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深藏起来不见得能为人所知罢了。可他,眸中盛得只是骄傲、张狂、不屑与厌恶……就算有人能将短处掩饰得很好,但紫宸绝不相信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有这样的能耐。
她执着地又问一次,“谁病了?”
他还是不语。
汪紫宸略一沉吟,下令清场,等人都退了有二十来步,瞥见宋妈妈和梁婆子正低语交流,噙着笑扭回脸,注意到他贴在身侧的手不自主地握成拳,往斜下挪了挪,用身体挡住了多余的视线……
“我可以让人治你娘的病,可以给你无忧的生活,可以让你堂堂正正做高家的少爷,能让那些篾视你的人俯首贴耳,甚至是你所想的一切,但前提是……你得为我卖命!”这场合要避讳很多没办法慢慢磨,所以汪紫宸不多缀言,干干脆脆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他先是呆滞了片刻,而后眼睑轻眯,似是在思度她话中的真伪……
这是个好孩子!汪紫宸很笃定……因为什么说不上来,若非要找个理由,应该是他听到有人能医他娘的病时眼神中出现的那抹希冀让她有所触动吧……后面的条件虽令他动心,却并没有更多得激发出纯粹的渴望,这从他的防备不难看出。
汪紫宸一直受传统观念跋欤湓谥俺〉牟┥敝薪ソザ艘恍┪屡亩鳎踔烈苍锬康挠镁∈侄危晒亲永锘故窍嘈爬献孀诖吕吹摹鞍偕菩⑽取钡氖度俗荚颍⑺掣改傅牟灰欢ㄊ呛萌耍恍に椎脑蛞欢ú皇鞘裁瓷评唷
看得出,他在努力用漠然掩盖内心,布满了皴皮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仅仅是那坚毅眼神中的一丝溃败,就足以让她安心……至少这个看似百毒不侵的孩子并非如他所流露出来的那些冷硬……
见他还没个要张嘴的意思,又逼迫了下,“同意了就明明白白告诉我。”
许久……久到汪紫宸都以为能立地成佛了,才等来了一声粗粝但内容很动听的回答,“好……”
“叫什么?”
“初实。”
……
对于初实的到来,不,应该是初十。这个误会让汪紫宸心头泛起淡淡的崎岖,初实是蓓蕾的另一种叫法,充满希望,含苞欲放,代表着一份浓浓的期许……而初十,就像是随口念叨,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记载出生那天的日子。
他年纪不大,才十二岁,个子还没有十岁孩子高,心性却比很多成年人都要深沉不少……这样的他让紫宸有些心疼,想替他擦除围绕在身上的不堪过往,跟被水洗掉的污淖一起埋葬。
没想到汪紫宸的偏爱惹来了丫头们众口一词的反对,理由很简单……姑太太是高老爷严令“安置”在东面小院的,要将人接到这边,无疑是挑战了高家当权者的威旺,完全没有必要。紫宸倒是很无所谓,就算有天会和高老爷撕破脸,但绝不会是因为这对母子,高老爷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有汪相爷在,起码的善意就会维持。
春霖见她毫不动容,跺着脚问“为什么对个泥猴子这么上心?”,汪紫宸瞅了眼已经梳洗过后的初十,小麦色的皮肤还是缺了舞勺少年该有的细致白净,不过远比刚见时一脸恣泥强多了,他站在一边垂手肃立,悄无声息,就像不存在一样……对这么安静的孩子生出好感还需要理由么?就算需要她也答不出……汪紫宸以浅笑搪塞,这是笔糊涂帐,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许,传说中的“上人见喜”多少能解释得通。
让秋霭去看了姑太太的身体,丫头回来时面露凝重,说是体弱还在其次,褥疮溃疡才是当务之急,又隐晦地提议,“姑太太身子禁不起挪动,奴婢觉得那方小院清静倒也适合休养……”
褥疮到了最重的程度才是溃疡,想来腐肉、脓水、异味才是让秋霭如此谏言的原因,可有初十在场,汪紫宸不愿让他体查出有人嫌弃他娘,遂问他的意思。
初十敛着眼睑,长长的黑睫将能坦露心境的眸光围得密不透风,他罔若未闻,春霖一见娇眉倒竖,扬声说道:“姑娘,就这么个三巴掌拍不出半句哼的玩意儿,您留在身边做什么?”
汪紫宸看他,初十用余光扫到她的视线,没再缄声,而是抬起头,直直地回望,“我娘的安舛你会负责,而我要做的事儿就是听话,不是吗?”
