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的“宋萌”渐渐筹备完毕,预备开张。烟洛出力忙着,也一直分身乏术。
如是过了两个来月,暮春风暖,碧水青天,堤柳已是千条万带的婀娜,荡起一丝半缕夏的热痕,融漾在空气中,勾撩人心。
赵匡义兴冲冲拎了两只纸鸢,一个是五彩辉煌的凤凰,还有一只是乌褐的苍鹰,着了贴身随意的锦缎袍子,神气兮兮的去找烟洛。
烟洛先是明目一亮,视线在两个风筝上转了一圈,想起了什么,却连带面色稍霁,摇摇头:“我不想去!”赵大哥送的那个风筝,她一直珍爱,好好收在卧房里头,却是一次也不曾拿出来,放飞在高天。想想也是,对于她而言,那盏风筝,是真正飞不起来的。登时一阵怅然,清清浅浅的,溜进眼角唇边。
“不行!”赵匡义本来笑着,立马凶巴巴起来,一手直筒筒把纸鸢塞了过来:“我都买来了,不能浪费!”
“皇后娘娘嘱咐过,我真的不方便跑出去……”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放!”
讲完了话,也不管烟洛意见,自作主张抽出了轴线,几下绑好风筝,就在小庭院里蛮横的扯线开跑。无奈线放得太长,没有几步,就见那可怜的老鹰像断了翅膀似的,一下一下的打旋,倒栽葱稀里哗啦撞到泥地上,闷闷的一声响,连带一边旁观的人,脑袋亦帮它一记闷痛。赵匡义“咦”了一声,揪起来继续,又没两下,风筝复再凄惨的跌下。再拎起来,再跑,撞上了桂树的枝子……
如是闹腾了十来次,那纸鸢饶是精致坚固,也快被赵匡义折磨的筋断骨折了。赵匡义气急败坏,上下的摇晃着快散骨的老鹰,恨恨道:“竟敢卖给我个飞不起来的坏纸鸢……”
烟洛一边立着,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几步过去接过了风筝,唇轻齿薄嘟囔了一句:“生意不好怪柜台!不会放便罢了,却挑人纸鹫的毛病。丢人!”
小手灵巧的下了轴线,指挥着:“这一只真的被你弄坏了,拿那个凤鸟的过来!”
赵匡义不服气,半是不情愿递过了五彩的凤凰,被烟洛三下两下稳稳绑好,摆正了位置,稍稍缓了些线,示意赵匡义松手,一手扯线轻轻扬起,秋香色的薄纱袖子便飘然褪到手肘,露出一截嫩藕般的盈盈皓腕。烟洛抿抿嘴,趁着风势一拽,兜住了风筝,小跑了几步,那炫彩的凤凰便呼啦啦迎风冲上了天去。烟洛一面放线,一面得意的瞅了赵匡义一眼。想当年,爸爸每到春天都会亲自作了风筝,带自己去踏青玩耍。这点雕虫小技,根本不在话下。
赵匡义难得的尴尬了一瞬,黑眼珠里气恼一闪而逝,硬是不讲理的指着地上支离的老鹰,振振有词诽谤人家:“我就说这一个坏了,果然!你手上那个才是好的!”
烟洛瞟他一眼,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是一笑:“是……”多多少少,语调里仍是揶揄。
赵匡义简直快经不住她春光中俏皮的一眼,心脏砰的一跳。低头作势去抢她手中的轴线:“我来,这一次肯定能成功。”
“别抢,这会子风大,线快绷不住劲儿了!”烟洛轻盈往旁边一躲,视线正转向了门边,却是僵了一下,差点被抢上来的赵匡义撞到。烟洛不着痕迹的退开了一些,对着来人点了点头:“潘大哥!”
潘美一身标准的红衣黄甲,显然刚从宫里过来。细眼一时冷光闪动,视线倒似有了棱角,磕磕碰碰的撞得人心里不自在。哼了一声,道:“匡义,我还道你回了赵府,却原来在这里。曹郎去了那边,你们碰上没有?”
