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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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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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动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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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夏(jiǎ假)楚──夏通槚,是楸树的别名。古时候用楸木棍儿做打人的刑杖。楚是一种树,也叫杜荆,古时候用这种荆条做打人的刑具。夏楚连起来当动词用,义同鞭笞。

当晚斗牌,金太爷大输而特输;金太太保本儿;春梅和腊梅合股,小有收入;单单翠花儿独赢了两底儿还多,吃金太爷敲了竹杠,说是非要抽头吃宵夜不付现。翠花儿也知道金太爷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为留她在衙内过夜找的因头。好在她在内衙歇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了官司上的说合拉纤,从中渔利,也不能不给人家一点儿甜头。再说,金太爷那张苍白的三角脸虽然比不上林炳年轻漂亮,却也比回家去陪着那脸蛋儿像陈年橘子皮的瘦猴儿李梅生睡觉要强得多。

金太爷一起哄,金太太也帮腔,说是每次斗牌不管谁输谁赢都是她做东道,太不近情理了,要从此立下规矩:谁赢钱谁请客。今天翠花儿是赢家,就应该拿出钱来。

翠花儿也笑着说:这是他们夫妻姬妾四个人合伙儿算计她一个外人,今天要是不破费点儿,赶明儿坐了轿子②,还不输得连裤子也穿不上?当即叫过内衙小听差来,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赍钱往五味和菜馆定了半桌丰盛些的酒席,等太爷夜审退堂以后大家一起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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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坐轿子──赌场行话:指被几个人串通了弄假而输钱。

翠花儿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尽管男人、公公都是吃的官司上的饭,自己却还没有见过升堂问案是怎么回子事儿,今天赶上太爷夜审,虽然比不上大堂上威风,总也能略见一斑,就掇张交椅,躲在帘后偷看。

夜审退堂后,五个人围着一张方桌,把翠花儿当客人让到上首坐了,金太爷两口子东西对坐,两个大丫头下首斟酒上菜,真是醇酒美人,其乐也融融。有谁会相信,就在这个地方,仅仅在片刻之前,还是一个见不得外人的惨酷刑场呢!

金太爷是别有用心,金太太又一向不吃醋不争夕的,落得送个顺水人情。于是夫妻姬妾四个人,你一杯我一盏地频频借故敬酒,没等终席,翠花儿就已经眼斜眉蹙,脸红心跳,头重脚轻,玉山倾倒,由两个丫头扶进隔壁暖阁①里的便榻上安歇去了。

……………………

①  暖阁──这里所说的暖阁,指的是官衙或富贵人家设在起坐间供临时休息用的一种便榻,两头有隔扇,但是不铺设帏帐,不同于前文提到过的设在公堂上用三扇围屏构成的暖阁。

金太爷推说明天早衙还有几件要紧公事得上呈下发,不得不连夜赶一赶,等办完以后,将近天亮,又该升堂点卯了,不如胡乱在内书房合合眼,就不上楼睡觉去了。

金太太明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正是馋猫没个不偷嘴儿吃的,防得了这一头防不了那一头,总有落(l à辣)空的时候。再说,金太爷借在内书房歇宿为名与翠花儿陈仓暗渡,换换口味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省心。她很明白自己是个“两头大”的应名儿夫人,太爷一旦回到了北京,还不知道把自己摆放在什么地位上呢。到了那个时候,又跟谁争宠专房去?今天夜里见太爷又要施展他的偷香故技,只是嘻嘻地笑着低声骂了一句:“老不正经的,提防着刀笔先生写呈子告你一个‘官霸民妻’之罪!”就带着两个通房大丫头,自回楼上安歇去了。

厅堂上只剩下金太爷一个人以后,正打算暗渡陈仓,溜进翠花儿安歇的起坐间去成其好事,忽地内衙小听差的进来回说:“雷一鸣逮到,听爷发落!”金太爷这时候哪有心思去问这个?吩咐:“交门上好生看管,明天早衙听候发落!老爷有要务在内书房办理,不用伺候茶水,睡觉去吧!不听呼唤,不得擅入!”

小听差“喳”了一声,打了一个千儿,退出厅堂外面去了。

厅堂东边连着起坐间,西边连着内书房,一明两暗,都由厅堂门进出。金太爷把厅堂门关上,把多余的灯火吹灭,只留下一盏美人捧烛的镴台,移到内书房去,又把窗屉子统统落了下来。侧耳一听,更深夜阑,外面静悄悄儿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只听见隔壁翠花儿睡梦中半娇半嗔地说了一句:“林叔叔,还奴荷包儿来!”金太爷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微微一笑,打开柜子从一个锡盒中取出两颗药丸来,就着温茶吞了下去,这才匆匆脱去靴帽袍褂,就蹑手蹑脚地穿过厅堂,摸进东屋里去了。

