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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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1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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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还有些不大愿意,噘着嘴说:

“我们今天就白受他这一顿窝囊气了吗?”

立新接着耐心地跟他解释:

“欠下的债,哪儿能不还呢?赶明儿要他加倍奉还,让你痛痛快快地出一出气儿,还不行么?快回去告诉他们三个说:今天歇工,不打石活儿了,都回村去,有什么话,找我说,别跟那些不懂人话的东西瞎吵吵。听清了么?快去吧!”

尽管本清心里还是不愿意,但是立新发了话,他现在是吴石宕的主事人,不愿意也得听他的,更何况他说的有道理,又答应住后要加倍讨回这笔债呢。因此走的时候,居然没有噘着嘴。

本清刚走了不久,小强子又气咻咻地跑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本顺。离着老远儿的,小强子就嚷开了:

“不好啦!林炳带人进村来抢东西啦!还把三叔公也捆起来啦!大家快回村揍林炳去!”

立新对小强子这种咋咋呼呼的劲头很不满意,没等他站住脚,就训了他一顿:

“你嚷什么?沉住气儿,慢慢儿说!”

小强子吃了一个大窝脖儿,红着脸讪讪地说:

“我还没进村儿,就碰见小顺儿了。村里的事儿,我是听他说的,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没看见,还是让小顺儿自己说吧!”

立新不满地瞪了小强子一眼。小顺儿紧走几步,上前来给他解围:

“林炳这一回带来的人可多了,除了八个团丁之外,林国梁、林焕、来旺儿都来了。还有壶镇街上当铺里的两个朝奉,带着五六副杠子、十几名杠脚,一共不下二十七八个人。他们进了村,先在村口张贴告示,林国梁还耀武扬威地扯着破嗓子筛锣叫街,要村子里的人全去看。我爹怕我惹事儿,把我倒锁在屋里没叫我出去,他自己拄着拐杖去了。不多一会儿我爹又悄悄儿地溜回来对我说:告示是壶镇团防局出的,上面有名有姓,开了十几个人的名字,都挂上了‘叛匪’的罪名,除了我,凡是进城上山的人都上了榜了。告示上说:凡是叛匪,家财一律籍没,折赔林家的烧埋银子;凡是家属,都是匪属,若能幡然悔悟,大义灭亲,投案举发,准其将功折罪,不再追究,还可以酌情发还房屋田产,自谋生计;三天之内如果不去投案,即以叛匪论罪;有知情不报或藏匿不举的,也要以通匪论处。告示上还说:凡是现住吴石宕的人家,三天之内,必须向团防局递交甘结文书,申明以前跟叛匪没有勾结,担保以后不跟叛匪有任何来往;递了甘结,可以各安生计,永作良民;要是不递,就是通匪,罪同反叛,三天之后,一律拘捕,解送县里发落。我爹说,林炳贴了告示,就先奔我大伯家,砸开了锁,把屋里的桌椅板凳、箱子柜子、水桶粪桶、锅碗瓢盆、衣服被褥,凡是能搬能动的,全挪到院子里,由当铺里的朝奉估价登账,粗的细的,分门别类,打叠成包,扎缚成杠,就要抬走的意思。三叔公找到林炳,问他们这样胡来,凭的什么,可有县里的硃批。林炳那小子装模作样地声言,这是奉的太爷面谕。三叔公说,就是面谕,也得有硃批火牌,没凭没证的,单就一句空话,老百姓能相信呜?一句话扎了林炳的肺管子,像个蛤蟆似的蹦了起来,睁圆了眼睛扬起了手,说这是给叛匪撑腰拔铣,分明是通匪的行为;又说,不相信团防局就是藐视官府、对抗朝廷,跟反叛差不了多少,当即下令团丁把三叔公拿下了,捆在廊柱上,还扬言要解到县里去发落。我爹一看林炳这一次来势很凶,各户主事的又都不在家里,怕三叔公要吃亏,叫我从村后溜出来给三伯送个信儿,赶紧回村去想主意把林炳轰走才好呢!”

小强子听小顺儿把村子里的事情细叙完了,没等立新回答,赶紧插嘴说:

“三伯,我刚才没把事情说拧了吧?村儿里来了狼,把咱们的家都抄了,把老人都捆起来了,你说还能不急吗,快别慎着啦!对付豺狼,得动刀枪!就咱们这二十多条,对付那几个草包,我担保用不着喘大气儿就能把他们给收拾了。三伯,救人要紧,快拿个主意吧,就听你一句话啦!”