绵里藏的针扎得春霖直跳脚,捋胳膊挽袖子非要掐个你死我活才罢休,看着丫头们有的劝有的拦,汪紫宸坐在椅中悠闲地喝着茶,心里却在想:总有一天高老爷会意识到曾失去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冤家路窄
立夏过后天渐渐炎热起来,早晚还好些,有习习凉风吹拂,但太阳一高悬,就连园圃里长得郁郁葱葱的花草都懒懒地打着蔫儿,昨夜一场雷雨,更像是为蒸笼一像的天地间加了把薪,愈发燥得难耐。
天气闷,汪紫宸都很少动更不要说出门了,躲在屋子里多少还能舒服些,没料到卯末三刻春霖就捧着衣服来服侍她梳妆,还不住地催促,说什么不能让太妃娘娘久等之类云云。
汪紫宸这会才想起来,好像是听丫头们提过,五月初要进皇宫谢什么恩的,老被别的事儿引去注意就一直没细打听,现在可好,两眼一抹黑,皇宫啊!那可是连出气儿都有规矩的地方,要是闹出什么纰漏可怎么得了?
还没等想出个对策,四个丫头已手脚利落地将她收拾得当,拉着常规阵容,被春霖夏霏冬霁拥着出了院子,唯有秋霭挥着小手绢倚栏相送。汪紫宸消极地想多争取些时间,难得大声了回,“急什么!总得让我吃了早饭吧?!”
夏霏笑眯眯地捋顺了她腰间佩饰的穗子,“姑娘饿了吗?那更要快点了,大娘娘定是准备了一桌子的好吃的……”
完!拖延失败。
见到了传说中的姑姑,汪紫宸反而不再惶惶,她并不可怕,眉眼间全是深静平和,若不是那织金繁复的宫装上密密绣满了彰显皇家威势的云霞凤文,和头上代表统领后宫的凤冠外,恬恬的笑容与普通妇人无异。
坐到八仙桌旁,太妃汪氏一直拉着汪紫宸的手,女官劝了几回说饭要凉了,不如等用了膳再话家常都不肯放,见主子不听也没办法,只得将闲杂人等都领出了内殿,留姑侄二人说说体己话。
这可苦了汪紫宸,少了丫头在一旁接话茬打圆场,不光得提起十二分精神以免出错,还得抵抗来自一桌美食的诱惑,满满的八仙桌面上下摆满了两层,全是些看都没看过的菜,精致得都跟艺术品一样,更要命的是那或浓或淡的香味不停地往鼻子里灌,引得她的口水就没断过。
想得太投入了,以至于在汪太妃帮她将碎发掖到耳后时被接触吓得一个灵激,汪氏诧异地问:“怎么了?”
让汪紫宸半装傻半撒娇地糊弄过去,汪太妃嗔怪地横她一眼,“这孩子……”说着继续宠溺地又帮她抻平了襟口,“宸儿,元晖对你好吗?”
汪紫宸有些发愣,不知道要怎么回这话,汪太妃也没真想要个答案,微微一叹,“有什么不如意的就让丫头来给我送个信儿,姑姑给你做主,别去折腾你爹了,嗯?”
这是在说上回归宁的事儿吧?汪紫宸暗想。
汪太妃见她小脸都起了皱,淡淡莞尔将人揽进怀里,手轻轻地拍,“孩子,你许知道你爹宠你,可他的煞费苦心你又能了解多少?就拿取名这事儿来说吧,一个‘宸’字几乎引得天下读书人声讨笔伐,他却不理会,执意以你出生的那个破晓,紫气围绕帝星这一祥瑞为你命名,你哥哥们更是以守护帝星的宿官为名,宸儿,你可知?”
什么?汪相居然用十三个儿子守护她这个女儿?这个说法着实离奇了些,不过转念想想……汪家男丁排晟字辈,虽记得并不全,但掰着指头算算还是能了解个大概,大哥晟枢、六哥晟阳、八哥晟令……的确是对应了北斗七星的天枢、玉和南斗六星的令星……
汪太妃似是读出了她的狐疑,“在你出生的那一刻,你爹就决心将你送到正宫国母的位置,从你的衣食用度到身边的丫头,都是比照皇后的份例,而且更甚……你的‘春夏秋冬’那可是宫婢,从小受训各有擅长,你爹就是怕你及笄时嫁进宫会有所不适,早早在我这求了四个丫头……没想到你这孩子却相中了元晖,白白糟踏了你爹十几年的规划……孩子,姑姑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时常回去看看你爹,就算懒得动也多让丫头捎个只言片语,于你爹就是安慰,知道了吗?”
被比天地宽厚的父爱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汪紫宸只觉得喉咙发堵,一时竟有些失语……开始为自己将那样一位盲目宠爱的老父当枪使,来平息高氏家宅内的敌意而后悔。
说实话,汪紫宸对自己那个当朝一品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外界对他的风评实在不怎么样,尤其是在学子中间更差,从茶馆里待上一时三刻,总能听到些诽议直指汪家,往常,汪紫宸遇到了也只当是个笑话,下意识地认为事不关己,连丫头们脸上的愤慨都不曾出现过。
可此时,初闻那加诸在汪相身上的行行大罪,竟是有大部分因她而起……谁能教教她要如何做到心安理得?没由来的一阵疼痛……
内疚将身体的不适升华为难以承受的负荷,全身、连骨头缝都像被无数锋芒狠戳。世人都可以指责汪相操握权柄,上欺天子下压阖朝,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但她不能,没那个资格!
