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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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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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立德这种只知心疼儿子而不顾全族的卑劣行径,招来了全体族人的强烈反对,纷纷投之以鄙夷的目光。小伙子们火气冲,七嘴八舌,酸的苦的一起上:

“什么别人自己的?你还算吴石宕人不算?”

“本顺是你儿子,本良就不是你侄子啦?手心手背都是肉,拉起来不一样疼吗?”

“什么呀!手心肉厚,手背肉薄么!通吴石宕只有他儿子是一朵花儿,别人儿子全是豆腐渣!”

“亏你还是本良的叔哩!瞧瞧你自己,身上有一点儿做叔的味儿没有?”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分什么清水浑水的呢?咱们这一塘清水,早叫林炳给搅浑了。你想一个人图干净啊?只怕林炳就不肯答应你呢!”

对于立德这两天来的所言所行,吴绍林早就有所觉察。今天亲耳听他说出这种不顾大局的话来,直气得雪白的胡子簌簌发抖,扶着拐杖站起身来,指着立德厉声呵责说:

“好哇!只顾你儿子,连天理都不要了?连亲人都不管了?你这不是老鼠钻牛角越走路越窄么?没想到我二哥那么明白的一个人,竟生出你这么个糊涂虫来!我先问你:吴石宕人在城里砸了大牢杀了官兵,上山造反去,凡是吴石宕人,谁还能在这里安安生生住下去?你能不蹚这浑水,一个人留在村子里打石头吗?”

立德叫自己的侄子们连损带挖苦地数落了一通,已经就半羞半恼了,再让三叔呵责了一顿,更下不来台,火头上耍开了无赖,拿出一副强硬到底的架势来,理直气壮地说:

“我一没有杀人放火,二没有反叛朝廷,我怕什么?我逃什么?只要你还我本顺,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吴石宕,决不扔下祖先辛苦开创的基业,上山去当上匪!”

“好,好!只要你有种,敢在吴石宕呆下去;只要你儿子不怕,敢从山上回来,由我作主,还你儿子!不单还你儿子,我还要在这里陪着你,看着你,且看你往后蹚的是清水还是浑水!我这一把年纪,比你爷儿俩加在一起还要大几岁,不信比你还胆小!”

吴绍林盛怒之下,一跺拐杖,说出这句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话来,把大伙儿都愣住了。足有半袋烟工夫,没有一个人搭言,都用恼怒的眼光瞪着立德,且看他怎生回话。又过了半响,吴绍林见立德只是涨红着脸,无言以对,以为他有动于衷了,就又放缓了口气,接着说:

“一个人活在世上,比不得山上滚下来的一块石头子儿,木知木觉,六亲不靠,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要是远近不分明,恩仇分不清,那还能叫人吗?其实,有的时候,这个自己和别人是很难分开的。比如说:有人在你的左邻右舍放火,你要是不管,那火就会连你的房子也烧掉。又好比说:你坐在船上,有人要把般凿沉,尽管这条船不是你的,你能不管吗?”

立德是个怕硬不怕软的人。你硬,他就服软;你一软,他倒又硬气起来了。这会儿他三叔口气和缓了下来,他马上梗起脖子,装傻充愣,不服输了:

“三叔,你说话可得算话!我是死活不走了,本顺我也就冲你要定了。你们商量怎么上山吧,这里没我说话的份儿,我回去啦!”说着,不顾立新连连喊他,管自一瘸一瘸地出去了。

立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口气儿说:

“一个人要是让私心蒙住了眼,就只能看见自己的鼻子尖儿,看不见别人了。牛不吃草,不能强摁脑袋;他舍不得家业,舍不得儿子,愿意留下,就让他留下吧。不过任怎么着,他总是我兄弟,把他爷儿俩撂在这里,铁定要受林炳的折磨,我还真不放心哩!”

“就为这个,我才也留下来的嘛!”吴绍林接着话茬儿说。“我反正已经土埋齐脖子,离死日不远的人了,有我在这里,总比他爷儿俩单吊要强些。我倒不是怕他受折磨,这私心重的人,遇事难保不思前虑后,摇摇摆摆,万一要是叫林炳拉过去,成了蛀虫一条,事情就坏了!”

这时候,一直坐在一角静听大伙儿说话的月娥娘,忽然掠了掠鬓发,直了直身子,像是有话要说,张了张嘴,却又停住了。立新看见,连忙问:

“大嫂有什么主见,说说嘛!”

月娥娘看了看立新,又看了看三叔公,这才说:

“我有一句不知深浅的话,可不知该说不该说。”

大伙儿见这个虽然识文断字却又从不多嘴的女人,今天要在大家面前说说自己的主见,都十分好奇地望着三叔公,希望赶紧得到他的首肯。吴绍林见月娥娘有话要说,点了点头:

“说嘛,说嘛!吴石宕遇上这么大的变故,每个人都应该说说自己的主见,正面反面都得想到了,才不会有漏洞。合用不合用,大伙儿再琢磨嘛!”

