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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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2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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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清香两炷,林大娘子三生有幸遇良种

春风一度,马三公子半夜姻缘送娇娃

瑞春听了高脚灯台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心里在暗暗琢磨:自己六月底月事刚净,一切正常,不像是有暗疾的样子;难道说,毛病真出在林炳身上?从林家有后无后着想,如果确实是自己有病,哪怕是做陪房丫头不着,收上一个来做二房,借她肚子生个儿子,凭自己平时的权令和威风,倒还能把她抓在手里;万一真要是林炳有病,那可是娶上十个小老婆,也生不出半个儿子来的呀!林家那么大的家财,林焕又不知所终,林炳要是生不出儿子来,势必要从林氏子侄辈儿中过继一个来继承香火产业。一想到林村族中那些拖鼻涕的子侄们,一个一个长得都跟白眼儿狼似的,哪有一个像模像样儿的?哪有一个是聪明伶俐的?再说,人人都知道“田要亲耕,儿要亲生”,别人身上的肉,怎么也贴不到自己身上来,过继的儿子,怎么说跟继母也是两条心的。往后过日子,指不定会变出些什么故事来呢!这么一想,她又觉得不管怎么着还是自己生一个最把牢。哪怕就是“借”一个,也比过继的要强万倍。再说,一者这是在送子娘娘的默许之下借的种子,跟不贞和失节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儿;二者只此一度,又不留下姓名、地址打算他日走亲戚,谅也无人知晓。对自己日后做人,谅也无妨吧?……

这么一想,她觉得没有儿子的人,出于无奈,设法借种,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儿。因此,她们为了猎取一个好点儿的种子而向平头整脸的小伙子献媚,当然也是情有可原,并不算是什么放荡的行为。不过,这时候的她,对借种求子者还只是出于同情和原谅,如果要她也跟她们一样上赶着去向一个陌生的男子献媚取悦,却是万万办不到的。她有与她们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有比她们高贵得多的身份。这时候,如果有一个可心可意的小伙子拜倒在她的脚下,出于得子的愿望,她会在默许中不加抗拒,但若要她自己去找一个可心的人,那她又宁可不要儿子,先要自己这张脸皮了。

瑞春正在胡思乱想中,忽然舞台上表演了一个什么令人发笑的噱头,引起了台下的一阵哄笑。随着这阵笑声,她觉着自己的膝头被什么东西一连碰了三下,急忙定神看时,这才发现一个陌生男子大模大样地在席子的另一端坐着了。这个人,三十多岁,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白竹布长衫,瘦削的脸上嵌着两只贼不溜滑的滚盘珠眼睛,一望而知这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市井光棍儿,也就是俗话所说的“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晚上进赌场,白天坐茶馆,不败完祖遗家产不算完”的那一路人物。瑞春一见是这么个人,心想:我林大奶奶即使要借种,也借不到你这号人的头上去呀!一气之下,竟转过身去跟那人论理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呀!这么大的场子,哪儿不能坐,怎么坐到人家的席子上来了?”

那个人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憨笑着说:

“你这位少奶奶是属猪八戒的怎么着?自己不讲理,反而倒打一耙,说起我不讲理来了。你要是不点头,我敢坐在你这里么?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与人方便,才能自己方便嘛。你那里闲着也是闲着,给我个方便,我自然也会给你个方便的。这就叫‘好心必有好报,投桃报李,两小无猜’嘛!”

瑞春见他语涉狎邪,更其光火,指着他的鼻子气愤愤地说:

“你嘴上说话老实点儿!谁答应你坐在这里了?这是我小婶婶坐的地方,她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快给我让开!”

那男人是个臭皮囊,你越光火他越是嬉皮笑脸;你越是撵他他越是死气白赖地不肯走,还贼秃兮兮地耍开了贫嘴:

“少奶奶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就座之前,先道了‘借光’,就座之后,又连连表示感谢,要不是得到少奶奶点头默许,怎么能在这里坐了这么许久?要说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位女客,她已经找到了又凉快又背静的地方舒坦去了,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回来了。她要是回来,鄙人立即相让,如何?”

瑞春让他不阴不阳地地噎了几句,不觉老羞成怒,登时放下脸来,刷地起立,气呼呼地说:

“你不讲理,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你喜欢这个地方,就让你坐在这里好了,我走!”说着,一把将那人坐着的席子扽了过来,转身就走。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只听得那人在背后又揶揄了一句:

“你要是想找又凉快又背静的地方,我带你去,保管你心满意足……”

瑞春没去理他,夹了席子,挤出人群,长长地透出了一口气儿,身上也觉得凉快多了。这时候,半弯新月斜挂在天边,已有亥牌时分。场上的观众逐渐把兴趣和注意力从台上转到台下,奇 …書∧ 網已经开始有成双成对的善男信女身背草席挤出人群越过吃食摊的闪烁灯火分散到广场外围的矮树丛下“清静凉快”去了。

