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去了半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汪晟令天天对着空白的帐册,别提多心疼了,这光出不进的,跟拿刀子割肉有什么区别?可除了等又不知道要做点啥。
听完始末,汪紫宸不解地问:“他们怎么都是光头?”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了,一个个穿着还算普通,可往脑袋上一看,那个锃明瓦亮劲儿,都恍眼。
“嘁,”汪晟令没好气儿地发了个鼻音,“还不得归结于您那惨绝人寰的手段?”
汪紫宸一愣,旋即明白过味儿,翻个白眼,嘀咕:“身上的毛发又不止那一处……”
“说啥哪!!!”汪晟令怪叫一声,大有她敢重复就扑过来的气势。
汪紫宸缩缩脖子,决定不再刺激这个游走在崩溃边缘的男人,转而撇唇抱怨,“来这么久,连口水都没人给上。”
这时春霖正抹着汗走过来,手上端着个托盘,上面有把白瓷壶和两个小盅,为主子们斟上清茶,嘴上说:“刚才奴婢想去后厨沏壶好的,半天愣没挤进去,只好到隔壁绸缎庄讨要,您二位将就着喝。”
汪晟令拿起杯盯了半晌,才跟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送到唇边,只呷了一小口就放下,狠狠地惋了汪紫宸几眼,想来是咽不下去。
汪紫宸倒没觉出什么,茶对她而言就是解渴,反正都是苦的,至于哪个苦得更深遂更有层次意义不大。但他这个态度让她不怎么舒服,就好像她光会惹祸不懂善后一样,绝不能让他看扁!眼珠一转,计由心生……“这事好办,交给我!”
“别任性。”汪晟令当然不信,小祖宗惹祸挑事的能耐那没得说,至于别的……不是他这个当哥哥的谦虚,真不见得比自己八岁的儿子强。到时再磕了碰了,受连累得止不定有多少人哪,本着少作孽的原因,坚定制止。
汪紫宸摆摆手,“你别管,等几天我让人把他们都弄干净。”说着就起身,“走了,闹心。”其实是找到了新方向,正在兴头,想赶快落实。
不料汪晟令却叫住了她,“等等……”
等汪紫宸回过身,他已换上了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上次姑母寿辰,爹忙得没抽空去看看你,一直在念,今儿早饭时还在提,怕是惦记得不行,要不你回家住几天?”
汪紫宸一听,眼睛就放了蓝光,恶心高家人的嘴脸,待都不想在那儿待,可红楼又还没修好,正不知道要去哪里,这回可算是找到下家儿了,忙不迭地点头,“现在就跟你去。”
汪晟令气得挫牙轰人,“急什么!能不能懂点事?自个儿回娘让街坊邻居怎么看?少不了被人嚼舌头,说你遭休弃之类的混话,到时爹又得半车药材也泄不了火……你玩你的去吧,回头我问过大哥,让人拿了贴子去接你。”
汪紫宸以为自己想远离高家的念头已经够迫切了,却是没料到有人比她更甚。
汪相爷几乎思女成疾,听长子提议小妹回家省亲,差点没红了眼圈,若不是几个儿子拦着,都有心直接摘了名牌连夜将人接来,在大爷汪晟枢“明儿一早就赶车到高家门前等”的保证下,才暂时寻回了些理智。
天还没亮透,四爷汪晟权就带着汪相亲笔写的拜贴登了高家的门,可还是晚了一步,和高家二老一阵寒喧之后,才从下人嘴里得知:小妹已经出门了……
爹那眼巴眼望的盼,总不能扫了怹老人家的兴,汪晟权只能边与高老爷闲聊,边等汪紫宸回府。可这一等就是小一天……
……
马车拐进高家所在的那条街,正好在敲酉时的梆子。
汪紫宸抚着有些空的肚子跳下车,琢磨着晚饭要吃点什么,就见秋霭跟一阵风似的卷过来,丫头一双眼睛哭得跟烂桃没啥两样,不由心下一凛,好熟悉的场景……莫不是高老爷又有请?
秋霭跌跌撞撞到近前,横扯唇角强忍啜泣,呜呜哝哝地说:“姑娘您可回来了,四爷等了您一天……”话落,伸手指向停在大门边上的紫帷马车。
高家几代经商,汪紫宸嫁进来前,几乎与个“官”字沾不上边,就算有那么三两桩高攀的姻亲,也都是些没多大作为的小吏。更不可能是来访友的,朝庭重农轻商,就算是乡绅也不屑与生意人为伍,何况是能用得起紫帷的人?都不用细问,肯定是高家来人了。
也忒快了吧?汪紫宸狐疑地瞅向冬霁。
昨天闲着没事,特意从冬霁那套来了归宁的礼数,不听是不知道,原来回个娘家还要弄得那么麻烦!女方要下请贴,写上诸如双亲微恙想见见女儿之类的说词,男方收下后得回上几句早日安康的话,并附上个所谓吉日,就是那天才能接人的意思。
再加上两边都得准备,没个十天半月就不可能成行,汪紫宸当时就泄了气,对汪家的念想也就冷了很多。
于是早上睁了眼就奔了王惟原那儿,打算为心里的怨气找个别的出路。
钱生钱这是汪紫宸的职业病,又守着恒泰那个钱窝子,光看着不做点什么实在太难受。已经有了粗略的构想,所以早早将王惟原纳入旗下,只是还有许多细节需要考,才一拖再拖。
昨天,在八哥的半嗔半怪中一下开了窍……钱庄里有放款赚息的部分,将它单拿出来做大做强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一直在忧心人手缺乏会导致上不了规模,百味楼里那群混混们给了汪紫宸一点灵犀,敢拿父母所赐的发肤下刀,在当下这样的保守年代绝对能胜任“混蛋”二字,如果可以像收服杜垠达那样,弄个百八十号听自己调遣,还用愁没钱可赚?!