月娥娘沉思了片刻,似乎在重理自己的思路,这才很有条理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咱们吴姓人祖孙四代在这里落脚谋生,一向相安无事,布衣淡饭,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如今平白无故地叫林炳逼得家破人亡,再也不能在这里耍手艺混碗饭吃,只好上山去落草,这是万分无奈的事情。不过,是不是除了这条路,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呢?是不是每个吴石宕人都非上山不可呢?我琢磨:二叔他们,砸了站笼,抢了犯人,杀了官兵,在城里闹了个天翻地覆,要不拉起山头来自立为王,就没有别的活路了。不过亡命江湖,不单不是好办法,一旦叫人捉住了,难免一刀,死得更窝囊。吴石宕人扯起旗子来造反,咱们这些人就成了‘匪属’,就算衙门里不来抓,试想林炳能放过咱们去么?所以说,凡是沾上了‘匪属’的边儿的,再也甭想在这儿安安生生住下去了。不过,咱们吴石宕这十几户人家中,也不是家家都有人造反,我挨家细算了一下:大武子家、小强子家、小清子家,还有三叔公这一房的兄弟仨,都跟官司上一点儿牵连也没有。加上小顺子一家,共合七家,照我看,这些人就不一定非上山不可。咱们吴石宕虽则是一姓人聚族而居,却是分门各户另过日子,并不是四世同堂,一家有事,牵连不到别家。留下这七户人家,一者能守住祖先留下来的基业;二者能牵制住林炳,随时察看他的动静。退一步说,实在无法在这里立足了,晚一步依旧可以上山。这是一。第二,前天我就跟他三叔提起过,上山落草,比不得安家立业,一扯起义旗来,就是一支义军,当然要安营扎寨,招兵买马,官兵来剿,就得动刀动枪;兵家的事情,有进有退,有攻有守,调动布防,东奔西走,更是常事。自古以来,女兵女将有的是,女大王也出过不少。咱们村的姑娘媳妇儿,也大都会两下子,上山去,不单不会给他们添累赘,倒是添了一支娘子军。只是像我这样什么也不会的妇道人家,还有老人孩子,居家过日子,倒是各人有各人的路数,多少也还有点儿用处,一上了山,可就成了没脚蟹一只寸步难行了。眼下山里一点儿根底也没有,难处还很多,咱们这些老的小的再进山去,叫他们顾得了妻儿老小顾不了安营扎寨;顾得了安营扎寨又顾不了妻儿老小,结果会是两头抓不住。我的意思,凡是跟官司没有牵连的,一律留下不走;凡是跟官司有牵连的,不分男女,年轻力壮的统统上山,年老体弱的先缓一步,暂且到娘家或是远地亲戚处住些日子,等山寨里有些眉目了,再决定去还是不去。我这个想法,不知道妥当不妥当,说出来,大伙儿再议议吧!”

小强子一听说要把他留下,头一个跳起来反对说:

“不行,不行!这个主意不妥当!有大哥他们在这里,林炳还要变着法儿来欺负咱们哩!要是只留下六七户人家,又没几个真有本事的,他还不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哇?到了那个时候,拼了吧,拼他不过,服了吧,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去,那日子才不好过呢!要依着我,不如今天晚上趁林炳没回来,打进他家去,杀他一个鸡犬不留,再放一把火把房子也烧它个净光净,统统都上山!让林炳回来也尝尝家破人亡的味道!山里刚扎寨,正是用人的时候,多一个人,不就多一分力量吗?”

大武子见小强子开了炮,赶紧作补充:

“我们这几个兄弟,不管怎么说,总比那些新来入伙儿的要信得过些吧?本事再不济,也算得是初学三年,就别三心二意啦!不管它官司上有牵连没牵连,是老弱的不妨暂时走避一下;是能跳能蹦的,咱们统统上山!”

月娥娘的一番言语,引起了人们新的分歧和争论:大体上有点儿岁数的都同意月娥娘的看法;火气正壮的小伙子,则都同意小强子和大武子的主意。这工夫,立新小声地跟他三叔嘀咕了几句,站起来宣布最后的决定:

“时间紧迫,今晚上就要动身,没工夫再争执了。我跟三叔商量了一下,决定按我大嫂刚才说的主意办:三叔一房三兄弟、大武子、小强子、小清子三家,加上立德爷儿俩,一共七户人留下不走。这七户人家中,大小还有十几个石匠,勉强还能应付石作坊的大小活路。三叔的意思,我也是官司上没牵连的人,要我留下主持石宕里的事务。三叔年纪大了,照应不过来,我反正是没儿没女的,就留下给他当个帮手好了。上山的人,要准备吃大苦,要准备流血流汗,能不能在山上站住脚,能不能打退官兵的进剿,能不能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就看你们的了。留下的这几十个人,不单要把祖先开创的这个石宕继续开下去,更主要的还要暗中注视林家的动静,随时给山里通风报信儿。山里有人回来,也好有个藏身的地方。上山的人,是面对面一刀一枪来硬的;留下的人,却要随机应变,该硬则硬,该软则软。比较起来,我看还是留下的人日子难过些,危险也更大些,所以肩膀上担的份量实际上比上山的更重。今后到底怎么办最合适,咱们另商量好了。月娥年轻,又有武艺,进山去是不用说的了。本良现押在大牢里,他娘躲到哪里去也不稳便,三叔的意思,不如也一起进山去。大嫂识文断字,能写会算,除了动动笔管管账之外,烧个火看个堆儿什么的也还用得着。小强子他们,仗着有几斤力气,动不动就想来鲁的,只想手起刀落,图个痛快。要知道一者这里还要留下人;二者今夜明早这里还要悄悄儿地陆续撤走一批人,打草惊蛇,把事情闹大了,从眼前来看,也绝无好处;三者,冤有头,债有主,血债是林炳欠下的,就得向林炳讨还,趁他不在家,杀他一家良贱,也不是咱们吴石宕人是非分明的行径。林炳哪天回来,还没一定,咱们得在他回来之前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今天下午,除留下的人之外,不论上山的还是远走的,都要把行装拴束停当,把浮财分散完毕,今夜明早,分批上路。紧着点儿,各家各户分头准备去吧!”

这样的决定,尽管小强子他们几个留下的小伙子还有些意见,但是心知再争也没有用,就也退了出去,另找地方商量对付林炳的主意去了。

一时间,满屋子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大虎见自己的差事已经办完,准备回银田村去。正要告辞,月娥走来轻轻地问他:

“哥,我嫂子她们,是跟你上山呢,还是留下不走呢?”

关于这个问题,大虎早就思谋成熟,也跟二虎商量过了。照他们想,银田村属永康县地界,壶镇团防局管不着他们。再说,二虎是个伤号,谁也不会想到城门上的礌石是他带人布下的。为此,估计林炳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找到银田村去,就告诉月娥:他娘、他老婆孩子和他妹妹,暂时仍都住在银田村,看事态变化再另作打算。有人问起,就说大虎出门挑炉匠担去了;二虎送到外地治伤去了。月娥想了一想,对她娘说:

“娘,今晚上你跟大虎哥一起动身,先到舅舅家等我吧,我到银田村跟我金凤嫂子一起住几天,等林炳回来以后看他怎么摆布。要是他不去难为我嫂子,我住两三天就到石笋前去,咱们一路上山,要是他找上我嫂子的麻烦,我就跟她一起走。好歹我比她胆子大一些,路上多少还能照应着她点儿。你说好不好?”

她娘也正为金凤的处境安危而担心。虽说是个没过门儿的儿熄妇,可定下这门亲事以后,已经是远近皆知的事情了。林炳摔了跟头赖西瓜皮,回来以后拿金凤出气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听月娥这样说,虽然明知女儿留下来危险很大,但这样的事情又只有她能办,也只得狠狠心同意了。

傍晚时分,月娥带了随身衣物和双剑,先到了银田村张家。上山去的二十四个人,分头拴束扎结停当,一人一份儿行囊、一件称手的家伙,天黑以后,都到蛤蟆岭脚大樟树底下取齐,由大虎带路,分作几拨儿,前后相跟着绕开林村上路了。月娥娘先到石笋前,要等天亮以后,才跟外出暂避的老弱妇孺们一起动身。

这个时候,山上房上的积雪虽然还没有完全化尽,通往城里去的大路,经过人来人往的践踏,却已经融化殆尽,比进城去打官司那阵子,要好走得多了。二十四个人中,虽有七个是女的,好在刘教师在世的时候早有先见之明,劝说她们的父母亲,把闺女的小脚都放了。别看那是半大的白薯脚,练过几年功夫,腰身腿脚都特别灵活,走起夜路来,还真不在小伙子以下呢!

按照预先的约定,一行人应该在天亮之前赶到问渔亭跟老和尚取齐,由于大家脚底下加了劲儿,动身的时间又比预计的提前了不少,因此到达仙都山脚,离天亮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大虎把人全都带到山脚下隐蔽的地方藏住了身子,自己一个人走上问渔亭等着老和尚。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当大虎刚迈过半步鸿沟,星光下看见老和尚在亭子里迎着寒风踢腿练拳等待多时了。见大虎提前到来,老和尚爽朗地笑着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提前到了。”又回过头去喊:“都出来吧!还跟你大虎哥藏猫儿玩儿哪?”

随着老和尚的话音儿,来喜儿跟小红像小燕儿归巢似的张开两臂扑了过来,一齐叫开了“大虎哥”。星光下,见这一对儿宝贝已经脱下僧袍还了俗,依旧是去年十月里投黄龙寺来的那一身穿着打扮,只是腰间各挎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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