立新没有回答,不过也没有发火儿,只是拧着眉梢在琢磨对策。从上次把林国梁噘走,到这次立德上当泄密,谁都料到林炳早晚会亲自出马,不把吴右宕人睬在脚底下,总不会善罢甘休的。难办的是:今天他变私仇为公事,借用团防局的名义,打着县太爷的旗号,带来一拨儿乡勇抄家封门。所抄的人家,不是在押在逃,就是去县里劫过牢闹过事儿的。不管怎么说,如今还是大清朝的天下,没有上山造反的老百姓,还不能不听官府的管辖。今天林炳动用了印把子,不管真的假的,他是现任壶镇团防局总办,只许他说瞎话,不许小百姓不听不从。怎么办呢?用武力硬顶硬轰么?不行了,这已经不是一人对一人、一家对一家的冲突和纠葛了。什么事情,只要一牵扯到了“官”字,就意味着有王法在拘管,有朝廷在撑腰,谁要是胆敢反抗,等着你的,不是夹棍、站笼、监狱,就是斩首、凌迟、寸磔。虽说是英雄不怕死,“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但也要问一个值得不值得。就眼前这二十几个吴石宕人,甭说那八名乡勇不在话下,就是搭上林炳、林焕,也能把他们轰出村儿去。但是这样一来,这留下的几家,在吴石宕也呆不住了,最后还是得上山。与其折腾一场让人家撵上山去,当初全村人一起撤走岂不更其干净?既然留下几十口人在村儿里,却又一点儿用处也没有,那留下这些人干什么?左思右想,难哪!实在难哪!

大伙儿看立新沉思良久,委决不下,都眼瞪瞪地望着他,不敢插言。忽然,立新一摆脑袋,出于大家意料之外地问小顺儿:

“你看清了没有,进村儿的人里面,有没有林步雪?”

“没有。”小顺儿摇着脑袋回答说。“我爹没说有他,我出村儿的时候,悄悄儿到大伯家门口看了看,除了林炳、林焕之外,只看见有林国梁,还有来旺儿,没看见‘子路不说’。”

“好!”立新终于做了决定:“他不来,咱们偏去请他来,这一台戏,还非得他来收场不可。他不来,不是他不肯来,一定是林炳没去请他。他是林炳的叔公,平时嘴上又最好讲些个仁义道德。今天林炳到吴石宕来抄家,一没有县里的火签,二没有太爷的硃批,办的又是逞强霸道的事儿,难怪他要背着他叔公。他不是想背着人吗,咱们偏去替他请来,再拿话一激一将,那些不便从咱们嘴里说出来的话,由他叔公嘴里说出来,他也就无可奈何、不能不听了。不过这林步雪也不是个一请就到的主儿,非得给他一点儿甜头才能把他请出来。这样吧,你们统统回村儿去,只要保住大人孩子不受欺侮就行,特别要护住我三叔。请老学究的事儿,由我去办。不论请来请不来,在我回村儿之前,不许你们跟林炳斗嘴动武;在我回来之后,再看我的眼色行事。去罢!”说完,解下围裙来,掸掸身上的土,又给小顺儿交代几句,就往林村去了。

二十多人中,有相信立新能请来老学究,并像卤水点豆腐那样,一物降一物,真能把林炳制住,救出叔公的;有知道老学究爱财图利,只要许他好处,没个不来的,只是能不能向着吴石宕人说话,制住林炳,却就不见得了;有认为老塾师一向胆小怕事,如今吴石宕成了叛匪的老窝儿,避之犹恐不及,借他点儿胆子,也不敢往这边伸腿儿,要想他来替吴石宕人说话,更是提也不要提起。三种人尽管看法不同,不过都听立新的分拨,归置好了家伙,牵着牲口,匆匆赶回村子里去了。

当这一伙儿吴石宕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林炳已经清点完了立志的家财,在门上十字交叉地斜贴了两张大封条,接着又砸开了立本家的门锁,继续往外搬东西。三叔公被反剪着双手捆在立志家的廊柱上,老竹根拐杖扔在一边儿,有一名团丁手执单刀在一旁看守着。林炳正在吆喝着杠脚们搬运东西,一眼看见吴石宕现有的青壮年男丁涌进村来,心知一定是有人到地里去报信儿来着。做贼的心虚,只当是吴石宕人厮拼来了,看看那几十条抡大锤砸石头的铁胳膊,再看看自己挑出来的那几名团丁,虽然比其余那些酒色过度、满脸烟容的废物点心要强些,却也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在别处打了人做了案无处安身,流落到壶镇来的地痞、青皮、混混儿、懒虫。这些人,当团勇不过是为了混碗饭吃,并可以借此没事儿生事儿,敲诈几百文烟钱茶钱,发个小小的利市,或者闯进土娼暗门子的家里去,占点儿小小的便宜。真要是遇上了大阵仗,双方势均力敌,混战一场,不至于伤筋动骨的话,还可以对付一阵;若是逢上敌众我寡,要他们去硬打硬拼,白刃肉搏,那是指望不上的。林炳有鉴于此,见这几名团勇已经露出了怯阵的神色,为了鼓舞士气,急忙来一个身先士卒,抽出双剑来,迎着进村儿来的吴石宕人走了几步,按剑站定,如临大敌。林焕和来旺儿见了,急忙也各掣家伙,站在林炳身后。那七名团勇见首领已经上前,不敢慎着,又不敢过于上前,以免首当真冲,只是各人亮出腰刀,在林炳与朝奉之间站成一字儿横队,像是保着团总,又像是护着朝奉,摆出一副能攻能守的阵势来,战事以乎一触即发。

