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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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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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天在上,今日国华哥有至关重要的机密相告,他日小女子如果泄漏半句,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起完了誓,她坐回原来的地方,一本正经地说:

“我已经起过重誓了,你有什么要紧的话,只管放心大胆地说吧!”

张国华见玉如果真起了重誓,欠身看了看四周,见确实没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嗓子,小声地说:

“十二年前,侍王长嗣在壶镇大桥的瞭台上受伤身亡,临死之前,交给我五千两白银和一匣子翠钻珠宝,叫我藏好,等以后太平军打回壶镇再取出来。如今太平军已经全军覆灭,收藏金珠财宝的事儿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些钱财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为了这些财宝,我甘愿忍受失去双脚的痛苦活了下来。自从我到了栖流所以后,你对我细心照料,我打心底里感激你;你聪明、善良,拿我当人看,我又打心底里喜欢你。我已经是一个残废人了,本来是没有资格也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的,不过我想到我还有两万多吊钱的财宝,能够叫你变成一个呼奴唤婢的富家奶奶,尽管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至少你能够过比得当地的夫人、太太们更舒服、更富足。我替你想过,拿你今天的身份,随便嫁到哪一家去,都不可能享到这样的福气。正因为有这样一层原因,我今天乍着胆子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跟我这个失去双脚的残废人过一辈子?你要是不嫌弃我,咱们俩带上这些银钱远走高飞,到他乡外地去安居乐业,舒舒服服地过一生;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敢强求,等他日取出这宗银子来,一定准出一份儿来送给你,作为你为我治伤、又替我保守机密的谢礼。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要不是因为你良心好,我是绝不会冒着性命危险,把这些不能给外人说的话告诉你的……”玉如沉思良久,这才狠了狠心,慢慢地跪倒,双手合十,对天起誓。

张国华的这一席话,太出于金玉如的意料之外了。她听说过自己的大富大贵之相非比一般,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存非份之想。她只希望嫁一个读书郎君或商贾子弟,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衣食不愁的小康生活,却从来没想过要嫁一个没有双脚的残废人做妻子。如今,一注巨大的财富突然之间降临到她的面前,这笔财富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而是上万两银子,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极大的大数。有了这一大笔钱,她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算是享定了。但是要取得这一笔财富,必须以嫁给一个没有双脚的残废人作为代价,这却又不是自己所心甘情愿的事。她心中的那杆天平,一头是两万多贯财产,一头是个没有双脚的丈夫,一轻一重,怎么也平衡不起来。

张国华这个人,论长相,挺英俊的;论脑子,挺聪明的;论见识,挺丰富的;论才华,挺出众的;论年纪,还不到三十,要不是让吕慎之砍去了双脚,可谓十全十美,也难怪侍王长嗣会选中他当贴身亲兵。不过又转念一想,要不是失去了双脚,他有了上万两银子的财富,能看中自己这个团头的女儿吗?

有道是“一美遮百丑”,只要有两万多贯家产,丈夫有没有脚打什么紧?何况张国华还有那么多长处呢?这么一想,她心中那杆倾斜着的天平渐渐地平衡,终于两端完全一样重了。于是她向张国华表白了自己的心迹,准备冒一次险,跟张国华两个人先共一次患难,再永远地同享富贵,天长地久,始终不渝。

第一步谈判顺利达成协议,接着他们两个开始以夫妻的身份周密地计划:怎么在平平安安的前提下,取出这一笔如今已经属于他们两人共同所有的万贯家财,又如何使用这一笔钱去买田地置房舍……

经过反复磋商,一个方案产生了:这就是由金玉如偷出几十两银子来,两人先逃到他乡外县,找房子住下,然后雇一顶轿子,雇一斑伕役,以迎取先人骨殖为名,把埋在地下的银两挖出,原棺当天运走。那时候,突如其来,突如其去,经过化装,坐在轿内哀哀号哭的“孝子”,只须指明先人的“坟茔”所在,就不再露面,有谁会想到,这个衣冠楚楚的外地财东,竟然就是曾在壶镇以乞讨为生的太平军遗孽呢!

经过两个多月的酝酿、准备,张国华和金玉如逃跑的第一步计划,终于付诸实施了。

计划的步骤是:第一,金玉如从家里偷出几十两银子来;第二,雇两顶外地来的回程轿子,以免被本地轿夫识破;第三,给张国华换一身体面点儿的衣服。

雇轿子、换衣服,当然要在银子偷到手以后。壶镇街上估衣铺里半新的衣服有的是,价格也不贵,随时可以去买,也没人会注意。壶镇地处永康和临海两县之间,外地客商坐轿子到壶镇来的固然不少,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万一偷到了银子却不能雇到轿子,时间一长,被父母发觉了,可就坏事了。因此这两者之间,必须衔接得十分紧密。

金团头这大半生来究竟积下了多少银子,做女儿的并不知道,但是她却亲眼看见过家里的银柜中藏有十几封整封的银子,总数不下百十余两,只要偷出一半儿,就足够他们在外面安家和雇伕役回来起运棺材之用了。只是银柜放在父母亲的床前,上着铜锁,钥匙一天到晚挂在母亲的裤腰带儿上,很难下手。

当地有一句俗话,叫做“不怕贼偷,只怕贼惦”。什么财物一旦让贼“惦”上,就很难保得住。因为一个有心,一个无意,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何况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家贼难防”呢!

