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松了口。
临行还被她讹走个回来之前不能出门的保证,一想到这儿,汪紫宸睡着觉都能跳起来骂人,这主子当的!
足不出户这事儿,说实在的真不适合汪紫宸,闷在房里才三天,就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上唇起了成排的水泡而已,秋霭切过脉说是换季天气躁,开了下火的方子,都没太放在心上。可谁知,这水泡长的地儿不怎么样好,嘴一动就疼,一疼就更懒得动,连饭都没怎么吃,结果几副药喝完,不但没好,反倒饿得下不了床。
那几天三个丫头都是一副愁容,脸色比她个病人还差,小库里祛火的药材都告了急。秋霭连查两宿医典,整理出几张药膳粥的方子,还挺有效,吃没几顿,水泡就见瘪,疼也缓了很多,肚子里有了底儿,精神足了,趁着晚饭后没事干,让冬霁念念打听来的消息。
“十几年前姑太太生过一场病,曾到郊外的宅子休养半年多,回来后没多长时间老太爷就不行了,听说初十少爷是伴着《往生咒》降的生,老太爷的五七没过,高老爷就将她们母子赶到了那方小院,至于为什么没人说得清……外面传的无非是些苟且事的臆想。奴婢也走了趟郊外,那儿早就荒废多年……想再往下查,除了撬开高老爷的嘴,就只能从那支簪入手……”
银簪给了初十,一时也不好往回要,再说那本是他家的东西。
正琢磨着从高老爷身上打出缺口的可能性,就听门外有小丫头喊回事,一听这声儿,冬霁微凑起眉头,汪紫宸则是一改懒散的倚靠,一下弹坐起来,两眼放光,都没用丫头代传,直接喊道,“快让她进来。”
撩被、下地、穿鞋,动作一气呵成!日子过得太过苦闷,总要找点方式发泄才不至于郁结,而鲁氏自动送上门,担此重任。
上回夜幕下的谈话汪紫宸以为达成了共识,不想,鲁氏在理解上似是出现了偏差,执意认为“恪守本份”就是晨昏定省端羹送茶之类的躬侍左右,当然,伺候用饭这种事轮不到汪紫宸,上房屋里还有位更讲排场规矩的老太太,就算没资格为主母布菜,鲁氏也得天天跟那去杵着,偶尔老爷书房传话请夫人陪膳,才算是放回假,那也得不着闲,还得帮老太太描眉打鬓,梳头换衣。
忙成这样,鲁氏早晚两趟的请安愣没耽误过,可以说是风雨无阻,隔个三两天还送一回亲手煲的烫,虽然汪紫宸不太感兴趣,但一看那浓稠的程度就知道定是下了不少工夫。
汪紫宸独,不喜欢有人老在跟前晃,开始时总或明或暗地敲打,当面鲁氏是柔柔地应,可第二天还会准时出现,快两个月下来也就习惯了。
尤其是猫屋里这几天,一肚子邪火无处撒,鲁氏来了,随便找个理由卷一顿,卷人的痛快,挨卷的舒坦,简直就是和睦家庭!
所以……不管有啥事只要鲁氏到都要先放一放,得抓紧排排毒!
只是,那跟在鲁氏迤逦身姿后面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难再忍受
一瞄到高元晖那张冷脸,汪紫宸下意识地自醒:昨天说啥了?难道是太兴奋以至于言语激烈,让鲁氏不好接受,这才搬来了高家大爷做主?
左思右想也没觉出有不妥的地方,不由心生埋怨:这个鲁春华!
昨儿实在掰不出理由来挑毛病,就只能没事儿找事儿地说她新裁的裙衫颜色不称皮肤,鲁春华当然不服。
鲁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拥有千亩良田,日子过得倒也宽裕。别看鲁老爷被京畿学子誉为大儒,在管教子息方面可是严苛得很,对女儿尤为上心,不仅亲自督导读书写字,还专门从江浙请来师傅传授绣工女红。鲁春华敢毫不客气地说,放眼京城,论才情还是学问,哪家名嫒能比?
这是她的骄傲,不容人说三道四的所在,没想到当面被汪紫宸耻笑,自然愤慨,一时忘记多日来隐忍的辛苦,辩了几句。
汪紫宸正因日子寡淡闲得难耐,一见她还嘴,立时亢奋,你来我往掐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要不是临近戌时三刻,再不走总管就要带着人锁了二道门,鲁氏回不了院子,汪紫宸真不想放人,那还是冬霁提了三遍醒才收的架势。
很久没如此痛快,心情好自然来了食欲,让丫头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垫垫,喝了满满一碗红枣粥当夜宵,更是一觉就到天光大亮。她这还在回味,没想到有人竟翻脸不认帐!
