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苍山恩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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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 第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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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还可以从前门出来,从旁门进去,也算是一次。刘保义就住在雷家寨,路途倒是不远,只为日子紧迫,说定以后还要办许多事情,因此当下从前门出来,在左近转了一个小圈儿,就又从旁门走进了雷一鸣家。

雷一鸣也心知刘保义即刻就要回来的,两口子已经在旁门内恭候了。一见刘保义,夫妻双双含笑相迎,刘保义今天客串这么一场戏,心里本就觉得好笑,这时候见两位“铜锤”虽在演戏却一本正经,俨然真事儿相似,忍笑不住,不禁哈哈笑出了声儿来。一面双手捧着索面、红糖躬身施礼,一面开门见山地说:

“在下二次登门,为的还是吴家的那头亲事,你们两口子想来总商量过了吧?”

雷大嫂一面把媒人往客座上让,一面满脸含春地回答说:

“难为刘二叔又跑了一趟!我们两个刚才商量过啦!像本厚那样的好孩子,真是百里挑一都难得的,我们两口子还能不中意么?只是我们山上的规矩,想必您也知道:男婚女嫁,除了大人点头之外,还要问问孩子自己愿意不愿意。只好有劳刘二哥先回去,等我们问过孩子,再给您回话吧!”

刘保义刚刚坐下,忙又站起,呵呵大笑说:

“做媒做媒,说嘴跑腿嘛!请你们快跟红梅商量商量,回头我再来一趟就是啦!”说着,双手捧起索面、红糖,又往大门外走去。一对儿“铜锤”嘻嘻笑着直送到门口,拱手自回。

刘保义在门外站立片刻,回味刚才的情景,直忍不住笑。过了约摸有一袋烟的工夫,就又返身走进雷家大门,只见红梅和她父母一起迎上前来。红梅见了刘保义,从未那么庄重文雅地蹲身福了一福,一颦一笑间却仍露出三分喜在心间、乐在眉尖的调皮相来。铜锤夫妇连声道过辛苦劳乏,刘保义双手高捧红糖、索面大声笑问:

“在下这个媒人,可已经是第三次登门啦!这两斤索面、砂糖,总该赏脸收下了吧?”

雷一鸣也呵呵笑着,双手接过红糖、面条,用嘴向红梅一努说:刘保义在左近转了一个小圈儿,就又从旁门走进了雷一鸣家,第二次提亲。

“该收,该收,该收啦!孩子自己点了头了,我们做父母的还有不愿意的吗?只是我们的丫头太野,从小让她妈宠坏了,家里的事什么也不会,委屈了本厚那孩子啦!”

刘保义正要答话,红梅在旁边听是数落她的不好,一鼓腮帮子嚷起来说:

“我铜锤疯丫头就是疯出了名的,这个谁不知道?他本厚机灵倒是机灵,我要是挑眼儿,还嫌他不够文雅,念不来子曰诗云、踱不来四方步呢!”

铜锤大嫂下死劲儿啐了她一口,拧着她的腮帮子笑骂:

“说你野,你偏野出个样子来给你刘二叔瞧瞧!刘二叔为了你的婚事,跑了三趟,鞋都磨破了。你不说做双鞋好好儿谢谢你刘二叔,倒没大没小地在你二叔面前耍开贫嘴了。不知道的,都说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今天让刘二叔说句公平话,这丫头这张嘴,算不算是卖膏药的嫡派真传?”

雷大嫂这么说,原不过是打圆场,红梅却认了真,噘着嘴嗔她妈说:

“鞋我可做不来,你自小没教过我!凑和点儿,我给刘二叔打双五色彩线大绒球的多耳麻鞋吧!”

刘保义听了雷家三位“铜锤”的这一番话,笑了个前俯后仰,指着红梅也打开了哈哈:

“你这个疯丫头到底跟谁学的疯,我这个清官也难推难断。不过照我看,任你怎么疯怎么野,一见到本厚也就不疯不野了。这就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只是你刘二叔这一辈子不打算嫁人了,五色彩线大绒球的多耳麻鞋嘛,还是留着你自己行嫁上路那时候穿吧!”