当时一般家庭用的舌簧铜锁,本来就是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这种锁,盗者稍许用力一扭就断,偷者用“百家锁”一捅就开。钥匙的原理千篇一律,所不同者只是钥匙孔的大小、形状有些变化而已。聪明点儿的小炉匠,只要看一看钥匙孔就能配出钥匙来。张国华虽然失去了双脚,但两只手却很灵活。他相信:只要给他样子加一把小锉刀,他就能够用铁皮复制一把出来。

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团头嫂偶感风寒,卧床不起。玉如在床前伺奉汤药,发现那把铜钥匙连同裤腰带就放在母亲的枕头边,就照张国华说的办法:和一小团面,分成两块儿,趁她母亲睡着的时候,把钥匙夹在两块面团中间用力一按,钥匙正反两面的样子就拓下来了。用这个办法,张国华终于配成了一把钥匙。等团头嫂病愈,每天黄昏坐到门口收份例钱而金老儿又不在家的时候,玉如踅到母亲房中试了试新配的钥匙,果然一捅就开,伸手摸了五封银子,依旧锁上。

当时天色还不太黑,金玉如借了一个因头,一溜溜到了壶镇街上,在一家小客店里问到了有两顶轿子从永康来,回程去永康的话,价钱还可以便宜些。玉如心想:先到永康,住一夜,再换轿到金华,这样即便父母亲知道了追来,也无法找到她们的落脚处了。当即付了定钱,说好明天上午到客店来上轿。

第二天一早,金玉如擓着一篮子衣服,装着到溪边去洗,见前后没人,取出一块包袱皮儿来把篮子里的衣服和银两都包上,撇下篮子,扭头就去壶镇街上,到那家小客店里找到昨晚雇的四个永康轿夫,又去镇外土地庙前抬上已经换好了衣服的张国华,一同上轿登程,下午申牌以前,就到了永康县城。

这边团头嫂单等女儿洗完了衣服回家来吃早饭,左等不来,右等不回,看看天已巳牌,心中疑惑,就到溪边去找。只见洗衣石上,一只空篮子斜扔着,人和衣服却都不知哪儿去了。失脚落水么?这里的水只有二尺来深;那么是抢亲?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会不会被哪个小伙子勾搭上双双逃跑了?可是女儿平时并不风骚。团头嫂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拎着空篮子回家去跟金老儿商量。

金老儿听了,急得一蹦老高,忙跑到女儿的房间里去察看端倪,却又不见有什么异样。顺手掀起女儿放衣服的箱子一看,发现几件光新体面的衣服都不见了。事情已经很明白,自己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来日的指望,已经不知道叫哪个小畜生拐跑了。

好在壶镇地方不大,金老儿手下的能人也多,立即派人出去四处打探。不到一个时辰,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金玉如昨晚在小客店里定了两顶从永康来的回程便轿,说是要到方岩山去烧香,今天一早就坐着一顶、押着一顶动身走了。

金老儿是个人精子,他当然知道女儿既然不辞而别,因此方岩山烧香云云,肯定是虚晃一招儿,真正的去向,多半儿是永康。于是向小客店老板问明了那四个轿夫的姓名年貌,回家来向团头嫂要了几两银子,打算亲自带人前去追赶。

团头嫂打开银柜,发现少了五十两银子,这一惊更不在丢失女儿以下:她的这些钱,都是一个一个从花子们的手中接过来的,真可谓是聚沙成塔,来之不易呀!当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喊地地嚎啕大哭起来了。到底还是金老儿有些见识,知道丢银子跟丢闺女是一码子事儿,立即带上几个得力的帮手,急急忙忙往永康方向跟踪而去。

一路上,金老儿见到茶馆儿酒肆茶摊,就打听这四个轿夫的去向。浙南山乡,每天过往的客人并不太多,常抬轿子的脚夫,饭馆儿酒铺的店东伙计们大都认识,更好问讯,所以一路上的踪迹很清楚。问到通往方岩与永康县城的三岔路口,果然不出所料,这两乘轿子抬着一男一女,在这儿打过尖儿以后,直奔永康县城方向去了。

