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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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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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情接待,都是出格的。不说是寝食不安吧,至少叫人心里犯猜疑。我是个直性子,团总更是个爽快人,如此相待,有什么要求,就请明说吧!”

说话间,小厮送上两盖碗茶来,吕慎之说了一声“请”,又嘻嘻地笑着说:

“哪里话,哪里话!老朽敬重小哥,完全是一片真心。小哥也许还不知道,老朽戎马一生,爱的是英雄好汉,前天听那两个轿夫说:金团头要想置你于死地,跟他女儿定下了奸计,把你赚到了永康,打你一个拐带幼女、私离禁地的罪名,要你六十里山路从永康爬回壶镇来领罪。小哥水米没沾牙,手脚着地爬了一天,这样的作为,确实够得上是条硬汉子!老朽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就为这个缘故,才吩咐手下人一定要好生看待,等小哥伤势稍愈之后,咱们好好儿叙叙,结一个忘年之交。除此之外,并无他意。想来小哥总不会斤斤于前愆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张国华心里想:“这只老狐狸一方面跟我套近乎,一方面把一切不是都推到了金团头身上,只要我承认了这一条,不就等于让他牵着鼻子走吗?”他连连摇头,傻态可掬地说:

“团总大人这可就冤屈了金团头了。咱们真神面前不讲假话:他的女儿,可真是我给拐到永康去的。团总可能会问:她那么年轻标致的一个大姑娘,怎么肯跟我这个残废人走呢?今天团总不拿我当外人看待,就不妨实话实说:是我告诉她,我有上万两银子的产业;她年动无知,信以为真,一心想当财主奶奶,还没有见到一分银子呢,倒从家里偷出五十两银子来,跟我跑了。只可惜我策划不周,露了形迹,要不是团总出面,只怕我早已经死在金团头的私刑之下了!”

吕慎之正在琢磨怎么才能在来言去语中套出有关藏金的话头来,没想到张国华自己倒先说出来了。正在这时候,小厮进来,在厅中一张硬木方桌上安放了两副杯筷匙碟、一锡壶老酒,接着端上四冷四热八个菜来,回了一声“酒菜齐备”。吕慎之笑眯眯地站起来,请张国华在东边坐下,自己西边相陪。张国华知道这顿饭不吃也是白不吃,说了声“叨扰”,就在椅子上坐下。吕慎之替他斟满了酒,执杯在手说:

“局里的厨师没什么手艺,实在不成敬意,不过借此聊表寸心而已,这一杯酒,算是给小哥压惊。来,干!”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吕慎之故意稳住劲儿,只说些酒淡菜咸无关紧要的事儿。酒过三巡,看着张国华已经略有醉意,这才又把话头拉了回来:

“小哥刚才说,金老儿的闺女,是看中了你有上万两银子,才跟你逃跑的。这银子的事儿,只怕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实有其事的吧?”

张国华夹起一块鸡胸脯来,放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含糊不清地说:

“银子的事儿,当然是真的。难道团总就没有听说过,太平军在撤离壶镇之先,把大批金银财宝都窖藏起来了?”

吕慎之不愿说自己一无所知,只得打肿脸充胖子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知道这些银两都藏在什么地方么?”

“这就是我正想请教的了。小哥既然口出此语,想来必定是知道的。”

张国华却大摇其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不会早早地把银子取出来么?干嘛还要玉如去偷她娘的钱远走高飞呀?”

吕慎之又不慌不忙地问:

“粤匪藏金,当然是绝密的行动。那么请问小哥,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张国华也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是听何向仁说的。军需官埋藏金银的时候,他的亲兵何向仁也参与了。军需官在突围中战死,何向仁成了藏金地点的唯一知情者。他在突围中被俘,后来蒙团总大人网开一面,只削去他的两只耳朵,跟我等一起发到了金团头手下。他的伤势不重,一心只惦着逃出去寻找太平军,好把那些藏金运走。可惜刚逃出不多远,就让团总给抓回来杀了,只怕从此再也没人知道这些金银的下落啦!”

何向仁确实是军需官的亲兵,但他那天恰巧有别的公干,根本不知道藏金这件事情,只为他已经死去多年,张国华就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恰好歪打正着,跟当年刺杀陈士佐一案的口供全对上茬儿了。

吕慎之一听,“好哇,给我来个死无对证!不过,只要你承认何向仁跟你商量过,你就脱不了干系!”当时把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面露不悦地说。

“小哥这样说话,可就又把老朽当作外人了。试想那何向仁在外逃之先既然曾经与你商量,怎能不把藏金地点一并告诉你,以防他自己身有不测?”

张国华一听吕慎之果然相信了,连忙叫怨说:

“团总大人,这可屈杀我了,那何向仁是军需官的亲兵,我是小王爷的亲兵,我们二人在营中本就相识,故此他才能跟我过几句话。要说那藏金地点,却是绝密的大事,就是掉了脑袋,也不能说的,怎么会告诉我?”

