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多瞎才看不出来琅琊王萧植就是那天在宁王府里拉着他胡闹的少年?
只不过是因为你不想承认,我才配合着当作没认出而已。只是配合啊王爷,为什么您就这么自信满满,又搞个化身出来呢?
云彤郁卒的心情简直比窗外的乌云还要阴沉。也或许,人家根本不像自己这样无时无刻摆在心里,也或许,琅琊王早就把自己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唉,真是越想越低落,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生气啊!
天亮的时候,燕和就看见自家的公子顶着两只乌青的眼睛,一脸郁卒地坐在窗口,脸色苍白,憔悴不堪。
“公子你怎么了?”燕和吓了一大跳,冲上来就去摸他的额头难道是昨天晚上受了风?小的立刻去请大夫!”
“我没事。”云彤挥开他的手,郁郁寡欢,“给我打水洗个脸,挑几件礼物,我们去苏家拜访。”
“啥!?”燕和睁大了眼睛,看着云彤的表情都不对了,“公子您一定是发烧了!不行,得请大夫来看,这都烧糊涂了啊!”
当燕和陪着云彤站在苏宅的正门前,看着迎出来的苏合秋时,他张大了嘴,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传言都是骗死人不偿命的啊!那个年过四十脑满肠肥的胖子呢?那个目光猥琐,獐头鼠口的暴发户呢?都藏哪儿去了?这个风度翩翩,面带桃花,行动潇洒,举止风流的浊世佳公子是谁?苏合秋?那是易容的吧!
只是,小的昨天晚上在树上睡过去了没见着,今天见到了惊艳一下也就罢了,公子你又不是没看过,也这么一脸震惊的蠢样干什么啊?这副模样很毁形象的好不好?让姑娘们看了会很幻灭的好不好?别说她们,小的看了也觉得有点幻灭啊!
“苏……苏兄呢?”愣了半天,云彤总算回过神来。他这一问,燕和都快疯了。还说您没发烧,眼见着就烧糊涂了。刚刚人家巳经非常温文有礼地做了自我介绍了,您面前这位不就是苏家家主,名叫苏合秋的那位?
“不过才几个时辰,云公子就忘了区区在下了?”苏合秋捂着胸口,如雨打梨花,摇摇欲坠,“真是让人心伤啊!”
燕和闭上嘴,不说话,不能说话。
云彤也闭了嘴,就这么默默的看着苏合秋。
两队人一边站在门口,一边站在门外,没人说话,气氛诡异得让人喘不上气来。苏合秋脸皮子抽了抽,咳了两声终于开口说呃,昨日之事我已听说了。是区区驭下不力,下人骄横无理,主人自然难辞其咎。那几个冒着苏家名头乱来的,区区已经各打了他们二十板子,送到府衙上由知府大人责罚。至于云公子,区区先在此赔个罪。”说完一揖到地,“为表诚意,区区打算送公子几件小礼,万望公子笑纳,莫要推辞。”
“?”燕和看看云彤又看看苏合秋。为什么这些话都要堵在门口说?如果要表诚意,不是应该先把他们请进去,奉杯茶,再好好表的吗?哪有一边让人站在门外晒太阳,一边堵着门表的啊?这要表的是哪门子诚意?
可是云彤脸上,一点不满也没有,他只是淡淡的说:“苏兄盛情,云彤实不敢受。”
苏合秋呵呵一笑:“收不收的,先看了再说啊。区区知道云兄此行是要为宁国侯老侯爷祝寿的。这一路路途遥远,区区见云公子身边也没人伺候,这可怎么行呢。”
燕和挺了挺胸,再挺了挺胸。苏老爷您眼瞎了吗?什么叫没人伺候,我燕和不是人吗?你敢说我不是人?燕和两眼冒火,几乎要把苏合秋给烧穿了。
苏合秋总算是注意到了他。他上下打量着燕和,眼睛一亮,有什么表情
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燕和眼尖,他可看到了。那是,像猛兽突然看到猎物的欣喜和贪婪……燕和后背打个激灵,挺起来的胸塌了回去。这么温文尔雅的苏老爷,这表情实在太吓人了!吓死人了!
“云公子的这位小随从,倒很是可爱。”
云彤嗯了一声:“一般一般。”
“不知可否割爱?”苏合秋舔了舔嘴唇。
燕和脑袋“嗡”的一声响,连忙抓住云彤的袖子:“少爷,您别啊!”
“既是所爱,当然是没办法割的。”云彤直接拒绝。
有情有义啊,少爷,您才真是这天下第一帅!燕和逃过一劫,顿时泪流满面。
“啊,那就没办法了。”苏合秋随便的叹息了一声,拍了拍手,“我这里有几个仆从,倒是非常可心的,便送予公子,一路之上有个照顾,也不至于旅途寂寞。”
旅途寂寞这四个字实在是太令人琢磨了。燕和瞪大眼睛,想看看这苏合秋能送什么莺莺燕燕给少爷。连夫人要给少年安排人都被少年拒绝了,只带了他燕和一个出来,这苏合秋能有多大来头,想给人就给啊!少爷您肯定、必须、绝对也要不假思索地拒绝掉!
