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也拿不出来。
妈这样说的时候,子棋心里就很难过,她一向觉得妈是无所不能的,连晨跑也能千里外遥遥监督,可现在她更多的是担心,她隐隐觉得妈好像有些事在瞒她,而且是很不好的事,可妈就是不愿意告诉她,老说她瞎想,然后就岔开话题说到别处去。
她心里担心着,很晚了,和他通电话时就一点一点地都说了,说着说着却是忍不住要哭。
“你说……我妈是不是生了什么病不告诉我?”她难过道,“不然她不会这样的……”
他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柔声道:“不会的,如果真是生病了,为了你,你妈也会努力去治病。”
“可我还是担心,她年纪也大,过年后我就要离开了,万一,万一……”她只觉得心悸,突然就说不下去。
“担心的话,能不能劝你妈妈过了年和你一起回来?”他提建议。
“我是希望这样的,”她有些迟疑,“可我怕她不答应。”
他笑:“那,你跟你妈说了我们的事吗?”
“还没有,”她低声道,“读大学时她让我以学业为重,工作后倒还没说,不过,我们才刚开始,这样就跟我妈说吗?”
“是刚开始,可彼此心里不是已经放了很久了吗?”他只是微笑,“把妈妈接过来吧,有事的时候,大家相互间都可以有照应。”
“什么妈妈啊?”她不满,小声抗议道,“是我妈妈呢……”
“是,所以让你接她过来啊,就算我想欺负你,有你妈妈在的话,我也就不敢了。”他的声音变得愉快,听得另一头的她也微笑起来。
第二天她满心欢喜地跟妈说了,以为妈只不过犹豫,却不想是断然拒绝。
“妈,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担心。”她好言相劝。
妈只是拿了掸子细细清理货架内层,漫不经意地说道:“你妈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担心的话,就不要走了,和妈一起把这个便利店做好,我们两个也饿不了。”
“妈,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她皱眉,“我都这么大了,也有工作,不会永远留在镇上。”
“在便利店做就不是工作了?外面那些大城市都乌烟瘴气的,住在那里哪会有镇上舒服?”
“可是……”她想到远在城市里的他,欲言又止。
妈忽然转过身来看她:“子棋,你不会交男朋友了吧?你别忘了妈跟你说过的话,不要乱相信别人的话!”
“你让我专心读书,我专心读了,现在已经工作了,难道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吗?”她只觉得困惑。
“妈也不是这个意思,”妈的表情缓和下来,“你想出去读大学,我让你去了;你想留在那里工作,我也可以让你待一段时间,只是你以后还是要回来的,而那个人呢?难道他会跟你一起回来?”
“妈,其实我一直很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一直让我晨跑,为什么你要让我回来?”
妈顿了顿:“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的!妈总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话,为什么不让我在外面发展?为我好的话,又为什么不让我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她压抑了许久的话终于问出口,实在是觉得不明白。
“外面真那么好么?”妈忽然抬起眼看她,“你和你爸一个样,就喜欢外面!”
她有些惶惑:“和……和爸爸有什么关系?”
妈明显地一愣,然后摇头:“没什么。”
她还想问,可妈已经拿了掸子往货架另一头走去。
她看到妈的后背微微垮着,仿佛一座山终于承受不住多年的负压,慢慢的,慢慢的,就不似从前那般挺直了。
这次不欢而散的谈话是在除夕的早上,那一年的春节,她过得比往年要累,要难过。
晚上下了一点小雨,冷冽的空气中弥漫了烟花爆竹刺鼻的硫磺味,推开窗子看,沉黑的夜幕不时地被远处绚烂的烟火映亮,余烬如流星一般徐徐划落,仿佛再华丽的落幕,终归没于沉寂。
吃完年夜饭,子棋抢着收拾了碗筷,然后和妈坐到电视前包饺子。
每年的除夕夜都要包饺子,这是镇上的习俗,大年初一的早上吃的就是这顿饺子,寓意和美团圆。只是爸爸还在世的时候,馅料都是爸爸和的,除了主料猪肉外,还加了豆腐干、黑木耳末、百合末等许多辅料,味道调得很好,有时候邻居家也会请爸爸过去帮他们和馅料。
不过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馅料从前都是从超市直接买回来,今年倒是子棋用心准备了一下,虽然只有两个人,虽然早上刚有些不愉快,可难得过年相聚,她和妈都是努力微笑,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上热闹的春节联欢晚会,偶尔瞟一眼手中的饺子皮和馅料,努力地说笑。
电视的音量被开到最大,歌舞和相声小品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室内,更显得空荡冷清。
子棋暗自在心里叹气,是啊,还是冷清。
放在衣兜内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拿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看到屏幕上跳动的熟悉号码,走到阳台上接起了电话。
“勉则,你吃饭了吗?”她笑,“新年快乐。”
“方子棋,”他的声音好像很轻,隐隐有倦意,“怎么办?我又累又饿。”
“这样啊?”她故意逗他,“你到我家来啊,我正包饺子呢,吃了包你撑饱,累了还有好温暖的大床给你睡。”
“真的吗?”他好像在笑,“那你下来给我开门,你们家这么不好找,除夕夜的又找不到人来问路,我已经走了快一个小时了。”
她没听明白,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怔了一会儿,只听着他又在另一头说:“你在上面发什么呆?风吹得我快冻死了,你总不想自己公司的老总就这么英年早逝在你家楼下吧?”