待到金老儿追到永康,已经天黑。好在轿夫的姓名都知道,到轿行去一打听,就找到了。轿行老板一听是壶镇金团头专程来找闺女,极愿交个朋友,不敢怠慢,当即着那轿夫把金团头带到金玉如她们投宿的那家客店去寻找。

金玉如和张国华逃到永康城里住进了客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以为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什么差错也不会发生了。虽然还没有拜过天地,不过今天却已经“上了轿”,而且当夜就要实打实地同床共枕入洞房了。为了庆祝张国华的再生,也为了庆祝他们俩的百年好合,特地要了一壶酒、几碟菜,两口子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盏,正在美满吉祥、前途无量的欢乐幸福中,金团头突然从天而降,推门而入,六只眼睛顿时相对而视,三个人一惊一惧一怒,谁也说不出话来。

金玉如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锦囊妙计,当天就会被父亲识破,一抓一个准儿。张国华想到的是:今天双双被抓,有口难辩,耳闻已久的花子世界中那些残酷的惩罚,看来是难于逃脱的了。金老儿原以为拐带自己女儿的是哪位花花公子、纨绔少年,如今一见女儿的如意郎君,竟然是自己治下的一个无脚叫花子,简直气歪了鼻子,脸红脖子粗地瞪大了眼睛,憋了半天才迸出一句活来:

“你,你,你们干的好事!爹娘养到你这么大,你,你,你就忍心丢下二老爹娘跟人逃跑哇!”

金玉如一看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顾不得羞耻,伸手拉了拉张国华,示意他一起跪下,一面大包大揽地说:

“爹,今天的事儿,跟国华无关。您要打要罚,就打我罚我吧!不是女儿忍心抛弃爹娘,只为国华是个残废人,怕爹娘不答应,我才出了这个暂且远走高飞的主意,等往后有出息了,我们是会回去接你们老人家的……”

金老儿不等她把话说完,啪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打得金玉如一侧歪,接着飞起一脚,正踢在她左腰上,同时唾沫星儿四溅地怒骂:

“出息个毬!瞎了你的眼了,连个没有脚的残废人你都肯跟,还会有什么出息?也没有你这么不识羞耻不要脸的,一个才十九岁的大姑娘,就学会了偷汉子,还倒贴!回去要不打下你下半截儿来,我管你叫亲娘!”

张国华跪在一边儿,看着金老儿对女儿又打又骂,心里老大不忍。事情都是由他而起,尽管他是个残废人,总也还是个男子汉,闯出祸事来了,哪有叫女孩儿去顶雷的道理?他一面用身子遮住他的新娘子,一面连连分辩:

“老人家,今天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玉如是个姑娘家,什么也不懂,一切主意都是我出的。要打要骂,就冲我来吧!不过我们绝没有抛弃二老爹娘的意思,只想先到外面支撑起一户人家来,等手头富裕了,就去接二老来跟我们一起住。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求您老抬抬手,就成全了我们吧!”

在这种时刻,做父亲的冲着女儿打几下骂几句,心头的火气也就会逐渐消了下去,并不会下毒手。如果做女儿的再把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无脚花子逃出来,金团头看在那两万贯铜钱的份儿上,也许就会是另一种结果。张国华呢,第一是罪魁祸首,第二跟金团头又无父子之情,第三又不说出自己有银钱的秘密,只是出头讲情求饶,岂不是火上浇油,自讨苦吃?张国华不懂得这一层道理,愣充英雄好汉,结果是惹得金老儿真火上升,扬起蒲扇似的大手,一个脖拐就把张国华打倒在地,接着抬起腿来刚踢了一脚,就被女儿抢过来号哭着把大腿死死地抱住了。金团头踢不着打不着,就破口大骂:

“别他娘的满口里喷粪了!我还不知道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们玉如还是个黄花闺女,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要不是你这个杀坯使的什么鬼花活儿迷了她心窍,能跟你这种杀场上逃出来的恶魔一起跑?想得倒挺美,还想等手头富裕了,接我们二老去一同住,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我就是有一百个女儿,也轮不到你呀!你不是要我成全你么?好,今天我就给自己再积点儿德,成全成全你!”说到这里,他冲门外大声叫喊:“你们几个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随着这一声叫喊,在门外守候的那几个丐帮好汉一齐拥进门来,不由分说,拖开玉如,把张国华架出门外去了。

父女二人留在客店里,一个哭了一夜,一个气了一夜,谁也没有理谁。

第二天一早,金团头叫来了一顶轿子,要女儿上轿回家。玉如见不到国华,死也不肯上轿。父女二人僵持了半天儿,金老儿只好稍作让步,叫人把张国华架过来。张国华在客店后门口的廊柱上绑着,冻了一夜,脸皮煞白,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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