吕慎之听了,顿时沉下脸来:

“我今天敬你是条汉子,才跟你推心置腹忠言相告!你跟何向仁同谋勾结粤匪余党,此次又犯禁潜逃永康,单是这两条,就够死罪的了。要不是我一力承当,这会儿你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吃肉么?粤匪留下的这注钱,一不能落入私人手中,二不能久埋地下;只有用之于民,方为正理。你明知此项财物窖藏何处,如不指明,二罪俱发,唯有一死而已;如能献出,所有罪名一笔勾销,还可由我担保,将藏金的二成归你所有,足够你下半世的吃穿度用了。如果你仍想娶金团头的女儿为妻,我可以出面为你做媒;如果嫌她出身贫贱,我可以为你另择一位大家闺秀,从此妻贤家富,享不完的人间清福。我这都是一片好心为你着想,何去何从,你可要好好儿掂掇掂掇。”

张国华早就料到今天吕慎之置酒相待的目的,自己不说出藏金所在地,倒还能多活几天,赚他几顿酒肉吃;一旦说了实活,挖出藏金,这条小命儿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咽了一口唾沫,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说:

“团总大人的这一片苦心,贱民岂有不懂的道理?如果我知道藏金的所在,只要手指头一点,天大的罪名立刻化为乌有,修桥铺路做好事有我的名头,还有一成白花花的银子到手,下半世吃穿不愁。我为什么放着生路不走,却甘愿去当死囚?只恨端的不知道这些财宝藏在哪里,想变也变不出来呀!”

吕慎之冷眼旁观,只见张国华的脸上惊讶、疑虑、恐慌、迷惘的神色交替出现,一时也难于判断是真是假,又怕逼得太紧了会叫人家铁了心,事情更难办。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再缓一缓,于是又回过笑脸来,假充知己地说:

“你确实不知道,我也无法勉强。老朽敬你是一筹好汉,不忍加害于你。不过这团防局里的事情,却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如果你爱财不爱命,老朽也是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了。你再想一想,那何向仁与你交好的日子,可曾有片言只语透露过藏金的所在?要知道这可是与你性命攸关的大事,切莫等闲视之。想出来了,随时告诉我。”

这实际上是给张国华一个台阶儿下,叫他不要把门关死的意思。张国华是个聪明人,要想再吃几天舒心饭,只有顺着吕慎之的话茬儿,表示愿意再仔细想想。当夜总算没有翻脸,终席而散。

第二天午牌时分,忽然县里太爷派了一名班头、四名捕快,抬着一架囚笼,径投壶镇团防局,指名要提叛逆要犯张国华一名到县听审。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吕慎之固然飞扬跋扈,但在金太爷炙手可热的权势之下,也不得不唯命是从。当下把张国华提了出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又说了声:“你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这一去,是祸是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班头验明正身,装进囚笼,由两名民夫抬着,四名捕快在四角保护,班头断后,径回县城而去。

吕慎之费尽心机,正要着落张国华身上讨取大宗金银财宝,却不料被县太爷探得了消息,生生地把一个活财神给抢走了。他真想派几个武艺高强的团勇,假扮强人把张国华抢回来。但是转念一想,一者张国华能不能吐露真情还没把握;二者此事既然金太爷伸进腿儿来,自己一人独吞已经不大可能;三者万一强抢犯人的事儿泄露出去,不仅自己的半世英名从此扫地,恐怕还要锒铛入狱,掂掇轻重利害,只索作罢。

那么,是谁把这股风儿吹到县太爷耳朵里去的呢?

原来,那天吕慎之派人截走了张国华,金老儿气得胡子一撅一撅地回到家里,跟老婆女儿一说。金玉如也想到,一定是吕慎之在打这一注藏金的算盘,决定借探监送饭为名,先找张国华把藏金所在问出来,再连夜转移,让吕慎之什么也捞不着。但是金玉如一连两天到团防局去了四次,那守门的团丁总是说:“老团总吩咐下来,张国华是反叛要犯,任何人不得见面。”金老儿实在气不过,一不做,二不休,跑到县里去找能镇得住吕慎之的官儿去了。

一个小小的团头,在花子世界里,几乎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是在县衙门的二爷们眼睛里,一个小小的叫花子头儿算什么?不是回答他“大老爷不在”,就是告诉他“太爷今天不见客”,连回都不肯去回。金老儿忽然想到“人熟是一宝”,就去找缙云县团头王义山,干脆说明了缘由。王团头琢磨了半天,带着金老儿先去找皂班班头张胖子,张胖子带着两个团头又去刑房找丁拐师爷,四个人当面商定:藏金挖出后,分作四份儿,县太爷独得两份儿,金老儿和张国华合得一份儿,王团头、皂班班头、丁拐师爷连同参与其事的吏卒们合分一份儿,这才由丁拐师爷一人进后院去跟太爷商量。不久就捧了一根标了硃的竹签出来,说是一切谈妥,明早就由皂班派人去壶镇提取张国华到县听审。

