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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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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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公堂上设两个签筒,绿头签是传唤与案件有关人员用的,红头签是打屁股用的,一根签打五下。

“这个人痰迷心窍,得了惊厥了,满口里说的都是胡话。带下去暂且寄监,给他一瓢凉水,叫他清醒清醒,回头再来问他!”

两名近身的衙役马上明白了太爷的心思,一齐蹿了过来,不由分说,把本良架下堂去,关进羁押犯人的单身牢房里去了。

金太爷受到了本良沉重的一击,惊魂未定,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被吴石宕人所洞察,每一个吴石宕人上堂来,都是专为揭露自己的隐私似的。加上早衙至此,天已响午,烟瘾已经发作了,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流。为此,干脆吩咐把吴石宕人暂且全部看管起来,听候明天早衙过堂再审。

三声退堂鼓响,金太爷转身从屏风后面退入内衙,一边过瘾,一边跟鬼话夫人商量对策去了。

第三十四回

三生有幸,翠花儿心许林团总

一箭双雕,李梅生计害雷铜锤

林炳过完堂下来,又到门上跟那个门斗鬼鬼祟祟地嘀咕了好一阵子,这才兴冲冲地从衙门出来,喜形于色。

头堂官司,尽管没有判处吴本良一个斩立决,但是把吴石宕人统统押了起来,上风官司,就算有了端倪,一千六百两银子,也算有了效应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林炳叫来旺儿先把一个重甸甸的包袱给门斗送去,回头再到五昧和菜馆去点了八个应时现成的好菜,装成两个提盒儿,着一个小堂倌挑了回来。叔侄兄弟三人开怀小酌,来旺儿在一旁伺候着。

席间,林国梁一再夸耀自己眼明手快,踏勘现场的时候,发觉牛栏内外的灯笼、石锁有问题,当时就悄悄儿地藏过了,总算没有把真凭实据叫吴石宕人抓在手里,单凭他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会理他。林炳则夸耀自己的神机妙算,判定县太爷一定要派人到玉记鞣皮子作坊去起牛皮,事先请吕久湘出面拿银子买通了作坊老板、偷天换日,找来一张花牛皮顶替了那张黄牛皮,一口咬定这就是林家送来的原物。办事的衙役也是花钱买通了的,一场戏法,变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林焕则极口夸奖来旺儿是个好样儿的,咬得住牙,口供前后一致,没有露出破绽。为此,特地亲自斟了一盅酒,撕下一只鸡腿来,奖赏这位忠心的义仆。来旺儿惊魂未定,忽然间又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恩赏,受宠若惊之余,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只好谢了赏告了罪,一手抚摸着脑门儿上磕出来的大包儿,一手端着酒杯,站着一饮而尽,这才接过那只鸡腿来,闪到一边儿啃去了。心里兀自在庆幸:多亏刚才在大堂上没有把实情说出来,不然的话,这顿中午饭上哪儿去吃都还不知道呢。

三个人吃过了中午饭,来旺儿这才坐下来打扫了残汤剩水,收拾起杯盘碗筷,又忙着去茶房提水沏茶。林炳说:下午反正不过堂,闲着也是闲着,林国梁和林焕又都没有见过李联升父子,不如趁此机会一起去走走。就吩咐不用沏茶了,留来旺儿在栈房里看家,自己领着堂叔和弟弟,在就近的南货店里买了四色拜年的礼品,安步当车地踱到后街来。一者是给他们引见引见;二者也为头堂过完了,情形怎么样,下一堂又该怎么着,正想找李家父子请教请教;三者自从上次见了李梅生的娘子翠花儿以后,丽影娇容,时刻在脑海中浮现,尽管眼下一脑门儿官司,一亲芳泽的渴念依旧时时袭来,难得有这样半天闲工夫,不趁此机会前去一见,更待何时?

到了后街李家,林炳是走熟了的门路,不用通报,带着叔弟二人径直穿堂入室,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林炳正要声唤,跟里间相通的白布门帘儿一掀,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翠花儿。鸭蛋脸儿上淡淡施一层脂粉,乌黑的两鬓簪一朵浅红的绒花,里面穿一件十样锦的紧身丝棉袄儿,外面罩着家常穿的雨过天青罩衫儿,干净利索,朴素大方,而又婀娜多姿,美而不艳,还把她身上能够显露出来的丰满和苗条,恰到好处地统统显露了出来。真叫做淡装素裹,衣锦尚絅①,丽质天生,不同凡响。只见她一面步履轻盈地飘出来,一面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有做完的槟榔荷包儿。一见是林炳带着两个不认识的陌主人径直进屋来了,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顺手把荷包儿住茶几上一摆,未语先带笑,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

①  衣锦尚絅(jiǒn ɡ窘)──穿着花衣服,外面罩着罩衫。絅是罩衫。

“哟!是林叔叔哇!我还只当是我们那口子回来了呢!”

