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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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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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儿忘了回小姐了。方才在大门口碰见宋老大,他刚从河边雇船回来,正打算来回话,见到了我,就叫我代他回禀小姐:船已经定好了,写的是南通船行直开杭州的官舱两个铺位,定明天黄昏船到以后搬行李下船,后天二十六日一早启碇开航。船钱酒钱,柜上都已经付过了。”

本忠一听定的是后天的船,吃了一惊,忙问:

“怎么?明天没有去杭州的船么?”

梅香规规矩矩地回答说:

“宋老大去问过了,明天没有去杭州的便船,七板子小船,又不肯摇这么远的路,再说,就是人家肯摇,坐着也太辛苦了。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去定的南通船行的大航船的。”

本忠一听明天没船,急得他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临来之前,师傅一再嘱咐,要他先去找船,回头再到天香楼辞别素素,以免耽误了正事儿。如今果然不出师傅所料,这该怎么交代呢?急切间,他陡地站起身来,一定要亲自到河边再看一看不可。薛三娘拦住了他,跟他解释说:

“贤婿有所不知:这里通杭州和苏州的大航船,都是逢双日两头对开,单日到达,明天八月二十五,是到船的日子,不是开船的日子。有急事非单日动身不可的,除了自己包租一条大船之外,就只好搭便船了。七板子小船(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摇十里八里路,远了不肯去。这就叫‘人不留客天留客’,有心要你们多呆一天呢!”

本忠听明白了原因,无可奈何。不过这种中途变卦的事情,不赶紧回去禀明师傅,也是不行的。心想:反正明天走不成了,送行道别的工夫总还有,就不再坐下,急急忙忙要回客栈去。三娘和素素苦留不住,只得送下楼来,再三关照明天一定要请仇、黄二位客官早早过来饯别送行,又吩咐把准备下的酒席装成两盒,随后送去。

本忠回到客栈,跟师傅说了明天没有便船,已经定下南通船行后天一早开航的两个官舱铺位。仇有财听了,很不高兴,连连责备本忠不会办事,又说他装阔摆谱儿,不是官舱大船就不肯坐,气冲冲地还想亲自到河边去一看究竟。本忠把三娘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仇有财似信不信地到账房间里去问明了掌柜的,证明果然如此,才算作罢。

这时候,天香楼厨下的小师傅挑了两个食盒,拿着素素的名帖送酒席来了。仇有财对这个有着双重身份的小姐打心眼儿里就没有好感,对她的左一次请宴右一次送席更没有好气儿,要按他的性子,根本就不想收下。多亏黄逸峰和本忠两个做好做歹,这才开发了赏钱,把酒水送到厨下去重温。等到开上饭来,仇有财心中不快,吴本忠心中不定,黄逸峰心中不安,三个人全都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尽管是山珍海味,美酒佳馔,反而不如中午的那一顿大块肉大碗酒吃得痛快。晚饭以后,仇有财不发话,本忠也不敢到天香楼去,大家都在琢磨着心事,就这么枯坐着言不由衷地闲话了几句,反倒早早地就上床睡了。

第八十回

投亲不遇,红姑娘长洲返棹

瞒天过海,薛素琴潜迹跟踪

八月二十五日,本忠一早起来,梳洗完了,去买来早点,三个人坐在桌边闷头吃着。本忠犹豫了半天儿,鼓了鼓勇气,试探地说:

“反正今天咱们是走不成了,只要不误天黑之前上船,今天一天都没事儿,师傅也是头一次来嘉兴,是不是趁此机会到大街上走走,到南湖去逛逛呢?”

仇有财整整一年没有见到本忠,这次乍一见面,发觉自己一向十分满意十分喜欢的这个门徒,跟一年之前颇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他发觉这个原来十分忠厚老实的乡下孩子如今变得越来越像纨绔子弟,不单衣着打扮上像一个花花公子的模样,就是言谈话语、行动坐卧,也地地道道是一副官商阔少的神态,跟一年前的穷戏子本忠,简直判若两人了。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着,琢磨来琢磨去,颇有些后悔去年不应该把本忠留在这么一位富商的家中招亲,以致近硃者赤,近墨者黑,才一年工夫,就把一个贫寒出身朴朴实实的小石匠变成了只知追求钱财美色的庸俗商贾。不过从他听到山寨里调他回去的将令马上就准备起身这一点着眼,他头脑中为亡父报仇雪恨的念头总算还没有泯灭。也就是说,一年来铜水银汤的浸泡,还没有使他利欲熏心到忘了祖宗忘了冤仇的地步。因此,觉得他还是个在孽海中沉沦不深尚可救药的人。想来想去,认为这次回到缙云,不论事情得手与否。只有把他留在山上,才能遏止他的人欲横流,才能清洗他的满身污秽。为了把他的心思收回到造反这件大事上来,仇有财觉得有必要对他的门生严加管束一番了。这时候听本忠问如何消磨这一天的光阴,明知道他意在言外,其实是在试探,干脆就老实不客气地将他一军,顺着他的意思回答他说:

“昨天下午,你干妹子那里已经去辞行过了,要是你没有别的事情,我正想叫你陪我到大街上去走走,到南湖去逛逛呢!”