交待给了王惟原去寻间铺面,不怕花银子,只要够气派够热闹就行。也没让杜垠达闲着,吃她的喝她的还老不说她好,能让他过舒坦日子那才怪哩。
到地保衙门走了趟,请书吏给写了张告示,大意就是请各位好汉先回,五天后另设宝局,恭候大驾。往百味楼前一戳,让杜垠达看着,兼做说明工作。
杜垠达老大不意,瞪着牛眼珠子像要生吞了她,“你为什么总和我作对?”
汪紫宸巧笑嫣然,红唇微启,“谁让你丑?!”
几个字儿砸得杜垠达立时跳了脚,捋胳膊挽袖子就想拼命,被王惟原死死抱住,动弹不得,只能摞狠话,“看老子不扯烂你的嘴!”
“放开他,”汪紫宸颇不以为意对王惟原说,“我倒要看看,在京城栽了大跟头的人还能到哪混饭吃。”
王惟原犹犹豫豫地撒了手,可也不敢松得太开,真怕这头蛮牛一时犯犟,再伤了这位姑奶奶,以前不知道,现在可是知道她是谁,自然多加了千百万分的小心。
馒头的力量起了作用,杜垠达生生地顿住了冲势,一时也不知道是顾颜面还是顾肚子。
汪紫宸不理他,冲王惟原含笑点头后,心情极好地上车回家。
结果还没进门,就遇到了秋霭。
“怎么当天就接?可是老爷身子……”难得冬霁的声线有丝起伏。
秋霭摇摇头,又蹭了把濡湿的眼角,“没,听四爷说,只是老爷想姑娘想得紧,又是头次回娘家,只当是补了归宁礼……”
嗯,汪紫宸暗中点点头,怪不得高老爷没法拒绝,前头本来就亏着心呢,现在想持着规矩都不行了。
虽然秋霭已经将大部分常用的东西收打包装箱,春霖还是不太放心,想检查一遍,被四爷汪晟权拦了,“家里什么没有?就算没称心的,到时再来取就行了,快点吧,府里已经派了三拨人催……”
言下之意就是再见不着闺女,汪相怕是又得亲自出马,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地往汪家赶。
两家离得很近,不过两刻钟就到了,汪紫宸掀开帘子,一见站在灯下的老人,堂堂当朝相爷竟下阶相迎……不禁鼻子发酸,泪就蕴在眼眶里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爬上来存稿,突然发现个惊悚的事儿~~
存稿箱里的文怎么也有点击??好可怕~~~
是怎么做的啊?亲爱的~
☆、特殊要求
“汪管家?!”春霖惊叫。
汪紫宸听罢,立时觉得六根清静了,还以为……
可那也了不得,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能让他降阶恭候的,怕是全京城都挑不出几个,瞧三个丫头那敬畏劲儿就知道。
被一群人簇拥到正堂,远远,庑楼下乌乌泱泱站成了几排,只有一个人坐在花梨太师椅上翘首以盼,他须发花灰,面上皱纹深刻,真的见着了,反而乜怔。
四目相对,形似的眉眼,流露的动容,无不在指明一件事……他就是那位毁誉参半的权相汪弘荿。
他眸中深含着不加掩饰的喜悦,直直喷涌出来,奔腾澎湃得让汪紫宸相见情怯,一时不知要怎么面对这位爱女成魔的父亲,若是知道了那缕芳魂早已殒殃,将会是何等的悲恸?
见她迟疑,汪相站起身,招手,“快来,让爹看看。”
没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汪相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低头敛起部分情绪,嘴上叨念,“怎么拖到了这个时候?”
其实也知道这只是为剥落伤情而说的场面话,并非真正责怪,有心顺着老人家的意,撒个小娇就进屋庆祝阖家团圆,可随着眸光不经意一瞥,不小心撞到了八哥汪晟令从眼角斜出来的视线,对其中那冷眼旁观的意味兴起小小的不满,于是……眼珠一转,将所有的动容挤成了泪。
“怎的没人知会一声?不然也省得您空等……”半真半假。虽知道娘家会过来接,但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汪相是实实在在地等了一整天,这坑挖得也不算无中生有。
“是吗?”低低地如池静水,没有一丝皱,可扫向长子、八子的眼神却清冽得渗骨。
面对父亲的不豫,大爷汪晟枢略躬起身子,请罪:“是儿子疏忽了。”
八爷汪晟令却不敢苟同大哥的愚忠愚孝,从成堆的人群中跳出来,也顾不得一直维持的风流倜傥,怪叫道:“真没说吗?!”
