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悄悄地在京里待上数日,摸清荣昌堂的情况再登门,没想到出了岔子,结果荣昌堂的大门还不知道往哪儿开呢,就先将当家主母给得罪了,她现在已经半点退路都没有,唯有依靠韦氏了。
虽然有点忧心,但她并不后悔,就算不得罪惠氏又怎么样,她今天乖乖地跟着惠氏去了荣昌堂,也未见得能落个好,还不如索性把事情都让韦氏出面,她最多就是被斥为不懂事罢了。
只不过……她事事让韦氏出头,这样一来,岂不是要嫁定了庄铮?
华灼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一世的失败让她对婚姻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一个合格的妻子,而且庄家大房的情况,跟上一世的乔家又不相同,乔家当时还有借用她的身份的时候,虽然乔慕贤视她如无物,但到底还要顾忌着外头的脸面,但庄家大房跟上一世的乔家正好相反,是荣安堂要借助庄大老爷的关系,让华顼在仕途上能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有求于人,她岂不是处境更难?
不过……她想想庄铮那张跟父亲相似到了极点的古板神情,还有那偶尔冒出来的毒舌,再加上又是正经的世家子弟,这个男孩儿就算再不喜欢她,也不会像上一世乔慕贤那样放浪形骸到把风尘女子一个接一个往家里带,让她难堪吧。
庄铮要是真敢这么做,庄大老爷非打断他的腿的不可。这么一想,华灼又突然觉得安心不少,只要庄铮不在这方面让她难堪,那么嫁给他也就无可无不可了,大不了相敬如冰,给他纳几个出身良好的美妾摆在那里,她自做她的庄二少奶奶,把公婆服侍好,尤其是讨得庄大老爷的喜欢,瞅着机会给父亲谋个好的前程,等荣安堂慢慢壮大起来,她这辈子就算没白再活一世。
这么盘算着,华灼纷乱的心思,就慢慢淡定下来,这时外头已经将近三更天,她睡意上涌,慢慢睡去,竟做了一个锣鼓喧天的洞房花烛梦,她穿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怀着喜悦与不安的心情,等着良人挑盖。
“娘子……”
一声熟悉的低唤,将她生生从美梦里惊醒,拥被一坐而起,浑身已是汗湿。
又是乔慕贤。
她捂着面孔,只觉得荒唐,这个男人,难道就要成为她一生的噩梦不成?明明已经不可能再跟他有瓜葛了,可是每每梦中,依然与他纠缠不清。
“小姐……”
八秀端了热水进来,粗心大意的丫头没察觉到华灼的不对劲,过来打起帐帘,嘴里还道:“昨儿夜里突然起了风,今儿起来一看,外面落了一地的叶子,真叫二少爷说中了,这京里的天气,说冷就冷,小姐你再躺一会儿,被窝里暖和,七巧她去里头开箱取衣了,说今天要加件衣裳,不然一吹风,肯定受凉,咱不能装病装成了真病……”
就在八秀的嘀咕声中,七巧取了衣裳来,两个丫头一起伺候华灼梳洗穿衣,然后便簇拥着华灼去花厅与韦氏、庄静一起用早膳。
出得门来,华灼便看到,果然是满地枯黄,昨夜她满腹心思,竟不知外头一夜风吹,吹落了多少枝头叶。刘嬷嬷起得早,正指挥着宅子里的下人扫落叶,看到华灼出来,连忙道:“今儿冷了,小姐怎么不穿件斗篷再出来。”
说着,又一瞪七巧和八秀,道:“莫以为京里和淮南府一样,吹阵风不当回事,赶紧给小姐取斗篷去。”
华灼笑了起来,道:“嬷嬷,她们已经给我加了件衣裳,不冷。”
确实不冷,无论梦里有多不开心,但醒来见着两个丫头的笑颜,见着刘嬷嬷关怀的眼神,她就觉得,一切都好,心里都暖了起来。
“小姐,你没在京里待过,不知道这一冷就能冷到骨子里,在屋里还好,出来被风一吹,你就知道厉害了,你现在说不冷,是风还没吹到身上来,快转回屋去,披了斗篷再出来。”
耐不过刘嬷嬷连番催促,华灼只好带着两个丫头回了屋,七巧从箱底翻出一件浅紫色绣金丝锦雀纹的斗篷,给她披上了,这才合了刘嬷嬷的心意。
进了花厅,韦氏和庄静已经坐在餐桌前,见她穿了斗篷进来,韦氏便笑道:“我正要派红翡去与你说一声,让你加衣服……这件斗篷的绣工真是好,穿在你身上,整个人都鲜亮了。”