刘保义平时是个严肃的人,今天破例说了句笑话,逗得四个人全都乐弯了腰。雷一鸣边笑边骂:

“谁娶上这样的疯丫头,谁就算倒了楣了。别人家的媳妇儿都小心伺候爷们儿;她呀,不叫爷们儿伺候她就算是贤惠啦!死丫头,还不快去叫你二叔三叔过来!”

按畲家习惯,女方收下索面、红糖,就算是定下了亲了。这时候要请本房族人来陪媒人吃顿便饭,意思是通知大家:女儿已经许配给谁了。这样,消息一传开,可以避免别家再托人来说亲的意思。

红梅应声蹦出门去,这边雷一鸣把媒人让进屋里,同时把老穷婆、穷花儿、小虎等人都叫了出来。雷大嫂忙着沏上了茶,就系上围裙进厨房去了。一盏茶刚喝完,雷一飞、雷一声兄弟跟着红梅双双来到,齐声道贺。看起来,兄弟二人在家里也坐等多时了。这边大家刚刚叙礼坐下,那边雷大嫂和红梅已经手端托盘送上了酒莱。不用说,分明也都是事先早有准备,来一个真戏假做而已。

刘保义为本厚说完了亲事,也是乐不可支,尽管说媒真中有假,眼前的酒肉菜肴却是货真价实的。半天工夫,说了三趟媒,辛苦有了成果,该犒芳犒劳了,也就不再客气,端然上坐。其余人按长幼各霸一方,大碗筛酒,大块吃肉,嘻嘻哈哈,笑声不断,从太阳未下山直吃到月上柳梢头,方才醉意阑珊,尽欢而散。

第二天,本良按畲礼带上定亲的银手镯一副、银项圈儿一个,银戒指一个──畲家称为“小四礼”──加上送给女方的礼物索面一斤、红糖一斤、口香饼一斤、白鲞鱼四尾,与刘保义两个同到雷一鸣家去送定;第三第四天,媒人又每次带索面一斤、红糖一斤到女家去取庚帖和商量迎娶吉期。

议定了婚期,按习惯当由女方父亲开口要财礼了。到了这时候,雷一鸣也颇觉腼腆,端杯在手,眼看着刘保义不好意思地说:

“按情理说,咱们山寨竖旗不久,战事不断,军中成婚,理当一切从简才是。只为咱们两家这一次联姻,还是雷家寨建寨以来头一个畲女出嫁外族,不好好儿热闹一下,在众乡亲面前有点儿不好交代。我们山上的规矩,财礼多少全都交女儿带回夫家去,做丈人的只能贴点儿,不能赚点儿。数儿大小,无非显显夫家的度量和气派。吴家兄弟上山以来,有刘二哥等久经沙场的宿将布兵排阵,连战连捷,钱粮财物,聚义的弟兄们都不缺少;就是我们畲家百姓,这几年来一不交租,二不纳税,也得了不少好处。所以嚜,畲山上头一个畲家姑娘出嫁外姓,为了大家脸上光彩,别嫌我心狠,在财礼上头可少要不得。我们红梅本是个出了名的疯丫头,充不得千金小姐;不过聘礼过于少了,对咱们、吴雷两家可就都不够体面。心平气和地掂掇掂掇,请刘二哥捎上一句话,是不是就请吴家送过九十九块银洋钱来?本厚身在军中,衣帽鞋袜无人缝制,就一概免去,由我家措办就是了。好在红梅出嫁,只要过三条岭,倒还省事。酒席桌面,反正是山寨里一总办理了的,除畲家婚礼上必备的几样东西外,我们也不要本厚送别的来了。”

听雷一鸣开头说的那几句话,刘保义颇有些担心,只怕他提出一个极大的数目来,一时难于张罗。山寨上自打竖旗以来,虽然每次出战都得了不少油水回来,但从长远看,这点儿财物还嫌太少,只能用于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绝不能因为婚娶喜庆而挥霍浪费。因此,对红梅的聘金,本良的意思以不超过一百两银子为度,其余一概从简。后来听雷一鸣提出要九十九块洋饯,比本良提出的数目不相上下,刘保义满作得了主,就一口答应了。

当时的沿海一带,已经辟有若干商埠与外轮贸易通商,其结果,洋货源源输入,换走了大量的白银,土产源源输出,换来的却是番饼鹰洋。鹰洋是来自墨西哥的银元,因一面有一只老鹰的图案而得名,每块重七钱二分,其中还有三成是铜,因此一块银洋,实际上只有半两白银。但是它的使用价值,却与一两白银不相上下。因为它是圆的,一块也叫一圆,于是不论送礼、纳聘还是送红包,为了图个“圆”的吉利,都流行用银元,无形中把银元的身价抬高了许多。