听了师傅这种极不体谅人的回答,本忠愣在那里,翻了一会儿白眼,终于还是嗫嚅地分辩说:

“不过,不过昨天我去写定了船,在天香楼只照了一面儿,就赶回来了,三娘母女两个,再三托我致意师傅和叔丈,请你们两位今天中午一定去小坐片刻,她们母女准备下一杯水酒,要替师傅饯行呢!”

仇有财听本忠终于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倒真是天大的一桩奇事了。薛家母女二人,跟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为什么忽然之间要对我姓仇的如此看重起来?昨天是打发近身丫头专诚牵了马来请我去吃接风酒。今天又烦你这个干哥哥当说客要拉我去赴饯别宴,好像我仇有财是她们家的什么显亲贵客似的。这可倒真透着有几分邪性了。我一个穷戏子,是一辈子也不会进行院的。你如今身为富商,寻花问柳,嫖妓宿娼,都成了风流韵事。用你的话来说,这叫做入境随俗,逢场作戏。可我要提醒你,这次你大哥发令来调你回山,是要你去赴汤蹈火,替你爹爹报仇雪恨的。当此生死关头,决一死战的时刻,你的逢场作戏,是不是也应该停一停收一收,先把你的心思用到正事儿上来呢?看你从昨天到今天的那副样子,不单是一颗心挂到了那个素素的身上,只怕是连魂灵儿也附到她的身上去了。你不想想,你这个样子,跟三年前从林家后院儿逃出来的你还是一个人吗?你这种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酸劲儿,跟你那些在山寨上与官兵浴血奋战的哥哥弟弟们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吗?你这样做,对得起那个在家里为你守空房的妻室吗?你要是还想到你爹你娘,要是还认得我这个师傅,就把心思从这个薛素素的身上收回来,从今往后再不要去想她,再不要往天香楼跑;要是你心里扔不下她,我也不勉强你,就算是我没收过你这个徒弟,你也没有我这个师傅,你们吴家也譬如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你就在这里照旧当你的大老倌,办你的风流事好了。你大哥那里,自有我去回复,你就不用管了。”

仇有财那冷冰冰又火辣辣的一番言辞,不单把本忠说得哑口无言,做声不得;就连黄逸峰,也感到脸上火烧火燎的无地自容起来。细一回想,本忠近来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跟他这个引路人的带领,难道不无关系吗?看得出来,仇有财对本忠的所作所为表示不满,其中也有对他黄逸峰不满意的成份在内。为了扭转这种僵局,也为了给自己开脱,黄逸峰假装疯魔地插进嘴来相劝说:

“我早就跟你说过的嘛,咱们买卖人,偶尔到行院里去走走是可以的,也是难免的。不过那只能是逢场作戏的事情,既当不得真,也动不得情的!像你这个样子,见面才一天,就把心啊肺的全掏给人家了,那还行吗?她们行院人家,进门的都是客,认一个干哥哥,就像吃一碗饭喝一杯茶那样随便。你以为她离开你也会跟你似的朝思暮想念念在心吗?不是我说得邪乎,过了三个月你再回来,只怕她都不认识你了哩!快别自作多情落一个作茧自缚了。晚上就要上船,趁白天有工夫,有该料理的正事儿赶紧料理料理,没事儿了,就领着师傅出去转转逛逛吧!”

本忠受了师傅一顿抢白,又听了叔丈一通数落,心里觉得既委屈了自己,又冤枉了素素。只是有些话难于说明,因此分辩不得也解释不得。想到昨天有些话还没跟素素说通,今天应该去跟她好好儿开导开导,安慰安慰;可是师傅在这件事情上明明已经动了真火,又不敢违背师傅的教训一意孤行。正在两难之间,忽听得门外小二哥一声呼喊:“温州黄客官,有客来拜!”黄逸峰不知是谁,赶紧出门来看,只见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身穿鲜艳的华服,带着两名俊秀的书僮,一个手持拜帖,一个手捧红毡,一见黄逸峰迎出门来,那少年立即举起双手低下头去,用袍袖遮住了颜面,银铃儿似的唱了一个肥喏。黄逸峰见来人颇为面善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见人家向自己行礼,就也闪在门边,举手还礼。还没等他抬起头来,那位少年客官竟然不待相让,就带着两名书僮,昂首阔步,管自进门去了。

黄逸峰颇感惊奇,赶紧随进门去,只见一个书僮递过帖子,一个书僮铺下红毡,那位少年公子先正冠,后掸袖,朝着仇有财纳头便拜。一面拜,一面口称:

“得知师傅驾临,专诚设下薄酒一席,为师傅洗尘接风。昨日两度打发家人婢女备轿牵马前来迎接,只怪门生失礼,致使师傅不肯赏光。今日门生特意改装登门专请,还望师傅看在义兄的面上,赏门生一个天大的面子,驾临寒舍。家母已为师傅亲治一席,专为师傅及义兄饯行,并请黄大官人赏光作陪,还望师傅千万不要推诿为幸!”