春宵易逝,美梦难留,金太爷意兴阑珊之后,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已经金鸡三唱,升堂点卯的末一通梆子都快要打完了。揉揉眼睛,窗棂上已经透进了亮光。心知卯时反正已过,也就不必着急。翠花儿的困劲儿还没过去,这时候正在做着好梦。金太爷偷偷儿地从她颈下抽出手臂,轻轻地掀起了被头,见翠花儿的抹胸歪在一边,露出一个白生生圆滚滚奶子来,情不自禁地又低头咂了两口。翠花儿被他吵醒了,半睁着眼睛推了他一把说:“困死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嘛!”说完,翻身朝里,又睡着了。金太爷替她掖好被子,这才抽身而起,赶紧溜回对面的内书房去。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叫春梅、腊梅过来伺候梳头烧烟了,自己找了个拢子胡乱抿了抿脑后的乱发,就一面套上袍褂,一面大声呼叫小跟班儿的传话升堂点卯。

时候早已经过了卯正,三班六房的吏役们已经齐集恭候多时。小跟班儿的见内厅堂门倒插着,踅到内书房窗户根儿底下听了听又不见有动静,出来透了个消息,说是太爷夜审,子正以后退的堂,吃过夜宵以后又在内书房接着办一宗要务,不知道几更天儿上才安歇的,这会儿只怕睡兴正浓,不敢惊动。大伙儿又立待了有几袋烟的工夫,这才听见金太爷的尖细嗓音在里面叫小跟班儿的传话升堂。大伙儿赶紧排班儿站好,只等太爷驾到。

平常时候,要是有吏役僚属为私事误了卯,历任太爷有例在先,那是一定重责不饶的。今天太爷自己误了卯,当然是因为夜审睡迟所致,如此夙夜为公,僚属们是只能交喙赞美,称颂备至的,怎敢有闲话?

公堂上依然是那么庄严肃穆,好像这里什么样纤小的罪恶勾当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金太爷在公案上落座,尽管心神恍惚,倦眼半睁,眼前看见的似乎仍是翠花儿那对圆滚滚的白奶子,不由得心里感到样样事情满足如愿。吴本良的案子,经太太的妙计安排,已经有了口供,而且天衣无缝,不露任何形迹;存心拆台的谣言制造者,经翠花儿提供线索,也已经逮捕归案了;更难得的是夫人贤惠,既不争风吃醋,还能够察言观色,促成好事;翠花儿又是如此的温良柔顺,步履轻盈,婀娜多姿,衙里衙外牵线搭桥之余,还善于体察太爷的心思,百般献媚,曲意奉承,隔长不短儿的主动进衙来恭请偷情。金太爷心里一高兴,往常点卯总是紧绷着的那张寡妇脸,今天居然也露出了一丝儿笑意,办起公事来,也比以往更加痛快了。

不多一会儿工夫,点卯回事儿发放完毕。闲杂人等打千儿告退,各回各房,这才留下壮班站堂,接茬儿开审。

头一个提上来的是张二虎。他架着双拐,步履艰难地转过戒石,在堂上伸一腿屈一腿地单腿跪下。金太爷见他伤势未愈,也不计较,倒显得挺和气似地问:

“张二虎,你的腿伤还没有好利索吗?”

二虎不知道太爷今天憋的是什么屁,头一个提他,却又问这无关紧要的话,只好据实回答说:

“回大人,枪子儿打碎了小人两寸多长一截儿大腿骨头,如今用柳枝对付上了,还没跟老骨头长在一起,吃不得份量,大夫说:得一年以后才能照常走路呢!”

“噢,柳枝接骨!这个大夫医术高超,倒是应该替他传传名气!这一回,你白挨了这一枪,不觉得冤得慌吗?”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奇怪问话。应该怎样回答才是呢?二虎是个精细人,灵机一动,就顺着他的话茬儿回答说:

“大人恕罪,小民实在觉得冤到家啦!林吴两家发生争执,小民一个拉架的,白挨了一枪不说,还得裹在里面陪着打官司,真叫从哪儿说起?求大人明察!”

金太爷干笑一声说:

“你说冤,本县倒觉得不冤。你一个拉架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帮着吴家打起林家来了,这叫向一个打一个,应该叫做帮凶,怎么能够叫拉架呢?”

“回大人,小民路过林家后院儿,听见里面打得热闹,推门一看,是林、吴两家兄弟四个干起来了。小民一想,不论贫富,总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就跑过去想给他们拉开,有话慢慢儿说。这时候,林炳一剑搠倒了本善,只当小民是帮吴家干架来的,不由分说,抡剑当头就砍。小民当时手无寸铁,情急了,才不得不拣起本善扔下的四齿儿还手。这一来,劝架的也就变成了干架的啦!”

“照你这么说,这是一场误会啰?”

“回大人,实在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你跟林团总往常可有争执?”

“论情份,小民跟林炳也算是师兄弟,不过平时从来没有交往,又不是一个县里的人,就是在大街上碰见了,也是各走各的道儿,连一句话儿都不说的,素常更是井水不犯河水,路归路,河归河,无恩无冤,就跟不认识的一样。帮忙倒帮出不是来,真是太冤了。”

“你说太冤,本县还说是不冤。吃这一次亏,也好叫你知道‘是非皆因多开口,烦恼只为强出头’这句俗话并不俗。我再问你:你去拉架的时候,果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动武吗?”