除了自己在乎的人,赵匡义本来就对任何他人他事俱是一视同仁的臭跩臭跩,全没有所谓。干脆道:“没有,怎么了?”
“自然有事!赵郎在寿州附近为了为后面大军开道,拼力死攻打通了峡谷。结果自己中箭受伤,据说尚在昏迷,正在回京路上。”
烟洛一听,脑上似打了个惊雷。手上一错劲,尖尖的指甲扣住了细细的绳轴,那线吃不住尖薄的指甲,扑的一声断了。断绳力量太大太快,立时在烟洛的食指尖拽出一道殷殷的血印子,渗出一层密密的鲜红。烟洛一时分辨不出,那热辣辣的疼痛究竟是来自手指,抑或是内心里头。只是低了头,一径的打量食指上的伤口,眼见着艳色的血越渗越多,化作泪滴型状,一滴一滴,往黑色的泥地上砸了过去。
右手却被猛拎起来,顷刻指尖传来一阵灼热的湿暖,潘美抽气的声音,蜻蜓滑过的声音,风汩汩流动的声音,都在耳朵四面无意义的回响,烟洛却恍不过神来。指节突然一痛,似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磕了一下,烟洛骤然醒了,正正对上一双美的邪气的眸子,那里面似乎躲着个魔,孤单而魅惑。他的嘴唇红的妖异,含定了她白皙的手指,性感的抿紧,右手抓紧她的胳膊,姿势端的暧昧无比。
烟洛大吃一惊,猛一用力,摔开了手。“你干什么!”
赵匡义盯住她看了一眼,眼梢子再也寻不到那个遥远的脱线而去的凤鸟,心里一瞬繁复交杂,突然一笑,声音微哑:“不干什么,回家去!”也不瞧潘美,快得似一阵风,穿花过石,走得没了踪影。
烟洛略转头,对上了气得脸色泛青的潘美,终于彻底回了魂,立时急得声音发颤:“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潘美不屑至极,牙根里咬出几个字:“他死了,对你不是正好!”
烟洛拼命忍住眼前金星乱冒,几步路走得歪歪斜斜,机泠泠的清水大眼,死死瞪住潘美:“你快说啊,他到底怎么样了?”
潘美见烟洛神色大乱,有点不忍,转念想起刚才一幕,怒火复又腾腾,一甩手回身,丢了一句:“死是死不了,活着却是自找折磨,他总有一日要把性命丢了,才能算完!”语音渐次远了,却是为了赵郎一肚子不值,愤愤然不顾礼仪直接去了。
烟洛倚在一块粼粼的怪石上,撑住了身子,茫然一顾:四面空寂的可怕。残日已被迫退到了一排青瓦房的后面,余晖似血,却被锋利的房檐生生划成两截。一半橘红,一半暗灰;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烟洛绞紧了眉头,却是莫名其妙想起一个词——蝴蝶效应。登时浑身发冷,惊得目瞪口呆。过去一直认为,自己误闯进来这个时代,只是个微小的命运的错位。朝代替更,文化繁衍,所有的一切,对她只是既成事实。她只需乖乖做个看客,放松得把一切当作过眼云烟,自由自在过自己的日子就好。然而,既然亚洲的一只蝴蝶拍拍翅膀,美洲几个月后就可能出现可怕的龙卷风。那么自从到来之后,她与这时代的牵连已经如此之深广,会不会,也在无形中改变了历史该有的方向?她不该认识大周的统治者,赵大哥不该钟情于她,赵匡义也不该为子虚乌有的她发疯发狂,只是所有的一切,全都发生了。如果她的来到真的引起了什么改变,那么她所掌握的历史,就不一定再正确,宋朝不一定会建立,赵氏兄弟未必斗得过柴荣,赵匡胤,未必就能当皇帝,那么,他未必,就不会死……
转瞬,胸口被一阵冰寒掐住,几乎无法呼吸。烟洛抱住自己的脑袋,拼命想压下这可怕的念头,可是那些声音却是漫漫的在脑里疯狂的飞涨,心脏也越跳越急,越跳越是大声。如果,如果,如果他果真为了她,不再顾惜性命,那么她苏烟洛,不,是宋清,岂不是改变历史的千古罪人?如果,如果他作不成皇帝,真的肯放弃一切,陪她一生一世,她那些个无谓的坚持,从头到尾,又是为了什么?