瑞春一心想找到高脚灯台,先到周围几个茅房去看了看,自己也方便了一下,没有找到。又转到吃食摊儿上一摊儿一摊儿挨着牌儿找,还是没找到。晚饭只喝了一碗粥,两个多时辰过去,肚子里觉着有点儿空了,吃食摊儿上飘过来的阵阵葱油香味儿,引动了馋虫,顿时食欲大开,就找了一摊儿人少些的馄饨担,吃了一碗鲜肉馄饨。付过钱刚站起来,一眼看见不远的地方有个白衣黑裤手拿蒲扇个子挺高的女人,一转身钻进一丛矮树丛背人的一面去了。看那样子,十分像是高脚灯台。瑞春来不及细想,一面叫着“小婶婶”,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了过去。淡淡的月光下,只见矮树丛背人的一面就地铺了一张崭新的草席,一个面目不甚分明的中年男人正搂着那个白衣黑裤的女人滚在席子上摸咂儿亲嘴儿。猛可里见有人来到了跟前,那女人忙不迭地掩上了胸襟,背过了脸去;那男人下死劲儿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

“缺德的冒失鬼!瞎了眼啦?找坟地找到台基场上来了!不见这里有人了么?”

瑞春一见是这般情景,急忙后退不迭,也没听清那男人还骂了些什么难听的话语,夹着草席低着头,只顾往娘娘庙门口匆匆走去。

按照多少年来娘娘庙庙会自然形成的传统习惯,凡是带着草席看夜戏的女香客,无异于打出了一块“借种”的招牌:公开征偶。上山之前,高脚灯台没有告诉她这个底细;上山之后,瑞春也没有入境问俗,不知个中奥妙。当她看见高脚灯台买席子的时候,也曾问过她什么用处,她的答复是:“大奶奶已经有了地方过夜了,我还没有呢。买张席子,看戏的时候可以垫坐,困了,找个凉快的地方就可以眯一阵子。”瑞春正怕夜里要与她同床,见她如此“识事务”,也就不言语了。

这时候,她夹着一领席子在人丛中横冲直撞,早已经引起了许许多多“有心人”的侧目,渐渐地尾随包围而上,还没有走到庙门口,就再也走不动挤不开了。开始的时候,大家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夹着席子征偶,有几个自命风流模样儿也比较端正的青皮光棍儿就上前搭讪,待到一个个全都遭到她的白眼之后,一种“我吃不上谁也别想吃”的报复心理,促使一大帮青皮光棍儿团团转把她给包围了起来,有冷言冷语挖苦的,有说难听的下流话海骂的,有从背后动手动脚抓头髻摸屁股的,还有人扽住了席子不松手的,堵得瑞春欲前不得欲退不能,连找个人缝儿钻出去都办不到,急得她无法可想,只好扯开嗓子大喊大叫起来。

每逢这种恶作剧的场合,被戏弄的人越是生气起急,那帮青皮光棍儿就越是感到满足,越发肆无忌惮地高声怪叫起来。

正在难分难解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工夫,忽听得圈儿外面有人大喊一声,好像敲响了一口铜钟,嗡嗡之声,震得人耳根发麻;接着,一个腰悬宝剑的白袍小将大踏步闯了进来,吓得那帮青皮光棍儿们四散奔逃,腿脚慢的,早已经挨了几个脖拐,跌倒在地了。

瑞春定睛一看,认得就是晚间闯进普慈房中来的那个舒洪镇团防局姓马的帮办,连忙上前万福致谢。马帮办示意身后的两名随从驱散了看热闹的闲人,这才回礼作答说:

“这帮青皮,专爱欺负外乡来的单身女客,小娘子远道来寨上烧香,怎么不带个女伴儿一起来?”

瑞春心里十分感激这个替自己排解了尴尬局面的英俊男子,就如实回答说:

“我是跟我婶婶一起来的。一时走散,正四处找她不着,就叫这帮泼皮给围困在这里。要不是马帮办及时赶来驱散,就一定要受辱了。”

马帮办听她说话斯文,不是小家气派,故意问她说:

“听你的口音,好像是上角人。请问是哪个村的?尊夫贵姓?”

瑞春心中一动,话到嘴边,赶紧又改口说:

“我娘家姓赵,嫁在壶镇,拙夫姓吕,就住在大桥脚。马帮办有机会到壶镇去,请光临舍下拜茶!”

马帮办看到她胁下夹着一顿草席,会心地笑了笑问:

“如此说来,你来寨上烧香,也是为求子啰?”

瑞春马上想到了自己的年龄,忙着分辩说:

“不,不是,我是陪着我小婶婶来的。”

两个人都没有话可说了,又不能就此走开。略一沉默,马帮办表示关切地问:

“要不要我帮你去找一找你婶子?”

