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话越发说得没谱了,合着是老爷夫人行事让你不放心了。”七巧听得咯咯直笑,“若让旁人听了去,不说小姐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倒似是长辈儿一般。”
华灼这下子被臊着了,小脸蛋一下子憋得通红,忍不住就去拧七巧的面颊,道:“七巧七巧,看不我撕了你这张巧嘴,让你再也巧不起来,变成七笨好了。”
七巧笑着直躲,主仆两个闹了一阵才停下来,华灼头发也乱了,坐下来让七巧重新帮她梳小辫儿。
“现在也只有不说话的时候,小姐才像以前的小姐。”七巧闹不明白,落了一回水,小姐怎么就多出许多心思,人也似个小大人一般。
华灼眨了眨眼睛,有些无奈,她也知道自己这两日有些操之过急,表现得过火了,不像一个八岁的女孩儿,只是眼看荣昌堂就要来人了,这桩事情若是不处理好,对荣安堂影响实在太大,时不待她,她没办法不急。
想了想,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七巧,若是有一日我想去完成两个姑姑没能完成的任务,你可愿帮我?”
七巧正在辫发的手一抖,惊讶道:“小姐,你为何会这么想?”
当日她跟八秀蹲在窗下偷听的时候,就觉得那荣昌堂仿佛虎穴狼窝一般,已有两位小姐已经折在了那里,如今自家小姐居然还想去,真想要舍身喂虎,以全两堂情义吗?
“这是曾祖父的遗愿,不是吗?”
华灼随口反问,曾祖父的遗愿,自然是后辈子孙不惜代价也要去完成的,她觉得曾祖父是有先见之明的,临终之时已预见到荣安堂会有的困境,这才留下了这样的遗愿,只是可惜谁也料不到中间又会发生这么多的纠葛,导致两堂的关系不但没修好,反而更加恶劣。
其实她对荣昌堂,还有其他三支嫡脉,并没有什么好感,相反还有些厌恶,毕竟上一世她是亲眼见到这些人是怎么吞没荣安堂的产业,简直就是狼吞虎咽,丑态可怖。但是说到底,还是荣安堂败落在先,这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即使他们不吞,也有别的人下手。这一世,她绝不再让那些人有机会对荣安堂下手,相反,她还要借他们的势,保荣安堂一世无忧。
所以这次本家来人邀请她去荣安堂小住,她是一定要去的,哪怕做不了什么,先去探探底也是好的,至少自己要算计些什么人,她总要认全了吧。
七巧被她反问得无言以对,曾老太爷的遗愿,谁能说不对,谁又敢说不对。
华灼见她哑口,心中却有些高兴,七巧这样灵巧多心的丫头,都被她问得说不出话,那么在父亲和母亲面前,这个理由应该也能让他们说不出话来吧。
不大一会儿,头发梳好了,华灼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嘻嘻一笑,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闲着无事,索性就跑去逗弄还没满月的幼弟华焰去了。
第十四章 痛快一哭
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最是爱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是睡着的,华灼去逗他,他也不醒,嘴里倒吐出几个泡泡来,吧嗒吧嗒,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四喜瞧见了,只管笑,并不上前阻止。
七巧却怕自家小姐把小少爷弄哭了,赶紧道:“四喜姐姐,你别笑啦,快拦着点小姐,一会儿小少爷要是哭起来,你喂奶哄他么?”