听那语气,细品那话里面的话,即便不是故意撩拨,也是极熟的老朋友之间的口气。在一串银铃儿似的笑声中,翠花儿扽了扽袖子,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却只顾在林炳身上含情脉脉地滴溜乱转。

林国梁和林焕是初次登门,倒不理会。林炳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早就听出她那话里的弦外之音,连忙躬身还礼,唱了肥肥的一个大喏,一面也假装疯魔,半打哈哈半正经地说:

“不敢,不敢!嫂子别来安康!来者非梅生也,乃林生也。都是木字旁的,倒有一半儿是一样的呢!”

翠花儿翻了翻眼皮儿,半媚半嗔地白了他一眼,笑着说:

“林叔叔就是爱说笑话。我家那位,要是真有一半儿跟林叔叔一样,我可就享福啦!只怕他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林叔叔呢!今天是什么风,大雪天的把你们三位贵客给吹到寒舍来了?让我猜:准是衙里开了印,太爷发下牌票来,明天要开审了,是吗?要是我猜得不错,那么这位准是林二叔了,难怪眼睛鼻子眉毛都那么相像呢!这一位是……”眼睛瞅着林国梁,却又瞟了瞟林炳,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个答案来。

林炳连忙给他们引见,大家又重新见了礼。翠花儿忙着拿搌布重新打抹了其实并没有灰尘的桌子椅子,让了座儿,敬了烟,端出几色糕点和缙云人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应时土产米花糖来,又喊丫头沏茶,叽叽喳喳,跟一头山麻雀似的。先说李联升父子一早就到北门头耶稣堂做礼拜去了,这会儿还不回来,八成儿是被牧师先生留下商量什么事情了。又问林炳吃过午饭没有,在哪儿落的脚,为什么不上家来住,说话中间透着十二分的关心和亲热。

林炳坐在椅子上,跟翠花儿说着话儿,眼睛却不时瞟向茶几上那个没做完的槟榔荷包儿。月白色的绫子上,绣的是一枝干枝梅,枝头上一只喜鹊。这种花样,叫做“鹊踏枝”,也叫“喜鹊噪梅”。那干枯的老梅和活蹦乱跳的喜鹊,一老一嫩,一动一静,适成对比,倒跟梅生和翠花儿这不和谐不相称的一对儿有几分相似。

林炳趁林国梁和林焕两人错眼不见,借侧身端茶的工夫,悄悄儿地把荷包儿捏在手心儿里,塞进袖筒里去了。翠花儿坐在对面,全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只是做声不得。

大家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天儿。林焕对翠花儿的轻挑风骚有点儿看不上眼,只是默默地坐着,连茶也懒得喝;林国梁则又插不上嘴,所以实际上只是林炳跟翠花儿在一半儿正经一半儿调笑地一递一搭借题传情。说话间,客厅上的时辰钟“噹噹”地打了两下,已经是未正时刻了。林焕的意思,李联升父子不在家,干等着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不如先回去,等晚上再过来瞧瞧。林炳好不容易撞上今天李梅生不在家,正好跟他娘子多说会儿话,哪里肯走?

翠花儿自从见了林炳,知道他家财万贯,又有一身好武艺,正好比潘金莲见了西门庆,越看越觉得他风流倜傥,少年英俊,越比越觉得自己爷们儿猥獕(w ěi cuī委崔)寒碜,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跟那“三寸丁谷树皮”也差不了多少,一颗芳心,也早就拴到了林炳的身上,每日里只盼他早来。今天天从人愿,心里想着惦着的人儿从天而降,自己爷们儿又不在家,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能跟他多厮混一会儿,多聊一会儿,借此眉目传情,卖弄风骚,因此巴不得他们多坐一会儿。又怕只顾跟林炳说话,冷落了那两位,就拿出当年风月场上一个人要应酬两拨子客人的功夫来,说是已经吩咐厨下整治晚饭了,到李家来就应该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没有空着肚子出门去再上饭店吃饭的理儿,又说往常他们爷儿俩即便在耶稣堂吃饭,这早晚也该回来了。

四个人,一个是陈遵往井里丢车辖①──热情留客;一个是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执意要走;一个是大冬天儿的不愿出被窝儿──多热乎一会儿是一会儿;一个是闲来无事遛牲口──信马由缰,走到哪里去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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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陈遵往井里丢车辖──陈遵,字孟公,西汉时人,豪爽好客,为了要把客人留在家里痛饮,就把来客车上的车辖扔进井里,叫客人走不了。这个故事,叫做“陈遵留客”。车辖,是穿过车轴两端卡住轮子不使脱落的铁制部件。没有车辖,车子就不能走了。

四个人四种心思,正在合唱一出不知名儿的好戏,推阻劝留间,李联升父子推门而入,于是满屋子人皆大欢喜:走的不说去了,留的也不用留了,大家重新厮见,归位落座。不等林炳开口,老讼师就说:

“今天是礼拜天,我们爷儿两个,一早就到北门头耶稣堂做礼拜去了。本来是午前巳牌光景就可以回来的,只为牧师先生有一些事情要跟我们商量,又留我俩吃了一顿洋饭,回来得也就晚了。有劳三位在舍下久等,失礼,失礼!三位既是昨儿晚上就进城来了,怎么不径直到寒舍来委屈几天,反去住了栈房?知道的,道是林世兄嫌寒舍地方儿小,歇不得脚;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爷儿俩怎么把林世兄给得罪了呢!三位要是肯赏脸,这就甭走啦,回头打发个人到栈房里去跟贵价②送个信儿,叫他把三位的随身行李捎来,不就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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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贵价(jiè介)──尊称别人的仆人。

翠花儿见公公留客,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急忙也笑着插嘴说:

“咱们不定什么时候把林叔叔给得罪下了呢!刚才三位客人来了,见爹爹没在家,刚刚坐下,抬腿儿就要走,我这里好说歹说,想留他们多坐一会儿都不行,就好像咱家的椅子凳子全长着蒺藜似的,怎么也坐不住,一个劲儿地只是嚷着走走走!要不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来,我还真疑心林叔叔栈房里藏着个什么人,放心不下呢!幸亏爹爹赶巧这会儿回来了,要不,林叔叔这一走,我爹还只当是我招待不周,把客人给气走了,轰走了,再跟我嚷嚷一通,那才叫冤枉呢!”

林炳心知翠花儿是真心留客,但是考虑到耳目口舌,还是以暂住栈房为上,就笑着逊谢说:

“嫂子热情待客,那是不用说的了。为兄弟的事情,有劳嫂子穿针引线,来回奔走,做兄弟的刻骨铭心,感谢犹恐不及,哪儿还好多所打搅,给嫂子增添麻烦呢!我们三个这次进城来,一者要与吴石宕人对簿公堂,传讯提审,住处不免常有公人来往进出,寄寓尊府,颇有不便;二者有舍弟和族叔同来,人数繁多,如果在府上久住,一早一晚,寻汤觅水,势必扰乱世伯清思。好在学宫前离此不远,前途如有疑难,仍可随时进府聆教。世伯和兄嫂的这一番盛情,我们就算是心领了。等官司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下次我一个人进城来的时候,一定在府上多住几天,还不行么?”

小讼师明知留下林炳在家里打官司不大合适,投鼠忌器,还是以尽量避开嫌疑的好,因此也不再强留,就顺着林炳的话茬儿下了台阶儿:

“既是三位不肯委屈,也不相强。只是下次不论何时进城来,可不作兴再去住店了。在寒舍下榻,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不敢说宽敞多少吧,有你嫂子在家,喝口汤吃碗饭什么的,总比客栈里干净些可口些。不是我帮着她自吹自夸,你嫂子做的菜,连牧师先生都赞不绝口,吃过第一回,还惦着吃第二回呢!”

林炳见老少讼师接二连三地提到了洋教士,心里已经纳闷了许久的疑团,不觉又翻了上来,先撇开自己的事情,一探究竟说:

“有一件事情小侄早就想动问了,只为不得机缘,不好启齿。今天既然世伯和世兄自己提起,倒想请教一番:世伯这书斋里供着洋神,藏着洋书,世兄脖子上还挂着洋牌牌,用不着问,当然都是吃了洋教的了。你们念过洋经的人,总知道天上是不是有玉皇大帝和如来佛吧?还有,吃了洋教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升天成佛,从此不入六道轮回呢?”

眼前书房里的陈设布置,林焕当然也是一进门儿就看清楚了的。他之所以还没有跟老少讼师见面,就不喜欢这一家人家,除了有一个翠花儿叫他看不上眼之外,挂洋画信洋教勾结洋人,也是他所不满意的因素之一。对于鬼神,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耳濡目染,信的人多,不信的人少。奇怪的是林焕却不怎么相信,至少是半信半疑。尽管他提不出多少论据来证明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但是别人也很难让他相信世上确实有鬼神。他的这些想法,以前倒是跟刘教师提起过,刘教师也曾经泛泛地开导过他。由于他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因此倒也不见他跟谁就此话题争论过。今天看见哥哥跟翠花儿眉来眼去的,心里有几分憋气,只想早早回去,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偏偏就在这正要出门儿的节骨眼儿上,老少讼师一起回来了,又不得不多坐一会儿。等到叙过礼了,见林炳不谈正事,却把话题儿拉到什么洋教上头去,不觉顷时间火气儿上来,也不顾跟老少讼师还是初次见面,更不顾他们都是在教的教徒,没等他们答话说明,就先把话茬儿接了过去说:

“什么洋教土教哇,照我看都是瞎话一篇。只不过聪明人拿这瞎话去骗别人,不聪明的人拿这瞎话骗他自己罢了。古今中外,这个道那个教的,也不知道有多多少少,谁都说他们的教主住在天上,主宰着人间和阴间的一切。要是此话当真,我看这天上一定比人间还乱。这许多教主之间,什么太上老君哪,如来佛呀,还有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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