瑞春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不用了。我已经转了一圈儿,场上这么多人,哪儿找她去?反正这戏我也不想看了,不如趁早回房歇着去,我婶儿她困了,自然会找我去的。”

说着,又向马帮办深深福了一福,就告辞转身进了庙门儿。马帮办目送她进门以后,这才带了两名随从团丁,别处转悠去。

瑞春进了娘娘庙,发觉大殿和两廊的空地上都已经铺满了席子,有许多女香客正盘腿坐在席子上用扇子使劲儿地搧着风。这些人,并不是为了睡觉才来到大殿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她们这是为了“求梦”──就是请求织女娘娘在梦中告诉她们:是否命中有子或应当如何办理才能有子之类。这些妇女大都属于还没有下定决心去借种的那一路人。因此虽然也买了草席,但却不是夹了去看戏,而是铺到了大殿上来,请娘娘的示下:要是娘娘指示“不妨借之”,那么她们的席子明天晚上就将铺到哪一丛灌木丛的后面去了。

她们之所以那么早就到大殿上来,并不是不想看戏,而是按照当时人们共同的理解,织女娘娘只有在子时正庙外台上戏文停锣休息的时候,才抽身回庙里来给信女们托梦的。因此,她们必须在子时以前朦胧入睡。不过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者门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二者殿上殿下到处躺满了人,叽叽呱呱的说话声几乎片刻不停。而最最难于令人入睡的,还在于那难禁难熬的闷热:不要说是人挤人地面上毫无空隙了,单就神龛前面点着的几十支蜡烛和无数炷香,就给这小小的大殿增加了多少热度哇!

瑞春从人缝儿中踮着脚尖儿走进了后院儿。院子里四廊挂着好几盏灯笼,倒是不黑,但是静悄悄儿的没有人声,所有的香客,都去看天亮戏去了。这时候还不到子时,谁肯回来?瑞春走到普慈的房前,推了推,推不开,仔细一看,才发现门上挂着锁,不由得心里起急,正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普慈,忽听得库房里有响声,急忙走到那窗户下从一个窗棂的破纸洞里往里一看,只见普慈一个人弯着腰正在那里整理一堆一堆的残烛和供品,墙边的两个架子上,放满了一尺来高的泥娃娃,加上放在地上的,总数不下二三百个之多。大约这是专门用来供应女香客们临走时“偷”的。瑞春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又叫了一声“师父”,普慈听见了,手端烛台开门出来,生怕让人发现秘密似的急忙拉上了房门,又拿灯照了照,认清来人是谁以后,这才露出一个强装的谄笑,慢吞吞地说:

“林大奶奶这么早就回来了?进不了房门了,是吧?这都赖我,事先没把钥匙交给你。这地方,平常时候连个鬼都见不着;一年中,也只有这几天,山前山后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会撞进个什么人来,失落了小尼的东西倒不打紧,要是顺手掳走了大奶奶的东西,我们可是赔也赔不起的呀!”说着,放下烛台,从自己裤腰带上解下一个铜钥匙来,递给了瑞春。

瑞春怕老尼跟进房来唠叨个没完,接过钥匙来,说了声:“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吧!”就转身走到房前打开门锁,进了房间。

房内昏灯如豆,将次熄灭。掭了掭灯,插上房门,就轰蚊子、放帐子,上床和衣而卧。其实,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眼看着帐外的昏灯,耳听着庙外的锣声,心里却在想着这一天的经历。

在她短短的一生中,这一天的经历,可以说是既有趣,又奇特,既陌生,又新鲜,确确实实是她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另一个世界。她说不清这一天的经历是可喜还是可悲。要说长了见识,又烧了香许了愿,有得子的希望,当然是好事;但是遇见那帮青皮光棍儿一吵一闹,可就实在太煞风景,不能不说是坏事了。

一想到受了青皮们的气,立刻就迁怒于高脚灯台,埋怨她不应该一去不返,害得自己四处去找她,方才招来了这一场是非。从青皮们的吵闹,又想到了全亏马帮办及时解救,方才得免当众出丑。要不然,那帮青皮不把人逗哭了是绝不肯罢休的。一想到马帮办,眼前登时出现了一员腰悬宝剑的白袍小将,尽管林炳比他要年轻得多,但是没有人家英俊威武,特别是他那一副嘹亮动听的洪钟般的嗓音,林炳就没法儿跟他相比。想着想着,自己忽然又失笑起来:“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人家的男人,再好也是人家的,想他干什么?这不是邪魔迷住了心窍了么?!又转念一想:要是自己真想借种,这样的模子,脱出来的坯子,大概不至于太差吧……

瑞春正在想入非非,朦胧中忽然听见房门“呀”地一声推开,忙问:“是不是小婶婶回来了?”没听见回答,只听见房门“呀”地一声关上,又“卡嚓”一声落了闩。急忙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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