四喜顿时让她臊了个大红脸,嗔骂道:“喂奶哄孩子,自有奶娘在,我只管照顾小少爷的衣食。”
“先学着也是不错的,日后四喜有了孩子,便不会手忙脚乱了。”华灼一边掐幼弟的小脸蛋一边笑道。
四喜更加臊得慌,上前将华焰从她的魔爪下救出,口中没好气道:“小姐的病全好了么?不要把病气过给小少爷了,既然已经看过了,小姐便早些回去歇着。”
就这样,华灼灰溜溜地被四喜赶了出来,又跑去看阿福,不管怎么说,阿福也是为了救她而得病的,上一世更因为没有调养好落下了寒咳的病根,每到寒天就发作,有时咳得连气也喘不过来,不知道的人都将他当成了肺痨鬼,谁家女儿也不肯嫁给他。华灼心中一直都很内疚,因而自重活过来后,她就让刘嬷嬷多多照顾阿福,更送了不少补品来。
现在的阿福,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圆圆的脸,笑起来憨憨的,不过双颊却因为这一场病而陷了下去,面色看上去有些腊黄,倒像病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虽说华灼是来看他的,但是主仆毕竟有别,还要阿福拖着病身子过来拜见她,让本想说几句安慰话的华灼看得眼一酸,想起上一世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顿时心里就酸疼酸疼的,再顾不得说什么,只喊了人将阿福扶回房去。
回秀阁的路上,走到一处无人的抱厦,华灼忽然停下脚步,将捂在怀里的手炉交给跟在身后的七巧,道:“不暖了,去换个来。”
七巧看这间抱厦空荡荡的,显然是没人在的,屋子里虽然吹不到冷风,但也阴冷得很,便劝道:“小姐,秀阁不远了,咱们走快几步,到了秀阁就暖和了。”
“我不管,你去换了,不换我就不走。”
华灼突然发了小姐脾气,但把七巧吓了一跳,忽觉得这样的小姐,才跟落水前的小姐一般任性,又觉得亲切了许多,便笑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换了来,小姐你在这里待着,可不要乱走。”
“外头这样冷,我乱走做什么,还嫌不够冷么。”华灼撇过脸,越发显得不耐烦。
七巧便接过手炉,赶紧地去了。她前脚一走,华灼后脚便在屋子角落里蹲下,哭得稀里哗拉。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过阿福后,她就分外的心酸,上一世种种,总在眼前晃荡。
不同于她刚睁眼的那一刻,看到了梦魂萦牵的亲人时的那种悲喜交加的痛哭,这一场哭,纯粹是宣泄,把上一世所受的委屈,所经历的痛苦,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哭出来。
哭是哭得痛快了,不过收声时,双眼已红肿如小桃子,七巧拿了手炉回来,正撞见华灼拿了帕子擦眼泪,顿时就惊得连手炉都扔掉了,忙不迭地问:“小姐,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
华灼吸吸鼻子,强自冷静道:“没事,这屋子久不住人,屋梁上积了灰,方才我不曾注意,打了个喷嚏就让灰尘迷了眼。”
说着,不等七巧怀疑,她就捡起手炉,塞进怀里,又道:“这里冷死了,咱们赶紧回去,别病刚好,就又着了凉。”
七巧一听她这话,顿时就急了,她还记着甄大夫说的话,万万不能再受了凉,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儿,硬套在华灼身上,然后拉着她的手,飞也似地往秀阁跑。
华灼原只是寻个借口分她的心,让她不要疑心自己哭过,没料到七巧竟然如此紧张,顿时有些歉意,只得乖乖地让她拉着跑,回到秀阁又被塞进被窝里捂着,屋里摆了足足四、五个火盆烘着,然后姜汤糖水不管多少,只让她喝下去。
早知道这样,就不说什么屋子冷打喷嚏之类的话了,华灼悔得肠子都青了,偏偏又看不得七巧和八秀焦急紧张的面孔,只得认命了,乖乖地任她们摆弄。
等到听到两个丫头在那边商量着要禀过夫人把甄大夫再请来,她才急忙摇手,道:“我现在感觉好着呢,一点也不冷,不要惊动母亲,更不要请大夫,我睡一觉就好了。”
八秀倒也罢了,一向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七巧却有些犹豫,华灼于是一板脸,道:“我是小姐,你们是丫头,不听我的,我便不要你们了。”
八秀一听,几乎快哭了,连忙抓着七巧的手摇了摇,一副哀求的神色,瞧着可怜之极。
七巧无奈地叹气:“奴婢今儿不回禀夫人就是,只是小姐也要答应奴婢,若觉着身上不好,立时便要告诉奴婢,不然明儿病更重了,即使小姐恼了奴婢,奴婢也是要向夫人禀报的。”
华灼顿时一笑:“成,都依你。”
为了让七巧和八秀安心,她又故意躺下,装做要睡的模样,其实心中半丝睡意也无,倒反而清醒得很。这一场哭,来得迟,却也来得及时,倒让她想得更通透了,其实这几日她这样焦急,实是无必要的,因为时日还长,离父亲出事、荣安堂败落,还有五年之久,她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想办法,不必非急着赶在本家来人之前要与荣昌堂恢复往来。
只要这一次她不说那些彻底得罪本家和其他嫡支的话就行了,两堂之间的关系,冷淡了几十年,近十几年更是闹僵,又岂是十几日的工夫就能改善得了的,还需水磨的工夫,缓缓图之,操之过急,不但没有成效,反而还容易露出马脚,至少刘嬷嬷和七巧,已是瞧出她有些不对,只是她们两个都是极亲近的人,一心只为她好,所以虽是觉得不对,却也闷在心里不与人说,不然……只怕母亲就要请和尚道士回来做法事了。