她愣愣探出阳台往下看,手机差点没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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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学,要做的事太多,实在是忙,更新这么晚实在抱歉!
陆勉则的到来让方家母女都很错愕,子棋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刚想说这是自己同事,他就已经笑着跟妈打招呼了,说伯母您好,我叫陆勉则。
子棋讷讷了一下,说:“妈,他是我们公司的。”
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没有冷着个脸,只是微笑道:“原来是我们家子棋的同事,欢迎你来。”她又转眼看子棋,“不要愣着,给你同事倒茶去。”
子棋看了看他湿漉漉的头上身上,说:“他刚才淋了雨,先让他去换身衣服吧,还有,他也没吃饭,我下几个饺子给他吃。”
“那也行,”妈点头,“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人家又湿又饿的。”
勉则很落落大方,微笑着道谢,然后就被子棋拉去了楼上。
家里是三层的小楼房,一楼是门面和厨房,二楼是客厅和爸妈的卧室,三楼则是子棋的书房和卧室。
她拉了他到三楼的浴室,感觉到他的手心还有一点热意,其他地方却都是冰凉,不由心疼地扯了大毛巾给他擦拭,一面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你不在自己家里过年吗?”
他站着,微笑看着她忙忙碌碌唠唠叨叨,只觉得这一刻的感觉实在很好。
“原以为我爸妈会从新西兰回来,可到了早上他们才突然通知我,说今年在新西兰参加华人过春节活动,不回来了。”他笑着道,“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家里太冷清,就想到你这里了。”
“那也可以早一些来啊?”她用大毛巾仔仔细细擦他潮湿的发,“万一就这样生病了,那怎么办?”
“你照顾我好了,”他笑,温柔地注视她忙动的身影,“也可以顺便体验一下……你有没有当贤妻良母的潜质。”
她的脸一红,手下就乱了:“乱说……”
他张开双臂,忽然就轻轻地抱住她,把她和大毛巾都拥在了怀里。
“你……你怎么了?”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还……还没擦好呢……”
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下巴支在她微微瑟缩的肩膀上,只是就这样抱着。
她跳动不已的心终于慢慢平静,好久,也伸手抱住他。
“勉则,我很想你。”
“我也是,”他微笑,“小棋子。”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低声道:“你叫我什么都好,只是,能不能不要叫小棋子?”
“我能不能听听理由。”他依旧抱住她。
她一阵静默,“那是我爸爸叫的,”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他去世后,就没人这样叫过我了。”
“这样叫你的时候,你会想到你爸爸,会觉得伤心,是吗?”他在耳边柔声问道。
她点点头,埋头在他胸前,心里已经忍不住地酸痛。
“知道吗,一个很爱你你也很爱他的人离开了,如果有人对你说的话会让你误认是他或是想起他的话,这说明……”他缓缓道,“……说明他一直在你身边,然后,通过其它的方式继续爱你。”
这样吗?她无声地问,爸爸,是这样吗?
“不要把离别当作永远的告别,爸爸在天上看你,在爱你,然后,他通过各种方式让你能感到他的爱。”他继续道。
“那你呢?”她抬起头来看他,“你是不是我爸爸派来爱我的?”
他微笑:“我的回答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感觉。”
“那我想,一定是的。”她点点头,又埋头在他胸前,“勉则,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很多。”
他抱着她叹气:“可你不觉得……我刚才说得很像个神父吗?”
“是啊,”她从怀里挣出来,拿大毛巾擦他的脸,“神父先生,你的衣服太湿,我拿一件给你换吧,我的衣服可不可以?”
他看着她重新微笑起来的脸,眼眸如星子般亮闪闪的,泪光还没干。
“好的,不过下次吧,因为神父先生带了换洗的衣服来。”他含笑,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一吻。
浴室里亮着取暖用的浴霸,光线强烈且炽热,她觉得脸上又烧了起来。
忽然听到一声很清晰的叽咕声,虽然轻,两个人却都听在了耳里。
“那个……神父先生的肚子快饿扁了,”他的脸有点红,“能不能……先给神父先生一点吃的?”