“回大人,小民当天一早就出门去了,直到半夜里才回来。要不是为了抄近道儿,连他们干架的事儿我都不会知道呢!”

“照你这么说,你实在是无辜啰?”

“本来跟小民一点儿关连也没有,如今倒成了脱不开的关连啦!”

“那么,要照你的心思,怎么处置你自己才合适呢?”

“要照小民的心思,本来就是阴差阳错的事儿,与小民无干,说清楚了,放小民回去,也不敢问林家讨伤药钱,自己认倒楣,慢慢儿将养去就是啦!”

金太爷听二虎说得轻松,不觉放声哈哈大笑起来说:

“啊哈,你倒推了个干净!只怕这汗,还是要出在病人的身上呢!听说你跟吴本良还是互为郎舅,又是从小儿的好朋友,焉知你们不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起去砸明火的?就算你是无意中碰上了,见有人在跟吴本良格斗,你这个好朋友不帮着姓吴的去打姓林的,那才怪哩!”

“回大人的话,小民不敢撒谎。开头进去,倒是诚心诚意去劝架的,待见到林炳搠倒了本善,又不分青红皂白抡剑就砍我,小民也就火儿上来了。这就成了真的帮着姓吴的打姓林的啦!”

金太爷听二虎这么说,不禁尖着嗓子拍案大笑起来:

“哈哈!痛快!痛快!这两句话说的才真叫实话呐!其实,你打的那叫蒙头架。打了半天儿,大腿都叫人给打折了,还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真是个浑小子!本县倒是喜欢你这个浑劲儿,也喜欢你这个痛快劲儿。你的案子,本应当把你押送回籍,交永康县去审理,姑念你是个浑小子,腿伤又未复元,经不起山路颠簸。到了那边,出不起这一笔使费,也是活受罪。好在你一不知情由,二未伤人命,倒不如宽大为怀,不作追究,就按你的心愿把你放了,才是真正救了你了。不过你一定要记住这次教训,住后少惹是生非,少管闲事,更不许跟林团总记仇,听见了没有?下去吧!”

张二虎没有想到金太爷今天会如此开恩,官司会结束得如此顺利,只是不知道本良的官司是怎么断的,心里还捏着一把汗。不管怎样,只好先按本良的主意,按事先串好了的口供,尽量地把自己摘开,不牵扯在里面,万一有个不测,也好有个人在外面接应。如今太爷既然肯于开恩放人,就一歪脑袋,朗声回答说:

“谢大人恩典!小子记下了!”说着,就扶着拐杖站起身来,拐出公堂,一径走出大门来。大虎和小顺儿接着,各诉情由,且在门口等着,看下面的动静如何,再作区处。

金太爷发放了二虎,接着提审除立本、本厚之外的十二名吴石宕人。十几个人在堂前跪成了两排,太爷发话说:

“你们都是什么时候到林宅后院儿去的?”

众口一词地回答:

“当夜半夜里听见林村枪响,立本二伯挨家儿把我们叫了起来,说是立志大伯上林家讨牛不归,本良、本善、本忠、本厚后来也去了,这时候林村枪响,怕他们四个有失,叫我们各带家伙去看看。我们到林家的时候,本善已经死了,本良、二虎受了重伤,乡约和地保已经到场多时了。”

金太爷侧着脑袋问:

“那么说来:林、吴两家械斗之先,你们什么因头也不知道啰?”

大伙儿回答:

“我们卖力气人家,天一黑早早儿就睡了,别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金太爷轻轻地拍了一下公案,皱着眉头说:

“两个糊涂蛋的乡约地保!事后到场的人,叫你们来干什么?你们该来,凡是当晚到场的林村人和林宅的合家上下,不是更该来了么?真是混帐行子!统统地都回去吧!没你们什么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十三个人稀里糊涂地被轰下堂来,到衙门口跟大虎、二虎他们会齐。大家都惦着那三个人的下落,谁也不肯走开。

押在候讯房里的十六个人,一下子放了十四个,最后才把立本和本厚父子同时提上堂去。金太爷开门见山就问:

“吴本良兄弟四个深更半夜地去林宅找碴儿械斗,是吴立本你的主使吗?”

立本一听金太爷把本良他们去林家寻父要牛说成是找碴儿械斗,又把自己编派做主使人,心知这里面有文章,赶紧分辩说:

“回大人的话,我们吴石宕的工匠替林家在蛤蟆岭头修陵园,丢失了一头牛,有人指说是林国栋牵走了。小民的哥哥吴立志上门去要,深夜不归,小民才打发他们兄弟四个去林家寻父要牛的。其中并无找碴儿械斗等情由,请大人明察!”

金太爷“噢”了一声,不置可否,却又问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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