奇怪的是,这一帮吴石宕人涌进村儿来,对眼前这种阵势竟然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从林炳的鼻子尖儿底下走过去,还把各人的妻儿老小都叫进屋去了。顿时间,林国梁费了好大劲儿鸣锣聚众召集起来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手,简直比给了林炳一个耳刮子更使他恼怒和难受。他带人来抄家,一半儿为籍没财产,填补他近日来的亏空;更多一半儿,还为的要造成一种声势,杀鸡给猴子看,叫留下的这几户吴石宕人望之生畏,从而投靠林家,达到他以吴石宕人攻打吴石宕人的目的。如今这一着棋分明已经失败:砸开吴立志的家门,金银细软值钱的财物早就一件也没有了,连米柜谷仓也都是空的。几张破旧桌椅,几件破衣烂衫,加上几间空壳儿房屋,满打满算也值不了几两银子。吴立志的家里如此,吴立本的家里也差不多,其余各家尽管还没有砸开,但可以预料,情形不会相差多少的。林炳明知道财物转移,不会藏得太远,大部分东西仍在村内左近几家人家屋里。但没依没据,也无法分别。单单这件事情,就已经使林炳十分恼怒,再加上这些人若无其事地一哄而散,连正眼儿也不看他一眼的轻蔑和藐视,更使林炳暴跳如雷。唱戏要有人捧场,变戏法卖膏药还要有人站脚助威呢,如今他在这里顶着石臼跳加官,却连一位看客都没有,岂不可恼?盛怒之下,林炳一跺脚,冲那几名团丁一声大喊:

“去!统统都去!把那些躲进窝儿里去的穷骨头全都给我轰出来!”

几名团丁听见团总一声令下,虽不敢怠慢,却又怕遭到暗算,只好三个一群儿两个一伙儿地手执钢刀大声吆喝着就近找个门儿探进身去。来旺儿见团丁们都走了,忙转身跟上,却一头扎到村子的最后面,进了立德住的那个小院子。

屋子里,小顺儿正在低声地跟他爹叙述立新的决策,要他爹利用给林炳纳过降书这样一种特殊身份,出去跟林炳慢慢儿周旋,只要拖延到立新回来,事情就好办了。林炳要问躲在家里干什么,就说正在规劝大伙儿写甘结,他就没话可说了。正在这时候,来旺儿推开房门闯了进来,扯开嗓子大声嚷着说:

“吴立德!你好大的架子!我家总爷奉太爷面谕,亲自到你们吴石宕来查抄逆产,宣抚百姓,你怎么出去照个面儿就溜回来了?你还算是递过甘结愿意为总爷效劳的哩!快走吧!总爷着我请你来啦!你快把乡亲们都叫到村前去,静听总爷的晓谕。快走!”

来旺儿一边嚷,一边却频频向小顺儿使眼色。小顺儿会意,帮着劝他爹说:

“爹,团总请你,那就快去吧!见了团总你就说:各家各户,都在张罗着写甘结,等写完了甘结,马上都去听他的晓谕就是啦!”

立德听小顺儿交代过了,心中有数,连忙起身陪笑回答说:

“是哩,是哩!团总传呼,我这就去。小顺儿,快请你来旺儿哥用茶,歇歇腿儿再走。”说着,拿起拐杖,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

来旺儿见立德走远,坐下来问小顺儿:

“立新叔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回村儿来?”

小顺儿被关在林家后院儿的半天半宿,来旺儿被褥茶饭的照顾得很周到;临放他的时候,又悄悄儿地告诉他立德供出了白水山的机密,林炳扶病去了壶镇,内中必有重大变故,要他多加小心,并设法通知山上早作防备。通过这一段交往,小顺儿对来旺儿的看法略微有些改变,回村以后,跟立新说起此事,立新又告诉他来旺儿经大虎的一番开导之后,略有悔改之意,并愿意替吴石宕人通风报信儿当内应一节。因此,对来旺儿的戒心多少放松了一些儿,不是太机密的事情,也不打算瞒着他,于是就照实告诉他说:

“我三伯到林村去请乡约老夫子去了。”

“请他来干什么呀?”

“我三伯说,老学究是林炳的长辈,他说话,林炳还不敢反驳。”

“用钱去买通他么?”

“不,老学究满嘴上仁义道德,明着给他送钱疏通,他会把钱扔出来,把人骂出来,装一副廉洁清正的面孔给村里人看。他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想收买他,就得照顾他的面子,借一个题目把银子送去,他就会替我们出力,向着我们说话了。”

“立新叔用什么名义给他送钱去的呢?”

“这个我不知道,我三伯没说。”

“这事儿,能成不能成,我看还两说着。你不知道,自从家爷死了以后,炳大爷特烦老学究,有什么事儿,不单不去跟他叔公商量,还尽躲着他。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吧,叫我今天一早去请地保,却又关照我不要叫他叔公知道。看起来,老学究就是肯向着你们说话,炳大爷还不一定肯听不肯听呢!”

“我三伯说:正为林炳今天办的这件事儿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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