[大周卷:三十五章 相约]
夜,悄然冒着一丝丝暑气,困倦的疲沓的,将人的无眠包裹个干净。床上的人儿却定不下来,一双手儿进进出出的盖了被子,又搭了出来,再近近的抬到眼前,凭了一点微光,认真瞧着自己小手上的纹路,似乎想从纤细的掌纹中寻出个究竟。好一会儿,放弃的丢开了胳膊,仰了头望着床幔,“哈”的,低低干笑了一声。心道,苏烟洛,你也真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一听赵大哥受伤,便胡乱联想得没了边际。明明,赵大哥在朝中声誉渐隆,军功赫赫,赵匡义也顺顺当当的入了禁军,一般的出色耀眼。你不过小小一粒微尘,哪可能有倒转乾坤的能力,笑话了!
柔软的嘴角扬起个鄙薄的弧度,想了一想,终觉得也没什么可笑之处。那浅弧便僵住了,收不回来,只是一点点的泛出苦涩。辗转反侧,脑中只是闹腾个没完。不知赵大哥伤势如何了。伤到了哪里?醒了没有?伤口是不是,非常的疼呢?
心一紧,端的连带自己一身皮肉亦是隐隐生痛。一个念头倏的从一团郁郁的棉里钻出,又尖锐又强烈,不由分说在脑里叫嚣个不休: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想见他……
无论他是否有盖世无双的神勇,不死的身躯,她非要亲眼看到他平安无恙,才能够安心。可是,该如何去见呢?不能赖着郡主的身份堂皇的进去,不能充当作路人甲糊弄着闯了去,更不可能冒冒失失的,摆出副多情的模样到人府边留连。烟洛按了一按太阳穴的位置,眉头却蹙得更紧,明知道难上加难,还是只有去求他了……
五天,烟洛求潘美整整求了五天。
不管他如何冷言冷语不理不睬,烟洛求他求他求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去求求赵家的二公子。只是赵匡义自从那日走了,再未来过。烟洛偏又对那赵府宅门,说不出的抗拒心虚。所以只是一再恳求潘美,不论要她怎样都行,扮个小丫头也罢,扮个小厮也罢,只要能带她不引人注目的,偷偷见赵大哥一面就好。
潘美倒了霉,除了上班睡觉,其余时间都被烟洛死死缠住,本来恨得牙根痒痒,却拿挂着郡主身份的她无可奈何。一时福至心灵,超越时代理解了所谓牛皮糖的定义——死甩也甩不掉的。赵匡胤回来的那一日,他受人所托,只得没头没尾的扔给烟洛一包雪白的芙蓉糕,其他时间一律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却如同被鬼附身似的,躲也躲不开她。到了赵匡胤回城的第三天,他终于坚持不住,死绷着脸全线崩溃了,答应带烟洛前去探病。
说是探病,偏偏和烟洛约了个将近夜深的时辰。烟洛准备了一提溜补品,被潘美扒拉到一边,冷道:“用不着!”
“可是……”烟洛还想辩,想起今日潘大哥为帮她忙,也要担不少干系,遂咽下了话头,思忖半刻又问:“潘大哥,现在月亮都上来了,我们还去探访赵府,适宜吗?”
