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当跟着他,一跟就是□□年。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阿当已经很老,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时樾于是把那张照片一直留在了朋友圈里,也再没有发过其他的东西。
安宁回想过,也许她做过的最让时樾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帮阿当找到了另一只纯种的德牧做伴。阿当生下了三只小狗崽,就是现在的老大老二和老三。
安宁点开这张照片,下面还有她当时的留言:
——阿当看着瘦了点。
时樾当时有一条回复:
——她病了。
安宁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许久以前的对话时,心中有一种突然松懈下来的感觉。
她还看得到这张照片,看得到这对话。
说明时樾还留着她的微信,并没有拉黑她。
那么他为什么不回复她?!
他难道不应该冲她发怒、向她质问、向她报复吗!
她忍不了。
她终于又向时樾发了两条微信:
——dear,这个游戏好玩么?我们要不要继续玩下去?
——我们把南乔是南宏宙的女儿这件事抖出来怎么样?听说即刻飞行正在进入安防和空中巡逻领域,同时开始筹备上市。你说,要是市场上知道了南乔是北空司令员的女儿,会联想到什么呢?嗯?
指尖一点,信息“嗖”地一声,发了出去。
安宁的深红的嘴角勾起自信而妩媚的笑意。
这天晚上,安宁果然收到了时樾的回复。
——你在哪里。
安宁微微一笑,打字:
——在床上。
她的确是在床上。一~丝~不~挂,趴在一张洒满了玫瑰花瓣的心形大床上。两个赤~裸而精~壮的年轻男人伺候着她,用散发着异香的精油擦遍她的全身,一寸寸地按摩、推拿。
——哪里。
——老地方。
——我十分钟后上来。
——这么猴急?
时樾不理睬她了。安宁忍不住地笑。旁边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讨好她,问道:“安姐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安宁倏然收起笑意,冷冷回头,道:“不该你们问的,就不要问。”
那男子吓了一跳,立即不敢多说了。
时樾很快上来。他径直拧开了门——
床上那两个年轻男子立即直起身来,怒道:“你谁啊!好大的胆子!”
“还不快滚出去!”
安宁惬意地欣赏着时樾的反应,然而他神色不改,冷冷道:“穿衣服。”
那两个年轻男人急了,“你还敢——”
“让你们说话了吗?”安宁忽然斥责道,“叽叽喳喳的,最烦男人话多!”
他们立即闭了嘴,看向时樾的眼中,满是不忿。
安宁拿了件睡袍穿上,松松地系了带子。她走近时樾,看见他手上拿了个牛皮纸的袋子,很厚。
安宁骄矜地笑着,挑衅道:“这里头是什么?刀?硫酸?打算把我的心挖出来看是有多黑?”
时樾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失去理智。
恰恰相反,他很平静,平静到她几乎不认识他。
她隐隐觉得时樾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她也说不出来是什么。
时樾说:“出去走走。”
外面是一条很长的高空走廊,头顶和侧面都是钢化玻璃,三角形的拼接,像钻石一样折射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里是安宁的私人处所。空旷而高大的走廊上,除了一溜儿后现代色彩的雕塑,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时樾站定在走廊边上。透过明亮的玻璃,可以看到楼下的长安街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像一条巨大的光带遥远地向东西两侧的城际延伸开去。东方新天地和北京饭店这一片的高楼森林一般矗立,君悦大酒店前面的喷泉正开着,五彩斑斓,如梦如幻。
繁华都市,不夜之城。
安宁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在这里看了很久。”
时樾点了点头。
安宁说:“几年没来了,是不是这次来看,还是觉得很美?”
时樾淡淡道:“今天来看,觉得更美了。”
安宁“哈哈”大笑。
这栋楼是她的手笔。尤其是这一个高空走廊,是她亲自为自己设计的。
她那著名建筑设计师的丈夫弃她而去,她便发誓没有他,她照样要造这长安街上最富丽璀璨的楼。她要用这楼盛下她的骄傲,她的野心,她无穷尽的*。
安宁忽而冷冷道:“还记得当时你走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时樾道:“记得。”
安宁说:“我当时说过,你要站着从我这里走出去,就只能跪着走回来。”
她傲慢地看着时樾:“现在,只要你肯向我低头——”
她在明亮而庞大的玻璃幕墙前展开了手——
“从今往后,这栋楼,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时樾浅浅笑了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觉得这里更好看?”