张国华被押到县衙,天已断黑。这种黑心案子,本不是白天在大堂上审得问得的,太爷吩咐下来,就由丁拐师爷在二堂代审。开审之前,金老儿到饭馆儿去提来了一大碗肉丝面,送进候审房去,并借机当面开导一番:吕慎之用心险恶,妄图问出藏金所在,杀人灭口。是他金鹤春看出苗头不对,进城来找到了吕慎之的克星金太爷,方才从虎口中把你张国华救了出来。代价么,当然也说明了:张国华得藏金的四分之一:两千五百两银子,尽够小夫妻俩吃穿一辈子的了。他劝张国华识事务者为俊杰,不要放着活路不走走死路。一会儿过堂,把藏金所在如实说了,只要挖到了藏金,不单官司立刻可了,银子也即刻到手,接着就可以与玉如洞房花烛,他们老两口儿,也终身有靠了。

张国华见金老儿乱来一气,不但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而且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只得苦笑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到了夜审堂上,张国华索取纸笔,画了一张详细的藏金位置图。丁拐师爷接过来一看,图上画的是壶镇吕氏宗祠的正殿,藏金的位置就在殿前正中第三块条石下面。丁拐师爷将信将疑,退了堂,叫过金老儿来盘问,得知吕氏宗祠正是当年太平军后营的驻所,心中觉得大概不会错,忙又去跟金太爷商量了一番,拟定了一个名目,准备按计而行。

第二天一早,金太爷摆了全副执事,带了三班衙役,鸣锣开道,直奔壶镇。管祠堂的见是太爷驾到,不敢怠慢,急忙大开中门,放炮接进,在中厅落座待茶,太爷传下口谕:据江洋大盗招供,有赃银若干埋在正殿前面,今天特来起赃。当地风俗,祠堂乃是历代宗亲栖息之所,不能随便动土的;但是县太爷摆了全副执事前来秉公办案,管祠堂的哪敢驳回?只好一面小心伺候,一面着人去给族长及吕慎之等人报信儿。这边县太爷不由分说,当即下令轰开闲人,关上祠堂大门,按图纸所画,着人撬开殿前数块石板,往下深挖。一直挖下四尺有奇,下面已经全是生土,除表层有些砖头瓦块儿之外,别无他物。金太爷心知受了张国华愚弄,勃然大怒,拂袖而起,立即下今打道回府。刚刚坐进轿子,排好执事,吕氏族长及吕慎之等人已经闻讯赶到。丁拐师爷从轿中探出半身,喊了一声:“赃物已获,公务在身,无暇闲叙,诸公免送!”锣声响起,大轿小轿相继上肩,起道远去。吕氏族人赶紧进祠堂一看,只见殿前挖开一个大坑,砖瓦弃土堆满四周,凌乱不堪,气得几位头面人物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太爷回到县衙,天已断黑。刚钻出轿子,就一迭连声地喊:“提张国华!”衙役赶紧去开开候审房的铁锁,见房内灯火已灭,喊了几声不见回答,就向前摸了过去,走不几步,绊在一件什么东西上,摔了个狗吃屎。急忙退身点灯来看。只见张国华仰面朝天躺着,左边脖子上的一根粗血管已经割断,流了一地的血;右手还拿着半块碗碴儿,面前地上放着一把空酒壶、一个磕破了的细瓷大碗,那是金老儿黄昏时分送来的一碗肉丝汤面。看来张国华是功德完满之后,酒足饭饱地自投西方正路的。难怪他眼角虽然挂着泪水,嘴角却挂着笑意!

金太爷闻报,无处出气,就要传令把金团头抓来打屁股,多亏丁拐师爷做好做歹地劝说:一者非金老儿之过,二者得罪了这种地头蛇,到外面去胡说八道一通,当县太爷的还不能不顾忌到官声。金太爷听了,这才作罢。

金玉如听说张国华已死,深恨父亲心术不正,坏了她的美满前程。想想自己已经跟男人逃跑过一次,名声自然很难听了,即便今后还有人来提亲,小辫子总攥在人家手里,婚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趁父母不防,夜间一根绳子悬了梁。第二天早上父母发现了,除了大哭一场,深自悔恨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八十四回

忽萌色心,断手花子迷恋红粉使女

又生义胆,窖藏财宝奉献绿林义军

任何秘密,总是有一定期限的。过了这个期限,秘密也就不成其为秘密了。关于太平军窖藏金银的事情,本来只是吕慎之的推测,后来发生刺杀陈士佐一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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