第139章 看茶上座(一更)
华灼脱下斗篷,给韦氏行了一礼,然后与庄静坐到一处,才道:“伯娘的眼神儿真好,这件斗篷,原是我的刺绣教习,辞教时送我的礼物,我爱惜它,从来都舍不得穿,今儿外头起了风,是刘嬷嬷逼着这两个丫头翻箱倒柜寻出来的。”
她当时从淮南府出来时,才是八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因此带出来的衣服里,秋装较多,冬装只得三、四件,却是走得急,方氏又是没在京里生活过,不知道京城的天气冷得比淮南府早,只想女儿去祝寿,顶多十月上头就能回来了,冬衣不需太多,路上够换洗就成。这件厚实斗篷还是华灼爱它的绣工,打算闲时再琢磨琢磨上头的针法,才带了过来。
所以尽管爱惜它,但今日仍是不得不披了这件斗篷出来,实在是没得挑,她的行李里,只有这一件斗篷比较厚实。
韦氏听出几分意思,顿时道:“哎呀,这是我疏忽了,没提醒你京里的天气,一会儿用了早膳,我去你屋里瞧瞧,往后京里的天气只会越来越冷,看这架势,恐怕再有半个多月就要落雪了,冬衣、冬鞋,都要赶着多做几套应付着,静儿回了庄家以后,少不得要被她以前几个小姐妹请出去玩,你闲着无事,就跟她一起出去多认识些姐妹,还有时新的首饰,也要给你准备一些……”
华灼听得有些发傻,她给老祖宗拜过寿,就要回去了,怎么着也不可能待得太久,怎么听着韦氏话里的意思,竟是她要在京里长住一样。
但面上毕竟不好说什么,韦氏一片热心,她总不能扫别人的兴,喏喏应了,才笑道:“都是我换衣裳误了时辰,累得伯娘和静儿妹妹久等了,七巧,吩咐厨房,准备开饭。”
七巧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华灼这才转过头来,对庄静道:“你今儿要走,我特地让白嫂按淮南的口味,做了一桌家乡菜,待你到了庄家大房,怕就不容易吃到了。”
庄静倒是不忧愁,只笑道:“怕什么,我若想吃了,只管来找你就是,难道大伯母还能关着不让我出来不成。”
华灼一想也是,庄家大房又不是囚牢,虽说庄静过去了,总不如在家里自由,但也不是就出不来了,因此不再多言,待七巧领了几个仆妇把早膳送上来,更是恪守食不言的规矩。
用过早膳没有多久,庄铮就再次上门把妹妹接走了,华灼昨夜思量了那么久,心里也有了计较,再看庄铮,努力忽略他身上那些她不喜欢的地方,开始寻找他的优点。
唔……至少,赏心悦目,单以外表而言,庄铮足以将乔慕贤踩到泥沼里永不超生。比家世,乔家给庄家提鞋都不配。比学问……呃,这个她暂时还不知道,但她知道,庄铮能跟杜宛在棋枰上有来有去,至少棋之一道,他已经入门了,而乔慕贤,不要说琴棋书画了,他唯一能欣赏的只有青楼女子的娇声软语。
再比公婆,庄家大房两口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但是她不相信还有比乔家老俩口更苛刻的公婆,上一世她之所以沦到要自己裁衣做饭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倒怨不上乔慕贤,那个男人根本就不理会她,全是乔家公婆看她不顺眼,故意苛待她。
庄铮与她相处,也客气多了,至少没再挑剔她什么,华灼目送他和庄静远去,第一次觉得,如果以后能继续跟他这样相处下去,她就非常非常满足了。
好心情只持续了半天,正在华灼摊开纸准备进行她每日的功课时,白雪儿惊慌地跑来,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荣昌堂又来人了,刘嬷嬷让你赶紧上床上躺着……”
来得这么快?
华灼赶紧收起笔墨,七巧扑过来,道:“小姐,我来,你赶紧上床,八秀,快给小姐脸上抹粉……”一边说,一边顺手就掀开了桌子底下藏着的药罐子,一股浓郁的药味儿瞬间飘满整间屋子。
刚布置好,便已听着刘嬷嬷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小姐,本家的惠少奶奶、梁少奶奶来看望你了。”
大堂嫂、二堂嫂?