往汪相的身前又偎了偎,将害怕做足了十成,汪紫宸懦懦着唇,“说,说了还不行吗……”
两滴泪再加上微微的颤抖,让汪相成功化身为护仔的雄狮,横眉竖目指向八儿子,“老小难道回来,不说好好哄着还吓唬她!”说越越气,手都止不住地哆嗦,最后狠狠一甩袖筒,吼道:“出去!”
八爷汪晟令还想辩几句,被身边的大爷汪晟枢攥了胳膊。父亲最近身体本就不太好,两个月前还险些在早朝时因气衰晕倒,一直在调养,才稍有好转,大夫也说了,养气则先化郁,对父亲的病症小妹确是一剂良方,于是虽知不合礼数,还是给高家下了贴子,却是没想到,人还没进门,反倒惹得父亲肝气横逆。
见弟弟还不服,汪晟枢攒起眉头,对九爷汪晟梁说道:“老九,送你八哥回院子。”
九爷是习武之人,又在兵部供职,闲来没事就跑到京郊大营跟兵将们操练,有一副好身板,说是“送”,但看起来更像“拖”。
两人别别扭扭的走出老远,还有对话飘飘传来。
“你放开,今天我非得好好治治那丫头,都许了人家还这么刁横,怪不得……呜……”
后面的话被九爷的大掌给捂了回去,“平时你不也叫她小祖宗吗?有爹惯着,你能讨到好?又不是一回两回了,怎的还不如我个粗人识趣儿?”
他们拐出了廊子,就再听不到什么,汪紫宸安抚着还在忿忿的汪相,“您消消气,犯不上跟不懂事的计较。您用过饭了吗?我还饿着哪……”
汪相一听闺女空着肚子,忙吩咐管家“重炒热的”。
父母两相携进正堂,汪相是一脸的心满意足,汪紫宸则是轻扯唇角:看来,这儿还挺有意思的。
……
以为回到娘家,又有汪相那尊大神罩着,总能过上几天舒心安逸的日子,只三天,汪紫宸就发现自己想得过于美好。
汪家人实在太多,在京的八虎加上汪相,光要应付的女眷有好几十,天天跟走马灯似的过来串门。
汪相没有正室,说是谁生下女儿就转正,可汪紫宸的娘福薄命浅,没能迈过生产的那道鬼门关,十几年来,尽管几房小妾掐得眼发绿,但相爷终归上了年纪,不再好些房中之事,女人嘛,驭夫手段就那么几种,这厢使完了那厢用,结果就是谁都不新鲜了,所以到今天仍没人成功上位……
汪紫宸在相爷那有着毋庸置疑的影响力,不然也不可能因为她的几滴泪就放弃了规划多年、唾手可得的国丈身份,这次汪紫宸回来,姨夫人们都嗅到了新希望,也许,哄得这位姑奶奶开心,在老爷那说个一句半句的好话,没准就可以披上那身正红,也就格外卖力。
八虎的媳妇们就实际得多,讨好了小姑让公公高看一眼,到时相公自然能着惠处,于是个个卯足了劲,不是这个拿了什么稀罕物件献宝,就是那个抱着三两岁的侄儿过来请安,反正就是有各种说词一天到晚地往这院子里跑。
人都来了,也不好翻脸送客,汪紫宸只能按下厌烦勉强应付着喝喝茶,一天下来,灌得肺叶子都快漂起来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第三天下午,让冬霁闩好院门,这才得了些许的清静。
用过晚饭,倚在罗汉塌抱着暖炉,跟冬霁有一搭没一搭地下棋,春霖在旁边支嘴儿,秋霭则是熨明天要穿的衣衫,偶尔听到那边的争执,跟着笑成花儿,主仆几个,倒也和意融融。
不想,这份祥乐很快被破坏得一丝不剩。
戌时汪相从衙门回来,一听闺女那闭门谢访,都不及换下官衣,匆匆就赶来,进门见汪紫宸身着素袍,更认定了身子不适,吹胡子瞪眼地让人快去请大夫,汪管家小跑出去半天,汪紫宸才反应过味儿来,忙解释说自己没事,还起来走了两步,汪相这才相信闺女只是嫌烦,而不是有恙。
不敢再关院门,生怕汪相又提心吊胆地跑来,汪紫宸受不住汪相那急切的担忧,每见一回心就疼一回,可又懒得跟那些话说得烫人、笑得比蜜甜,心里却不知道揣着什么主意的人打交道,想来想去,惟有往外跑一条路了。
回汪家的第四天,汪相前脚去上朝,汪紫宸后脚也出了门。
到王惟原家门前时,天还没亮,灰漆漆的。门足足砸了一盏茶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