安宁缓缓瞥了他一眼。
时樾扬起了头:“因为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要了。”
过去年少不更事。看着这灯火辉煌的王府井、金宝街、东单,眼睛里只剩下了出人头地的*。
被逐出蓝天利剑、失去父亲。他想不出这萧条一身,还有什么值得珍重的东西。
他本质上和他父亲一样,都是玩命的赌徒,什么都敢赔上。
而今呢?他倏然发现看这长安街,还是那十里长安街;这北京城,还是那三十六丈北京城。
他恍然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长达十年的梦。
时樾淡淡地笑了:
“多亏了你。你让南乔的父亲把我骂醒了。”
“我原来以为我什么都看穿了,都放下了。但其实没有。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赋予我的一切。我以为我坦坦荡荡,但其实还是个贪恋富贵的小人。”
他拿起了那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将绕在那个白色圆片上的细绳一圈一圈解开。
里面的全都是一沓一沓的纸质合约。
“这个是清醒梦境的股权转让协议书。”
“这个是东直门凯越的产权转让合同。”
“这个是清河葡萄酒庄的产权转让协议书。”
“这个是……”
时樾一册一册地将这些合约分开来,放在那些雕塑的展台上,一直列了十多米远。
安宁看得先是瞠目失言,随后是脸色苍白,继而浑身发抖。
“没有你最初给我的那一大笔生意,我挣不下启动资金。没有那笔启动资金,我盘不下来如今这么多的产业。”
“安宁,你给我的东西,我如今都还给你。从今往后,我不欠你一分一毫。”
安宁在那些协议中,看到了他的那辆车,看到了他所有的银行存款账户。
这些年她对他监控得紧,能不知道他账面上有多少钱吗?
他是真把所有的身家都转给她了!
这男人做得果断、干净、狠绝,没给他自己留半点的余地,更是没有给她留余地!
安宁的牙齿都格格发起抖来,她眼中燃烧起愤恨的火光,“时樾,你可想清楚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时樾仿佛卸去了万钧重担,轻松道:“是啊,那一年我在拉面摊前面看到你的时候,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吗?”
“你赔上了十年的青春,你觉得值得吗?!”
“用十年时间还清了那一笔债,也值了。”
他浅浅地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玻璃幕墙折射下来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轮廓分明,异常的俊美洒脱。
“后会无期。”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高空走廊。安宁怔愣着,猛然尖声大喊起来:“时樾!你以为你这样做了,你就能和南乔在一起吗?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玩的东西、她追求的东西,都是需要资本的!你一个傻逼穷光蛋,玩得起吗!你玩得起吗!——”
安宁尖锐又歇斯底里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时樾难道会回头吗?
他脚步都没有停下半步,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下楼的拐角处。那一身黑一身白,那俊厉容貌和冷热分明的眼睛,便再也看不到了。
安宁足下一软,踉跄了一下,猛然挥手将满展台的文件连同昂贵的雕塑扫落在地!她拎了一个铁铸的人像,向前跑去,疯狂地将所有的雕塑都重重地打碎,只听见“乒乒乓乓”之声一路不绝于耳,碎片飞溅,整个走廊到处都是!
那两个年轻男子闻声跑出来,想要阻止她,却被她野兽一般红着眼睛打跑,“滚!”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弯着腰不停地喘息。
——我大你八岁,你觉得我老不老?
——你每天都问,烦不烦呐?
——你敢说我烦?
——你最美,你一点都不老。
曾几何时,那个本来耿直的年轻男人也学会了虚情假意。她最想听什么,他都说给她听。他花言巧语哄得她满心欢喜,她想要什么他便满足她什么。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他学得快、听她的话。
她很清楚这一点。她只爱自己,她想要的本来也就只是一个能让她快活的枕边人而已。
然而当有一天她开始发现有些离不开他的时候,她也开始隐约地恐慌。
她是无比强大的女人。她这种女人怎么能再被男人控制?!
所以当他提出要走的时候,她便顺水推舟,放他走。
从此她手握佛珠,不再见他。所谓男人,尘芥而已。
只是后来,一张照片,唤醒了她那潜藏已久的心魔。
她爱他吗?抑或是爱她亲手塑造出来的那个他?或者,根本就是爱她自己?
