送你入宫,也没那个路子。”
其实并不是没有路子,今年宫中选秀,华烟也是有资格去参选的,只不过选秀入宫的女子,一般都是从宫女做起,以荣昌堂的地位,哪可能让嫡女入宫做个小小的宫女,不说一步为妃,最差也要封个五品才人。
“她若真肯听我说话,我又何苦要这样。”
华烟擦擦眼泪,气苦道。
“其实以六姐姐的容貌,入宫后指不定就能博得圣宠,又是一位德康太妃呢,这样的锦秀前程,姐姐真的不想搏一搏吗?”华灼看不得她眼泪巴巴的模样,故意激了她一句。
果然,华烟立刻杏眼圆睁,柳眉倒竖,道:“那样好的前程,你怎么不去?呸……太妃怎么了,还不是妃位,我就那么没脸没皮,上赶着给人做小去?”
华烟的心气还是很高的,太妃又怎么样,她偏就看不上。
华灼噗哧一笑,道:“这话你只在我跟前说便罢了,传到外头去,多少眼巴巴地想要入宫还没有门路的女孩儿们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
“谁爱去谁去。”华烟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张扬模样儿,人也显得精神了些。
这时候七巧从外面进来,道:“*****,六*****,惠夫人已经到了,正在前厅与夫人说话。”
华灼连忙起身,道:“大伯母来了,六姐姐,咱们过去吧。”
华烟一撇脸,哼了一声,道:“她来便来了,反正我是不跟她回去的,你只跟她说,她若一定要我入宫,我这便一头撞死,只当她没有我这个女儿便是。”
“这话我可不敢传的,要说你自个儿说去。”
华灼哪会帮她传这种话,硬是拉起华烟,将她连拖带推地攘出门去,“走吧走吧,大伯母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急坏了,后悔了,正是趁热打铁劝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