这时候,黄逸峰方才省悟来客乃是素素乔装改扮的,站在一旁,啼笑皆非。仇有财不知来者是谁,见客人进门就拜,搀扶不及,受了两礼,好不容易,方才拉了起来,接过帖子,就手放在桌上,张罗着让客人坐下。本忠眼尖,素素和梅香、杏香刚一进门,就认出来了;又见素素捧着帖子进门就拜,心知这是耍的强认师傅的把戏,也不说破,却在一旁帮腔说:

“师傅,您看三娘母女为此诚心,几次三番专诚来请,师傅就破一回例,到她内宅略坐一坐,又有何妨?”

仇有财弄清了来人原来就是素素,也确实为她的大胆泼辣和放荡不羁所十分惊讶。冷眼看去,见这个男装的姑娘唇红齿白,面如傅粉,鼻如悬胆,眼如流波,倒像一个绝顶俊俏的风流少年,风度翩翩的美貌公子。再看她的言谈举止,也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既不是妖妖娆娆的狐媚子,也不是娇娇滴滴的弱小姐。她的剑眉大眼透着英气,她的抬头挺胸显得豪爽,若不说破,谁会想到她是个女扮男装的花木兰,而且是个行院中长大的姑娘呢!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又道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昨天听黄逸峰和本忠夸奖素素,总有几分不信,认为那不过是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不实之词;今天一见,果然不假。这头一眼的三分好感,先冲淡了他心目中原有的轻视和厌恶,加上人家又是备着名帖专诚来拜,十分恭敬,也就不能不以宾客之礼相待了。不过一想到她父亲原是浙江省的巡抚,而母亲如今又做了天香楼的鸨母,马上就又犹豫起来,对于她的盛情邀请,不得不婉言谢绝说:一位少年公子闯进门来,先正冠,后掸袖,朝着仇有财纳头便拜。

“贤母女如此相待,实不敢当。昨晚已经叨扰一席,今天怎好又去打搅?一来山野粗人,闲散惯了,上不得台盘;二来连日疲于奔波,餐风宿露,贱体颇感不适,明日又将登程远航,难得有此半天空闲,正想借此时机稍事歇息,抽空还要备办一些当地土产,实在分身不得,还望小姐在令堂面前代为婉辞,贤母女盛情,不才就算是心领了吧!”

素素来前听本忠把他师傅说得如此不近情理,心里不免有几分嘀咕,只怕冒昧参拜,会把本忠的严师惹恼了,翻车砸锅之外,连脸皮也会撕破,因此来则来矣,却捏着一把汗,颇有些不放心。及至见了面,行了礼,通了话,才发觉这个不可思议的草莽英雄并不如本忠说的那么邪乎,乍一看去,他青衣小帽,布鞋布袜,土里土气的,完全是个乡下来的粗人打扮,绝不像是本忠这么个风流人物的师傅;等到一过话,才发觉他不单是个很懂道理也很近情理的人,而且出言不俗,举止颇有长者之风,不知不觉间,倒把她心中的三分疑惧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听他婉言辞谢,分明是借故推托,就壮了壮胆子,半带撒娇半带要挟地说:

“师傅这就太见外了。拜师傅磕三个头,门生刚才可是一个也没有少磕呀!一样是门生,为什么师哥这里歇得,师弟那里就歇不得呢?师傅您请放心,到了门生那里,绝不请您舞刀弄枪练武艺,厅堂上放一张藤躺椅,铺两床丝棉被,让师傅四平八稳地躺着,保险比在师哥这里住着舒服得多。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既方便也干净,比师哥的家里比不上,比起这个客栈来,总还强些吧?师傅要用什么土仪,只管吩咐下来,门生家里多半儿现成都有;有那缺项的,叫家里人马上去找,总也比师傅人生地不熟的要顺当些。等师傅吃饱了,喝足了,歇够了,该办的土货也办齐了,天黑之前,一准送师傅下船去歇息,还不行么?听说师傅生平不坐轿子,门生特意备了马匹,现在门外,就请师傅、师哥和黄大官人速速起驾吧!”

对于素素这一通半带俏皮的话语,仇有财不单没有觉得反感,反倒觉得这个奇特的双料小姐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也只有这个时候,方才明白本忠这个一向不为女色所动的男子居然会被她所颠倒的真正原因。要是在平时,他也许会借此机会多看看多听听这一路人的言谈话语,从而对她们多有所了解的,但是此时此地,自己一肚子的心事,满脑门的官司,确实缺少闲情逸致去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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