然后,他看见从苏合秋的身后走出来四个人。前头两个二八妙龄的少女,身着桃花醉红的纱裙,挽着桃心髻,婷婷袅袅的在云彤身前一拜。
“奴婢苏莺鸾。”
“奴婢苏燕燕。”
“见过公子!”
燕和差点趴到地上去。原来人家真的就叫莺莺燕燕……这真的是……
“你们以后是云家的人,就改名叫云鸾云燕吧。”苏合秋笑眯眯的说。
“是!”云莺云燕退到一旁,她们身后是两个少年,穿着天水碧的轻衫,头上一色的天水碧包巾。这两个少年身量修长,燕和都得仰着头看。他们都长得眉目清俊,四肢修长,一个皮肤微黑,一个却是特别白皙,比那对莺莺燕燕看起来还要白。燕和心中警铃大振,这俩一看就是又精明又强干的,这是要顶他燕和云家第一贴身书僮的肥缺吗?绝对不能轻敌!
“在下郎清。”
“在下郎越。”
“见过公子!”
不对,燕和突然回过味来。刚刚那俩姑娘可是都自称奴婢的?既然这俩也是苏家送的仆人,为什么要自称在下而非小的或奴才?这绝对不合规矩!正要板着脸指正一下,燕和瞧见了自家公子的脸。
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似惊、似喜、似怨、似怒……燕和跟了云彤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他家公子脸上的表情这么丰富过,这简直要吓坏他了好不好!
“如此,云彤多谢苏兄美意。”燕和惊恐地看到自己家的少爷对着苏合秋行了一礼,咬牙切齿的说,“却之不恭!”
却之恭啊!怎么能不恭了呢!燕和快哭出来了。少爷您怎么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收了人家的礼了呢?这又不是几块玉几幅画几箱金子!这是人啊,活生生的人啊!是要把他从第一书僮宝座上挤下去的敌人啊!少爷您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啊!
“呵呵……”苏合秋拿着扇子掩着嘴,一连串的笑,笑得人头皮发麻那就这样吧。祝公子此行顺利,来日若有机缘,苏某必回京城请云公子喝酒。”
“客气!”云彤抱拳,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苏合秋送他的四个人,然后翻身上马,对还傻愣愣站着觉得世界都要崩塌的燕和说,“站着干什么?咱们回去!”
啊?啊!这就回去了?燕和抬头看了看过于明艳的蓝天和刺目的骄阳……一口水都没喝上!不是,是人家连门都没让你进一下啊!他摸摸鼻子,颇有几分不甘地回头望了一眼,正迎上苏合秋看过来的双眸。
苏合秋对燕和眨了眨眼睛,风情万种地一笑。燕和浑身一抖,叫了声“妈呀”,连滚带爬上了马,追上了少爷的脚步。
出了涿州府一路向南,被沉重的车马拖累着,他们行动的速度也不可能太快。云彤骑着马走在队伍的前列,远处的天际,薄薄的云彩被夕阳镶上了金红橘黄的彩边,如流锦闪烁着璀燦光华。云彤的身体在马背上随着前进的步伐微微的晃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出发到现在,只是一个人默默的走,不与任何人说话。
燕和骑了一匹小马跟在他后面,心中充满了忧虑。虽然少爷以前就不是个爱多话的人,但他该笑的时候会笑,该喊的时候会喊,私下里也会和自己开开玩笑的。他可从来没见少爷这么失常过!就好像,少了三魂七魄一样,随他说什么话也没个反应回来。
燕和再次确认,少爷肯定是病了!打从那晚上去过苏宅,少爷就得了什么怪病。他看着少爷的后背,鼻子一阵发酸,心里想着的事情不知怎么地就顺嘴溜了出来。
“呜……少爷你可不要抛下小的。你要是病死了,小的就跟你一起下去。”
“你下去干嘛?”
“当然是下去伺候少爷……啊!”燕和吓了一大跳,扭脸一看,一个模样清俊的少年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哇靠!郎清,你这么突然说话想吓死小爷啊!”燕和想也不想,一巴掌就向郎清扇过去。郎清嘻嘻一笑,身体向后一倾,轻描淡写的将燕和这巴掌让开。
“咦?小子你居然有两下子!”燕和吃了一惊,眼睛眨巴两下,一卷袖子,“好,再来!”