“谁说他在赵府?跟我来就成了!”潘美也不要烟洛换装,自个儿就直接出门去,烟洛只得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赵匡胤果然不在赵府,他的妻子和他的弟弟也不在那里。得知消息的那刻,烟洛的确微微松了口气。只是没有想到,潘美整一个大盗行为,到了城郊一所别院,竟然不敲门不拜帖,直接带她呼呼的飞过了院墙,飘飘然落到一个荷花院子里头。嘱咐她蹲低了身子,就闪身进了池中间的亭阁相连精致的房子,半刻功夫复又出来,对她打个手势。烟洛忐忑了一瞬,这,这怎么像是私闯人家府宅呢?却不敢再踌躇,放轻步子奔了过去。
潘美也不多话,往里面一指,小声道:“去吧!外面家丁不多,我来处理!你瞧完了出来便是!”扭身就出去了,回手带上了镂花屋门。
屋里灯色朦胧,烟洛垫了脚小心往前行了几步,差点被地上的东西跘了一跤。低头一瞧,吓得一把捂住了嘴里的“唔”声。两个丫鬟靠在墙角,似乎睡着了一般,表情倒是非常柔和。记起那天半夜赵匡义的探府,喜儿亦是无知无觉,看来这时代真有所谓的点穴手法,可以使人昏睡一觉,却无损身体了。
目光四处扫量,脚步不停,心急着顺了廊子往里屋去。一股浓重的药味登时扑面而来,霸道的钻进鼻息里面。眼前豁然一宽,里面是个方正通敞的地方。几样古朴的家具,其实雕镂着花纹,只是远看去,却是一通深浅的乌漆颜色,辨不清繁细。靠着榭窗摆着一张梨木大床,上面铺着锦蓝的褥子,一个人搭了深杏的锻被,安安静静躺卧在那里。
一刻间,烟洛心里眼里,只剩了那张大床,魔了一般走向前去,终于,瞧到了他。他似乎睡着了,朝外半侧着头,上身却怕热的挣脱了缎被,半敞着薄丝的里衫,不经意露出了线条完美的锁骨。衣衫里头,重重叠叠的白色,似乎包了遍体的伤痕。漆黑的剑眉长飞入鬓,在眉心轻拧成个川字,不知是不是因为脸颊瘦得微凹,鼻梁挺得愈发得触目。唇色极淡,整个皮肤却奇异的红,长发散着,发根沾了亮亮的湿漉,一丝半缕贴在了脸旁,刚毅的轮廓却是惊心的消沉脆弱。
心被狠狠的揪起,他该是个英雄,威风凛凛统领千军万马,一只手,便能撑下江山的绝世英雄。他温柔和蔼,他英明神武,他是太阳神一般的人物,他该是所有的样子,就是不该脆弱……
禁不住伸出一只颤巍巍的小手,轻轻拂上了他薄汗的额头。手一触及回,很烫,滚烫滚烫的,灼热的温度顷刻将人心烫化,只余了热流在胸肺里翻滚,一遍遍的挣扎着要冲出来。赶紧扶过一边的小盆,把里面的棉巾绞得微干,小心翼翼的贴上了他光洁的额。
赵匡胤似乎被那凉凉的温度惊扰了,轻吟了一声,缓慢的拉开了一道狭长的眼睑。赵大哥的眼睛,其实是带点桃花的,这时节微微挑开,眼波里一瞬的滔滔茫茫,却是性感的厉害。他的目光对上了怔忪的烟洛,有了焦距,黑色的瞳仁却是一波一波,漾了许多涟漪出来,盈着一层浅浅的笑意。轻轻的道:“丫头……”
烟洛愣了,智商全不知飞到哪里报到去了,只是僵了身子,回答却哽在喉间,眼里的雾气迅速的凝聚。
赵匡胤对她的不答言全不在意,只是声音更加温柔似水:“今天你真是好看,你瞧,你一日日的,越来越好看,我都找不出言语来形容了。”
烟洛一惊,赵大哥的眼神飘忽,难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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