汪紫宸的思忖在汪太妃看来被理解成了不悦,深知侄女的性情再往下说少不得又要发上回脾气,遂伸手招来候在门边的女官吩咐开膳。
一顿饭用下来汪紫宸都有些心不在焉,光听汪太妃跟那絮叨半天,偶尔回那么一两个虚字……
太妃的心性被侄女这不热衷的模样给冷得败了大半,撤掉残席后,有宫婢泡上来壶花果茶,香香甜甜得很能润化了春夏的燥。
气氛静得让人发怵,女官沐黛巧笑着道:“大娘娘,园子里石榴花开得正艳,不如让姑娘去赏赏景,回来再陪您聊天?”
汪太妃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眼她,面上是没流露什么,心里则狠狠地把这素来可心的女官骂了个遍,谁不知道现在是花明柳媚的好时候?但那御花园是能轻易走动的地儿吗?
可话抻到这儿,又不能干~着没个下茬儿,也就只得顺着说了,“也好,宸儿打小就喜欢开得热闹的石榴……”
目送侄女远去,汪太妃的脸立时拉得老长,沐黛见了,斟上杯茶送到主子跟前,“今天初十,金殿视朝,怕进了午时都散不了,奴婢也叮咛了领路的丫头从侧门走……不会有您担心的事发生的。”
听女官说做了万全的准备,汪太妃这才收起怒颜……只是,为什么心里头这么不安?
……
将人全留在角门边,汪紫宸只身遛达到观景台,看着眼前的花海,脑中想得却是与这风翻火焰般的绚烂毫无关系……皇帝临近弱冠,虽这三两年间连纳了几宫主位,低品的嫔妃更是不计其数,却一直因体弱迟迟无法合卺,以至于市井流传……汪相权倾朝野,汪氏统领后宫,天下变矣。
汪紫宸一直认为颠覆政权并不容易,而且汪相是两榜进士出身,从个七品官走到今日的封侯拜相,纵使骄奢擅权但忠君爱国之心应该不会少,谋逆就更谈不上了……可汪太妃一席话让紫宸有了隐忧,十几年前她出生时,先帝还在位,汪相也没有辅政大臣的身份,那时就有了让女儿入主中宫的念头……这个结论让紫宸不寒而栗。
“主子……您慢点,仔细脚下……”
汪紫宸正在独自焦灼,冷不丁有尖锐的声线灌入耳中,惊得她身子直哆嗦,透过繁盛的枝丫望去,有两个人正渐渐走来……
打头的男子一袭黑衣,广袖宽摆,边缘织以青色纹路,肩担日月,胸前团龙……这若再认不出是谁,汪紫宸甘愿跳下三尺高的亭台谢罪。
看他们行近的方向,怕是免不了会碰面……汪紫宸实在不想见这位少年天子,只因那双眼珠……虽然此时被怒意侵占,但汪紫宸还是在戾气中寻到了似曾相识的幽澈,一连几夜无法安眠,皆因它清浅的波光……
往左右瞧瞧,又低头瞅瞅自己的绯红长裙,想躲在一片碧色中不为人知,那是异想天开。无奈,只能大大方方地见驾,反正紫宸不怕他会认出自己,这会儿她脸上施了有三两粉,与那天隔空相望时的素颜有着天渊之别。再说,上回这位跟个流氓似地寻衅滋事,恐怕也不是堂堂正正出的宫,既然两个人都有亏心的地方,他若不来惹那便相安无事,他若……哼哼哼……
紫宸垂手肃立,将下巴使劲往胸前压,想以这种虔诚的姿态赶紧把大神送走……不过,似是她想简单了。
开始时,袍角翩翩,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这让紫宸心下松了那股绷紧的劲儿……可惜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们错身的一瞬,那双红缨玄履踩上落花,汁渍残骸闪了他一个趔趄,好在是抬手扯住了伸展过来的枝叉,又有贴身总管相扶才不至于跌倒失了皇家颜面,但这个意外让本就雷霆的怒意愈发汹涌,更是蔓延到正目瞪口呆的紫宸身上。
他恶狠狠的推开总管的手,横着她,“哪宫的?胆敢直视朕?莫不是有意刺王杀驾?恁出去砍了……”
瞧这词儿用的……恁?汪紫宸真的很想回馈句“问候”,终是忍下了……只在他的逼视下,从容地,面带笑意地,转身,抬步,直奔角门……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靠山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翁媳斗法
汪紫宸知道闯祸了,但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想当初她也是条铮铮汉子,被业界誉为海蛇贝尔彻,从来都是她使绊陷害,啥时轮到有人跑到面前叫嚣?她没当场还嘴就是修身养性的成果……但同时也清楚,封建礼教下硬碰硬绝对是傻瓜,所以她选择迂回,为了逞强丢掉小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用过中饭,汪太妃要午睡,汪紫宸就起身告辞,准备先离了这多事之地再说。
回去的一路上,汪紫宸都在琢磨,是不是要去见一见汪相爷?闩好了那个野性未消的小皇帝她才能安全点,就算他磨尖了牙等着咬人,隔了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