安宁自己也分不清楚。
她的目光渐渐落到手腕上那串沉香佛珠上,牙关紧咬地一扯,乌沉沉的珠子尽数散落在走廊上,“咚咚”弹跳着滚向远处。
一颗一颗的,尽是人心底里永难餍足的欲~望。
☆、第48章 醉酒的女人
南乔被南宏宙关了整整一个星期。
被父亲关禁闭这种事她遇到得少吗?小时候生病了,不想去上学,被关禁闭。语文作文总是不及格,被关禁闭。留学回国后,从父亲安排的研究所辞职出来,被关禁闭。……
她和父亲似乎形成了一种斗争性的默契。
双方缺乏语言上的有效沟通,那么便用行动来表达。
南宏宙:绝不可以——
南乔:我必须——
南宏宙的命令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么南乔便安静地待在禁闭室里,不哭不闹,不争不辩。用餐,就寝,无比规律。其他时间,便去手写程序,绘制产品设计样稿。
反正关禁闭这种事,从来不可能改变她的想法。就在这种拉锯式的作战之中,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然而南宏宙这一次似乎格外的顽固。
七天之后,南乔被放回了公司,身边却多了两个便衣警卫。出入开一辆吉普,无论南乔去哪里都务必护送和陪同。
禁止她直接与外界通讯联系。手机、电脑、邮件,包括手环,全部被监控起来。
禁止她在离开警卫视野的情况下与他人相处,哪怕是温笛。
南乔回来后在自己公寓中住的第一个晚上,她在半夜三点半开门出去,意外发现门口竟然有人站岗。
她“砰”地又关上了门。
那两个警卫一个叫丁远,一个叫解思。南乔问他们:“你们什么时候走。”
两人昂首挺胸,齐齐回答:“首长说走,我们就走!”
南乔于是不再多问。在家做饭时,叫他们进来一起吃。
两人齐齐拒绝:“首长吩咐!要警惕南乔同志一切以逃脱为目的的阴谋诡计!”
南乔:“……”
她在两个警卫的监视下去了一趟隔壁的房间,发现三条德牧已经被带走了。
她奔回自己的公寓,仔细找寻,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变化,却少了一张彩虹跑的打印纸。
时樾不喜欢拍照,她更不喜欢。她甚至连手机都没有。于是那一次彩虹跑石栎拍下来的两个人在五彩粉末中对视的照片,竟然成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她当时打印时樾在签名墙上的签字的照片时,顺手也将这张用彩色打印机打印了出来。
后来时樾看到,很是窘迫,南乔心中却是暗暗地喜欢他那种窘迫。
他回来过了。
可是她见不到他。
……
时樾还在北京城中。有一些产权的交接,还需要他亲自去完成。起码的,他需要和那些经营者去谈:你们的股东,换人了。
清醒梦境是他的最后一站。
还没到清醒梦境所在的大楼,他便敏锐地发现了有些鬼鬼祟祟的人在这个酒吧密集的区域晃荡。
他看到了一个外号叫“龙头”的人。这个人是泰哥手下的一个得力助手。
龙头双手插着夹克的兜,警惕地四周顾盼,一直向清醒梦境的大楼走去。时樾尾随着他,在他要按下通往清醒梦境的电梯时,上前伸手盖住了电梯向上的按钮。
龙头一见是他,扭头就跑。
这龙头也是练过几手的,时樾一个箭步过去,抓住他的左臂。龙头双肩一别,双臂从外面的夹克抽了出来,金蝉脱壳。时樾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跑了,拎着夹克朝他脸上重重一扫,那金属的拉链抽得龙头一瞬间闭了眼。时樾趁此时机一脚绊了他个踉跄,朝他膝盖弯里一顶——
“跪下!”
就算是下盘最硬的练家子也顶不过时樾的这一下。
“噗通”一声,龙头便颓然地跪倒在地。他嘴一咧,朝领子里的无线通讯话筒喊了一声:“泰哥!时樾!”
时樾冷着一张脸,单手将他双臂反剪在背上,伸手在他身上上下一摸。
龙头嬉皮笑脸地一笑:“时哥,摸个啥子嘛。真没你想要的东西,我就上去玩玩。”
时樾淡淡一笑,胳膊肘铁箍一般勒紧了他的喉咙,一点点往自己面前收——
“有吗?”他温和地在龙头耳边说。
龙头脸上被憋得通红:“有!有!”
时樾松开他手,他从身下掏出了一个装着白色小药丸的小瓶子,递给时樾。
时樾冷笑:“就这?”胳膊又是无情地往下一压,龙头的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眼睛都翻白了——
“我……说……”
时樾稍稍放开,龙头手脚发酥,抖抖索索地从脚底下摸出一小袋子白花花的冰晶一样的东西。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