汪紫宸真想指着鲁氏的鼻子骂:她昨天走的时候也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怎的睡了一宿,就不承认昨儿的舒服了呢?太可恨了!想着,连横了那个正侍立在床前的女子几眼。
鲁春华敛眸,微躬了身子,不是没看到那戳向自己的厌恶,不但没放在心上,反而淡淡地笑着,从凌霜手里捧过瓷盅交给秋霭后,浅言道:“这几天老刮风,干得厉害,我熬了银耳粥,能养肺润燥,您在上火,用着正合适。”
这套话常听,用词与谦躬的态度都一如既往,可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汪紫宸身上的寒意从头到脚窜了几遍,总感觉她的笑过于甜,声音过于软,充满了不怀好意……
侧目往方桌那儿瞧,高家大爷正自顾喝茶水,目不斜视,像是没注意到两个女人的交谈。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给心上人撑腰,没有丁点发脾气的征兆,除了有些阴郁之色浮在印堂,这可以理解,娶妻多月一直没法圆房,身体与心理都发泄不出,当然没有好脸色。
那这趟登门是要干什么?现在京城盛传高家长子有隐疾,光汪紫宸听到的就不下五个版本,丫头提过,最近大爷现在都不怎么出门,天天耗在书房里舞文弄墨。显然他是听到了风声,这个节骨眼儿跑过来,还心平气和地自斟自饮……
诡异,太诡异了!高元晖啥时见她都是横眉竖目的,不叫唤上几句,砸几样东西,就觉得不踏实,对这文雅的公子哥形象更是看着不习惯,汪紫宸暗中攥紧拳头,想抵抗那汗毛孔在扩张的感觉。
冬霁见主子对着大爷发怔,不由一阵酸楚。大婚半年,姑爷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别看姑娘平时嘻嘻哈哈跟没事儿人似的,其实心思重得很,舍弃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可以说是下嫁进高家,只想龙凤呈祥,却没想到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落得豆蔻之年成天守着一室孤寂……都怪她!扫向鲁氏的眸光难掩一抹怨恨,回头得跟夏霏商量商量……
鲁春华没留意斜下里那正在算计的目光,因为她也看到了汪紫宸幽幽落到高元晖身上的视线,脸上的笑微僵,不过很快就被粉饰过去,轻声唤道,“大爷……”
高元晖像线抻得一样,立时扭头,冰冷、不豫旋即化为无有,一张脸柔得都漾出了水,灼灼看向鲁氏,“嗯?”
“让他进来吧。”鲁春华被他盯着面颊发烧,侧头避过,含娇带羞地说。
汪紫宸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眼睁睁他们两人在面前眉目传情,心里多少起了丝皱,在听了这话直犯迷糊,下意识地瞄向门口。
高元晖也愣了下,跟要下什么决心似的运了半天气,然后对着虚掩的门喊:“长宽!”
应声而进的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短褐稠裤,小厮打扮,汪紫宸没见过,但品高鲁的对话,这应该是高元晖身边侍候的人,只是……叫一个男仆进女眷的寝室,这未免荒唐了些,而且,他肩上还扛着……铺盖卷?!
长宽被大奶奶瞪着,不敢再多迈一步,停在门边。
高元晖尴尬地清清嗓,“今儿,今儿爷歇这屋。”
汪紫宸一时没转过弯儿,直愣愣地瞅着他,鲁氏忙接过话补充说明,“大爷知道冷落了您,这是要与您重修旧好。”
最后四个字像是千斤重物狠狠砸在头上,汪紫宸脑子里炸开无数金花儿,心悸,身子也冷。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匀,就颤着手指向长宽,挫着牙生挤出个字儿,“滚!”
高元晖立时黑了脸,起身就想走,被鲁氏拉住,“爷!”低低地安抚了几句后,扭头冲汪紫宸说:“大奶奶,大爷已然服了软儿,您就……”
汪紫宸没容她继续往下说,厉声阻止,“闭嘴!什么东西都敢往我屋里送?都滚,嫌脏!”
当场赶人做得虽莽撞,但汪紫宸不后悔。鲁氏疯了!想要孩子,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利用了高元晖的爱慕之心不说,竟将歪主意打到她的身上,这口气如何能忍得下?
但平静下来,也清楚,自己的忿怒是不可能得到理解的,鲁氏就不用说了,高元晖定是会揪住她没细斟酌而用的一个“脏”字,这个结,怕是只会越缠越大,永远也解不开了。
真累!有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
一夜都没怎么合眼,本想赖在床上多躺会,可辰时才过多彩就过来请安。
说是请安,其实是带着任务来的。自从得了两匹贡品衣料后,高夫人似是尝到了甜头,三不五时的就打发人过来,不是说哪支心爱的钗上丢了颗珠子,看大奶奶那儿能不能配上,就是什么玉饰磕出了裂纹,大奶奶许能认识技艺高超的匠人给修补了……汪紫宸能真去又修又补嘛?多半儿是让丫头从小库里去挑件新的……人家倒也不空手白拿,多多少少用些不起眼的东西来换。
几个丫头颇有微词,念叨了几回,汪紫宸总是笑而不语,不是不知道高夫人那些心眼儿,无非是出自皇城的手艺能让她在贵妇小聚中赢得更多的赞誉,只有这人前的光彩,才能安慰了那些关在门里、不能对外人道的心酸……一个迟暮的怨妇罢了!汪紫宸对身外之物一向不怎么上心,又乐于能买到清静,也就任她予取予求了。
今儿不知怎的,在听到多彩说夫人早起口苦舌干,想讨株雪莲下火,汪紫宸无名火起,前儿才讹走支上好的人参,准是煎了参茶,这会生了躁竟还有脸张嘴?