她下饺子的时候,他就坐在她身后的餐桌旁看。
厨房里只亮着油烟机上的小灯,煤气灶的火苗幽蓝里夹了丝丝缕缕的火红,轻柔又狂野地添舐乌黑的锅底,锅里的水噗噗冒着透明的水泡,一个个浅白色的菱形饺子在其中沉浮,看上去只觉得饱满。
她添了两次冷水,然后转过身来,刚好撞上他的目光,不禁手足无措地笑笑:“饺子……快好了,不过,你不喜欢吃的话不能怨的。”
“好。”他笑着点头。
又添了一次冷水,饺子终于出锅盛到了大瓷碗里,碗沿有靛蓝的花朵,花瓣细长薄透,在清清的汤水里仿佛正轻柔绽放。
二十来个饺子就盛在其中,一个个胖乎乎的,好像白嫩嫩的元宝小子,看起来实在可爱,闻起来,有淡淡的荤香。
他用暗红的筷子夹起一个,小心放在嘴边咬下,汤汁滚烫溢出,味道却是不可思议地鲜美,并没有以前常吃的饺子带给他的腻味。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她小心问道,“馅料拌好后我也没尝,早知道就先下一个试试。”
他又吃了一个下肚后,才慢慢说道:“我想,回去后可以让如意休息了,以后换你来做饭给我们吃。”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哪有这么厉害,我不会做饭的,也只会包饺子罢了。”
“而且,”她的神情微微落寞,“爸爸以前包得最好了,他不在后,我和妈这几年都是随便买些现成的馅料包的,只是今年才自己调了一下馅料。”
“很好吃,你爸爸一定是知道我要来,所以让你自己调了馅料。”他沉静地笑,然后夹了一个到她嘴边,“吃吃看,是不是和你爸爸做的味道一样?”
她迟疑地张开嘴,慢慢咀嚼,任鲜美滚烫的汤汁缓缓流过唇齿间,一直烫到胃里。
“是……”她笑了一下,“是爸爸的味道呢……”
她垂下头来,一颗眼泪从眼底涌出,落下时很轻,却重重砸在手背上,炽热地痛。
“小棋子,不可以再哭了。”他俯过身,把她拥到怀里,“你爸爸看到会难过的,而且,早知道会惹你哭,我就不来了。”
“不是,不是,”她靠在他身前,轻轻抹去眼底的泪,“你来了,我才知道,原来爸爸一直在陪着我。”
狭小的室内灯光橙黄,映得四壁仿佛微有薄雾,一片朦胧的温柔。
后来他们和子棋母亲一同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一如既往地热闹,很多人总在评价说怎么难看怎么俗气了,可子棋觉得,这样的晚会只要热闹就好,过年就需要这样的气氛,不热闹,就不是过年了。
她这样想的时候,微微侧了脸看坐在身旁的他,坐了一下午的车,他也是困倦得很,却依然强撑了陪在旁边。妈好像对他印象还好,也没说什么别的话,对他很是客气。
她忍不住微笑,已经有好多个除夕夜没有如此安心了。
只是多了一个他,她就觉得连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馨软。
妈后来捱不住先睡了,他们两个一起撑到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听到窗外响亮的鞭炮声,看到夜空下大朵大朵绚丽绽开的烟花,拖着长长的闪亮的尾巴,仿佛一直燃到了天际。
她忽然想到,纵然终归要华丽落幕,可只要曾经灿烂过,那就够了,至少人们看到夜空会想起来,这样的一个夜里,曾经绽放过那么璀璨耀眼的烟花。
她已经把书房收拾好,铺了新的床单被褥,前些天有太阳时晒过,还有暖暖好闻的气味。
他真是很疲倦,头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了。
她帮他关灯,再阖上房门。
楼梯的灯光斜斜映到他沉睡的脸上,朦胧的暗中有沉静的祥和。
她微笑,心内轻道,师父,晚安哦,明天见。
这一觉睡得真是很沉,子棋只是睡,连梦也没有,后来是被凌晨四五点的开门炮惊醒的。
她这才想起大年初一的早上要放开门炮,于是匆匆穿上衣服趿了拖鞋出来,下楼时看了看他的房间,门还关着,可能还在睡。
她不由笑,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就睡在她家,就睡在她的房间对面,这种感觉真是很奇妙。
下楼的时候还在疑惑邻居家的鞭炮今年怎么这么响,一看原来自家的门已经开了,天色还是一片混沌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