郎清一脚脱蹬,身子快速向旁边一拧,又让开燕和的一次攻击,笑着说:“燕和小少爷,我可比你还大着呢。”
“大又怎么地,先来后到你懂不懂!”燕和眼中战意陡起,“少爷身后的位子是小爷我的,你和那个郎越有再大的本事也休想向前靠。”
“是吗?”郎清摸摸鼻子,“靠不靠的又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定的事。云少爷想要谁就是谁,就是要我们去死咱也得去死一死啊,燕和你说是吧。”
燕和怔了一下,下意识点头:“是啊!”话音还没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怎么顺着郎清的话接下去了,嘴里骂了一声,双脚脱了蹬,跳上郎清的马就和他较量起来。
燕和年纪小,武功远远不如自己,郎清哪能真的跟他计较。就算不看燕和是个小孩子,他也得看主子的面子。郎清叹了一口气,躲闪挡阻,不多时就把燕和四肢困在自己怀里,一脸无奈地将目光投向自己身后,正悠哉游哉骑着马的郎越身上。
这时,云彤突然回过头,那对漂亮的眼睛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越过纠缠在一起的郎清和燕和,目光灼灼的看向后面的郎越。
“少爷有什么吩咐吗?”郎越微微一笑,脚跟一敲,身下的马紧着向前几步,已经来到了云彤的身后。
郎清低头看燕和:怎么样,我怎么说的,瞧着,郎越可靠近你主干了啊!
燕和噘着嘴,根根瞪他一眼:要不是你困着我,我家少爷怎么可能叫他不叫我!
这边两人无声的交战,那边云彤对郎越伸出了手:“刚刚郎清说,我是你们的主子?”
郎越嘴角一翘:“是啊。”
“他说,就是让你们死,你们少不得也要去死一死?”云彤挑着眉,看着郎越的样子,说话有点不太受控。
“没错。”郎越点头:“身契都在你身上,可都是死契。”
郎清在后面深深叹了一口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燕和奇道:“你干嘛?”
郎清只看着眼前并驾齐驱的两人,很小声地嘀咕着:“我突然有些担心起来,万一主人真让我去死一死,我该怎么办……”
燕和嗤了一声少爷他已经说了。”
郎清皱着眉头说我听到了。”
燕和一挑眉毛,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味:“那你怎么还没去死一死?”郎清垂头看他:“主人这不是还没发话嘛。”
燕和以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这人定是脑子有病,他既然已经听到了少爷刚刚说的话,怎么又要说主人还没发话?
云彤却“噗”的笑出声来,因为郎越刚刚凑在他的耳旁,以仅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云少爷想是没看清吧,那身契上的名字写的是郎清和郎越,却不是你面前的郎越。”
“有什么区别吗?”云彤斜着眼睛看他。
“区别可大了。”郎越笑眯眯的看着他,目光一如三年之前那个雪夜,带着一丝狡黯,却又清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我知道,你一定还都记得。”记得又如何?云彤撇过脸不去看他,突然扬起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一下。身下神骏的乌骓仰头“呜”的一声长嘶,鬃毛炸开,撒起蹄子就窜了出去。
“少爷!”身后的护卫惊得大叫,想要催马去追,郎越将手一挥,笑着说:“不妨事,我去追他回来,你们好好看着车马。”说着,双足一夹,身下的白马一用头,也奔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燕和张大了嘴,怔怔地看着绝尘而去的两骑,一脸的惘然。好端端的,少爷和郎越都跑什么啊?
“大人的事,小孩子就别多问了。”郎清叹了一口气,伸手在燕和头上揉了两把。
“喂,你说谁是小孩子!”燕和怒目。
“好好,我是小孩子!”郎清双手举过耳,觉得自己近日叹气的次数未免过多了些,实在有损自己开朗活跃的形象。若是叫真的郎越看到,又不知要怎样被他取笑了。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云彤这才勒住马缰,翻身下来。身后蹄声疾响,郎越果然紧紧地跟了上来。
甩开马缰,云彤对着飞身下马的郎越单膝跪了下去:“见过琅琊王丨”
“怎么,认出来了?”萧植轻笑一声,单手托住了云彤的手肘,示意他起来。
“殿下龙章凤姿,您觉得但凡见过的,有谁会认不出?”云彤翻了翻眼睛,颇有些怨念地看着他,“殿下微服离开藩地,就不怕被人发现,向朝中举报而获罪吗?”
“云卿不知道孤被父皇罚守太陵了?”
“擅离太陵与擅离藩地不知哪样罪责更大些?”云彤咬牙。
“莫非云卿想举报孤?”萧植微眯着眼睛,将脸向云彤凑了过去,“对了,年前因举报汾阳公主家奴纵马伤人一事,父皇特地封了你个七品的章台闻知事,可以直接参劾朝中臣子王孙的不法之事。虽然官小,京中的百官对你可都忌惮得很呐。”
云彤板着脸说:“只要各位奉公守法,云某自然不会当那种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的小人。”
“父皇说你与令尊一样刚正,胆子大,心眼细,生冷不忌油盐不进,可是让很多人头疼不已啊。”萧植呵呵一笑。
“殿下微服出来与小臣会面,为的就是说这句话?”这什么章台闻知事本来就是皇上一时兴起乱给封的官,任吏部翻遍本朝建制也找不出这么一个官名。只是皇上金口一开,云彤就得了个风闻奏事的权力,这让人一边忌惮着云家,一边羡慕着天恩。而云夫人一句,让我儿子做着这得罪人的官,却连个官印俸禄也没有,皇家打得好个算盘。于是自从年后,云彤便被母亲拘在家里,哪儿也去不得了。
“想不想知道父皇为什么封你这么个官儿?”萧植依旧笑眯眯的,云彤突然有了种不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