不是惠氏,华灼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是同辈人她就不怕了,最怕来的是长辈,因为在长辈面前,她没有说不的权利,只能依靠韦氏出面替她挡着,同辈人就没那么拘束了,顶多敬着些就是。
“咳咳……”她假装嗓子不舒服,咳了几声,才有气无力道,“快请大堂嫂、二堂嫂进来。”
七巧赶紧去打帘子,见外头站着两个年轻俊俏的媳妇,赶紧便道:“给二位奶奶请安,屋子里药味儿重,大夫说小姐不能受风,因此门窗都闭紧了,药味儿闷在屋里散不去,呛得人心慌,望请二位奶奶多多包涵。”
“瞧这丫头,真会说话。”
华家大少奶奶是惠氏的娘家侄女,旁人都称她小惠氏,长相上也和惠氏有几分相似,是个慈眉善目的样儿,望之和蔼可亲,笑时面上又比惠氏多了两个酒窝儿,更是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长得也好,瞧这丫头,便知道咱们的八妹妹的品性容貌必是出落得万里挑一的。”二少奶奶梁氏也笑着应和。
说话间,已是进了屋,便听得挡风屏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八秀,扶我起来,我要给两位堂嫂见礼。”
“不用不用,八妹妹且躺着,你身子不好,就不必讲究这些礼数了,我跟你二堂嫂刚从外头进来,一身的寒气,莫再害得你病上加病……”
小惠氏说着,人已转过屏风,双手凌空虚按,不让华灼下床,一副急切关心的表情。
华灼哪里是真要下床,不过是那么一说罢了,见小惠氏如此配合,她就顺势又躺了回去,病怏怏道:“如此,恕我失礼了,多谢二位堂嫂体谅。”
顿了一顿,又道:“七巧,八秀,看座,上茶。”
八秀立刻搬来两只美人墩,在床边放下,七巧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沏了茶来,茶香袅袅,素心龙井的独特香味儿,竟然驱散了一些药味儿。
第140章 谁才见外(二更)
梁氏原是用帕子捂着鼻,这时也不由得放了下来,惊奇道:“这是什么茶,竟这样的香,和着药味儿一起,闻着竟也不觉得难受了。”
华灼张口欲言,冷不丁却又咳起来,八秀连忙上前帮她拍胸,七巧便笑道:“小姐还是好生歇着,让我来说。”
说着,又对小惠氏和梁氏盈盈一礼,道:“二位奶奶不怪我多嘴吧?”
若换个刁钻的人来,自然要说“我与你家小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丫头插嘴”云云,但小惠氏和梁氏都不是这样的人,再者,她们今儿来,就是怀柔来的,自然不会刁难,于是小惠氏便笑道:“你若要说,便要说得详尽来,不详不尽的,我们可不听。”
“那便请二位奶奶一边品茗,一边听我细细说来。”
七巧嘴巧心巧手巧之名岂是白得的,当下便把素心龙井的由来说得清清楚楚,顺带还把这茶的难得之处,更是大加宣扬,话里话外,赞扬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小惠氏和梁氏都不是蠢笨的人,听出这丫头分明是意有所指,暗里告诉她们,不要小看了荣安堂,虽说风光不在,可是吃的用的喝的穿的,不比任何人差。
于是小惠氏一笑而过,道:“原来是古方秘茶,怪道我不曾见过。素心兰……都说兰有奇香,乃王香也,素心兰又为兰中奇花,这茶果是难得了。”
梁氏却向华灼道:“妹妹这个丫头也不知是如何调教的,真个是巧嘴的雀儿都不如她。丫头都如此,可见妹妹更是慧质兰心,只盼着你的病早日好了……老祖宗盼你来,早就望眼欲穿,今次特地让我们带了补品药材来,妹妹若还缺什么,只管同我们说。”
华灼脸色通红,当然不是害羞,而是用力咳出来的,因为怕露馅儿,所以她要尽量少说话,只能用猛咳来掩盖了,不过也不能一直咳下去,荣昌堂要是真把太医请来就糟了。
“二堂嫂……过奖了,这丫头名儿唤做七巧,素来心眼儿多……咳……这茶原也普通,只是我那闺中姐妹闲着无事,自己照着古书上秘方制的,谈不上好,不过是吃个新鲜罢了……”
华灼很谦虚,但谦虚的背后,却是一股傲气。小惠氏和梁氏今天来的目的她不知道,但却猜得出,左右不过是来摸底的,所以她不能示弱,必须要表现得傲气一些。
小惠氏和梁氏互望一眼,都笑了起来,似乎毫不意外华灼的表现,这个八妹妹要是没点傲气,倒不像荣安堂的人了。
却听着华灼又断断续续道:“……让老祖宗挂念,实是我的不是……真是心中难安,还请二位堂嫂回去后,在老祖宗面前代我请罪……待病好了……咳咳……我再亲到老祖宗面前磕头……”
“你的心意,老祖宗都明白,她也不曾怪你,不然今儿我和你二堂嫂也不会特地来瞧你,就是老祖宗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旧宅里住着,身边没个亲近的人儿,唉……说来也是咱们的不是,若早知道你到了京里,怎么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楚……这回咱们来,老祖宗特地给了一罐乌梅,最是开胃,你得的是水土不服的毛病,恐怕这些日子都吃不好,只管拿这乌梅当零嘴儿,不用两三日,胃口自然便有了,有了胃口,什么毛病都有好……”
“真是让老祖宗费心了……”华灼感激涕零。
小惠氏一番话说完,梁氏又轻咳一声,道:“听说这旧宅里还住着位客人,八妹妹眼下病了,里外全是她在照顾,这教人怎么好意思呢,也不知旧宅里还有没有屋子空着,我与你大堂嫂今儿便不走了,总不能老是麻烦一个外人,这理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八妹妹你说是不是?”
这是要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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