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恶心地方,简单梳头换衣,罔顾许给夏霏的保证,带着冬霁、春霖就奔了百味楼。
巳时过半,大买卖家本应该才撤板儿开门,汪紫宸想躲清静才来的这儿,没想到,迈进百味楼里就傻了眼,上下两层座无虚席,三五人一桌,有端着茶高谈阔论的,竟还有行酒猜拳的,场面很是喧闹,扫一眼,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细琢磨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心跟掌柜的打听打听,瞅了一圈也没看到那个胖胖的身影,就连伙计们都忙着给各桌客倌们蓄水加菜碟。
“八爷。”两个丫头的请安声惊动了汪紫宸,顺势看去,那儿坐着个男人。刚刚就注意到了,他左肘托腮倚着台柜,右手捏着瓜子在磕,动作很是优雅,没想到他就是那位久闻名而没见过面的八哥。
汪晟令依旧跟没骨头似的斜腰拉胯,也不拿正眼瞧,勾着单凤眼倪汪紫宸,“小祖宗今儿是贵足踏贱地啊!”
不理他话中的调侃,伸手从柜上的瓜子儿笸箩里顺了一小把,早上起来连口水都没好好喝,这会儿太阳都已老高,肚子闹得正欢腾,提鼻一闻浓浓的油脂香味就更觉得饿了,也不客气,放嘴里就磕,其间还不忘抽空儿回击,“这不是想八哥您了嘛!”
汪晟令惊得张着嘴合不上,愣是用手往回托,眼睛里全是防备……没提名道姓,没恶语相向,还破天荒喊了“八哥”,等等……这丫头多久没这么“客气”了?
想半天,好像七年前收小妾没让她闹洞房遭上的恨……还好那时自己脑子转得快,义无反顾地扛起了家里的产业,操劳费神是小,牢牢掌控着汪家的银钱流动才是关键,若不是现在没他不行,早就在她的使坏中尸骨无存了!哪还有命享今天的这声“八哥”吖?!
越想越觉得有蹊跷,汪晟令只觉得背脊生寒,拿眼睛轮流瞭冬霁、春霖,希望能看出点什么,可两丫头眼观鼻,鼻观心,站得那叫一个端正笔直,正犹豫着是不是找个什么借口开溜,不是他惧怕个没及笄的女娃,对,她刁得没边儿不假,到底是个心性未泯的孩子,让汪晟令忌惮的是给这位姑奶奶撑腰的父亲大人,名留史书的孝子都没怹老人家这么言听计从!
他还没琢磨出个结果,就听汪紫宸问道:“这一屋子的人是怎么回事?”
汪晟令一愣,话脱口而出,“还不是你惹的祸!!!”
作者有话要说:
☆、回娘家
细打听,还真是她惹的祸。
自从杜垠达一闹,撕破了天下绿林道总头目徐适青定的规矩,一下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不要说京城,远至北五省、湖广的混混流氓们都伺机而动,想到百味楼来试试深浅,只是这些人所揣的目的不甚相同,有的只是单纯地想用一顿毒打换来后半生的华衣美食,有的则是想一战成名,借此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
汪紫宸一介女流,又是以刁蛮著称的汪家千金,装不懂道上的规矩还说得过去,百味楼掌柜的在京城地面摸爬几十年,没道理不清楚,若真瞪眼瞎掰,到时丢了他的颜面是小,让人笑话东家甚至是汪相爷才是大事。所以只能来一个应一个……
这下可苦了伙计们,每天上工头件事儿就是挥着板子“侍候”人,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打重了怕出人命,轻了又挨骂,你想,敢来挑刺儿的哪个是善茬?都是些张嘴就骂,抬手就打的活土匪,伙计们也是常常挂着彩。
皮肉受了苦倒还能接受,可这些人骂得太难听,一两个时辰还不带重样,身心双重催残下,没半个月百味楼的伙计竟倒下去一多半儿,有的是真病得起不来炕,也有那些受不住骂躲是非的。
汪晟令那阵子在京畿巡视产业,等回来时一看,几乎以为走错地儿,正处在饭口,店堂里却冷冷清清,掌柜的和三两伙计都一脸苦愁忡忡,问了才知道居然有这事儿,一时没主意,打马到刑部去找二哥,哥俩个商量了一下午也没得出个结果,最后汪晟璇拍板,让汪晟令想方设法拖时间,另一方面派了心腹的随从到天台山落花岭找徐当家求助。
人已经去了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汪晟令天天对着空白的帐册,别提多心疼了,这光出不进的,跟拿刀子割肉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