反省了这几日的行为,华灼的心就真正平静下来。
第十五章 慈父之心
平静下来的华灼不再追着去问方氏到底有没有跟华顼说那件事情,所谓成则喜,不成也欣然,平息了急躁的心思,人也精神了许多,没两天身子就彻底爽利了,药也停了,补品照着三餐吃,小脸养得红扑扑的。
每天清晨照常去给方氏请安,碰上双成姨娘在的时候,还向她请教刺绣的针法,说是要给弟弟绣一件仙鹤衔灵芝的肚兜。
双成姨娘的绣工极好,基本上方氏用的帕子以及家常衣裳上的绣花,都是经她的手,三春、四喜、五贞、六顺都向她拜过师,只是这四个丫头在刺绣上都没什么天份,连双成姨娘一半的功力都没学到手。
方氏见女儿肯用心学女红,自然是极高兴的,考虑了一阵,私底下对双成姨娘说:“你平日里事多,又要照顾老爷,又要伺候我,还要管着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再教灼儿刺绣,恐累着,不如还是寻个教习来,不止要教灼儿,连她身边两个丫头也一并教了。”
双成姨娘自然没二话,嘴上却道:“婢妾倒是不怕累的,只怕本事有限,教得不好,夫人既然愿意专为小姐寻个教习,婢妾便托人去打听,看淮南府里有名的教习哪个合适,请过来就是。”
方氏想了想,道:“倒也不必特意去寻,我记得前年时,随老爷去齐府赴宴,齐家夫人特地将她女儿绣的一幅屏挂拿出来炫耀,我瞧着倒是极好的,你得了闲,去打听打听,她请的是哪位教习。”
双成姨娘便应了一声,寻思了一阵,便笑道:“再过两日就是腊八了,齐家夫人是个信佛的,必定要往也石庵去舍粥,到那日,婢妾也去,遇上了正好相询。”
“可惜我要到十一才出月子,不然也不必辛苦你走一趟了。”方氏这么说,自然就是同意了。
“夫人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双成姨娘便把腊八那日的安排一一禀报,除了给也石庵舍粥,还有几家庵堂都是要去的,另外绘芳园那里也要送一些,再有几家与荣安堂相好的人家,另外还有老爷的同僚家中,哪家要送,哪家不送,具是人情。
待到讨论得差不多时,华顼回来了,已换过了家常衣裳,一身青绸棉袍,套了软底皂靴,气质温文,只是脸上的表情略嫌死板了些,但看到方氏时,却又柔和了些。
双成姨娘忙起身告退,华顼也没留她,看她走了,才坐到榻边,握住方氏的手,道:“怎的还在操劳,些许小事,交由双成去做就是了。”
这话方氏听得窝心,眉眼带笑,道:“只是她说,我听着罢了,哪里就能累着我。”说着,她又笑道,“咱们女儿可真是长大了,今儿跑来说要跟双成学刺绣,我恐累着双成,让她去寻个刺绣教习回来。”
“寻个教习也好,不止刺绣教习,还有琴棋教习,书画教习,都一并请了,灼儿也八岁了,再有七年便及笄,这些女孩子家该会的技艺,她也该学起来。”华顼随口道。
方氏噗哧一笑,道:“她才八岁,哪里能学得这许多东西,老爷是探花郎,难道还要培养个才女千金出来不成,懂得女红便也够了,什么琴棋书画,能识得几个字看得懂帐就成,将来灼儿必也是要管家的,那些琴棋书画可帮不了她。”
华顼皱眉,道:“荣安堂也是豪族,琴棋书画她便是不精,也要略通。”
方氏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但华顼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驳,只顺从道:“行,那便让双成一并去请,只是好的教习难寻,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慢慢寻就是。”
她这时心疼女儿,先在华顼面前打个预防,人几时能请到,还不是她说了算。
华顼倒没在意,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道:“那你便早些歇着吧,我到书房坐坐,晚饭过来陪你吃。”
方氏便唤了三春送他出去,待到了饭点,华顼便又来了,方氏亲手为他布菜,却见他面色不太好看,便道:“老爷心情不好?”
“无事。”
华顼今日带了几本公文回来,原是在府衙时没处理完的,刚才在书房把这几本公文都批了,却是被其中一本公文上的几句话给气着了,公文上大抵是说有两家人原是兄弟,因一些缘故生分了,好些年不曾来往,如今却为了祖上留下的十亩田起了争纷,甚至大打出手,处理这桩案子的是淮南府下属的一个县令,将两家各打了十板子,又把十亩田一分为二,两家各得一半,这处理原是不错的,只是这个县令在公文上附了几句评语,说什么“原是同枝,因财反目,不孝不悌,辱祖灭宗”,华顼联想到荣昌堂与荣安堂之间的关系,一时心潮起伏,因此脸色不大好看,但却并不想让方氏知道。
方氏与他夫妻多年,哪里不懂他的脾气,见他不说,便也不再问,只是刻意挑了他平日爱吃的菜挟入碗中,看他都一一吃尽了,这才放心。只要吃得下饭,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吃完饭,三春又奉上两杯清茶,然后附在方氏耳边道:“刘嬷嬷来了,说是上回夫人让她拟的名目已经弄好,问夫人现在要不要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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