至于雷一鸣说的“红梅出嫁,只要过三条岭”,并不是说女儿上婆家要翻过多少条山岭,他说的“岭”,其实是“衣领”的“领”──畲俗女子出嫁,凡舅父、姑夫一辈儿都要送一件衣服。男方则要按照“领”的数目回礼,一股是每条领一斤猪肉,一斤索面。

媒人讲定了婚期,男方少不了也要摆几桌酒席请一请媒人和亲戚,然后由女婿亲自挑一担糯米给岳家送去,以备岳家做酒待客。新女婿正了名份以后第一次上门,岳母要送他一条带子、一个肚兜;没过门儿的新媳妇儿则要亲手给“毛脚女婿”煮点心吃,还要亲自端上桌来,跟新姑爷见面说话儿。

红梅是个不惯于做家务活儿的野姑娘,让她去煮面,水还没开锅就把索面放了进去,结果把一碗面条煮得粘乎乎的;用作面码儿的肉丝儿,下锅的时候火力不猛,却又是半生不熟的:蛋煮完了忘了浸在冷水里,剥皮的时候粘壳儿,蛋黄却还不怎么熟。一碗溜尖儿的点心端上来,本厚心知不会怎么好吃,非要红梅端个碗来与她两人分着吃不可。红梅还一个劲儿地客气推让,把个铜锤大嫂逗得又好气又好笑。幸亏新姑爷知道新媳妇儿的底细,全不计较。吃完了点心,本厚按畲俗拿出一个“见面包”来,放在桌子上,再拿一双筷子压在红包上面,拜辞了岳父母,傻乐着回去了。

山寨上有本厚、红梅这么一带头,另一些互有情意的畲女汉郎马上找到了可依之据。经热心的媒人来回奔走,穿针引线,几天之内就撮合成功了好几对儿,而且还都齐了心非要赶在中秋节一块儿办喜事不可。

这样一来,山寨上军民上下,全都为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共拜天地”而忙碌起来。婚娶的人喜气洋洋,自不待言;就是贺喜的人,由于这场大喜事意味着胜利成功,兴旺发达;意味着天翻地覆,乾坤倒置;意味着穷汉扬眉,官绅低头;意味着宏图大展,无可限量,一个个全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准备在八月十四、十五、十六这三天中,尽情地闹上一闹,乐上一乐。

第九十四回

鞭炮噼啪,团圆节真假畲女同日出嫁

月色皎洁,中秋夜老少村民彻夜欢歌

白水山义军伙儿内的大小头目,由于是塞主和首领娶亲,无不齐心合力张罗措办,都惦着把这场婚事办成畲山有史以来最盛大、最热烈、最欢腾、最体面的婚事;而把防守、巡逻之类的军中事务,全交给正觉上人去操办:一方面因为上人本是军中宿将,力能胜任;一方面也因为他是个和尚,方外之人,不便于在婚喜场面中出头露面的缘故。

雷家寨的军民人等,每天都为说媒定亲成婚这些“喜事”忙了个不亦乐乎,日子似乎也过得特别快。看看到了八月初十,山上的迎娶准备一切就绪,却还不见朱松林到来。

一个月之前,谢三儿从雪峰山回来,禀报说:朱松林接到请柬,十分高兴。当时讲定,一准在中秋节之前赶到雷家寨来贺喜。关于进山的道路,本良的信中已经跟他交代得明明白白:先绕道到白水山东坡,凭请柬进蓝家寨,自会有人一路护送到大寨中来。照情理推测,路径已经交代清楚,朱松林又是那么精明强悍的一个人,想来不至于会有闪失。再据正觉上人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马三公子那边正忙着运送砖瓦木石,为乃父重建府第,除各处路口依旧是那么些团丁把守之外,并未添岗加哨,更无其他动静。另据春山饭馆送上来的消息说:温处总镇确曾于七月初饬令缙云县守备会同三乡团勇合力克期剿灭白水山叛匪,但也只是一纸空文而已,并未派下一兵一卒来。林炳虽曾于七月七返回壶镇与吕慎之会商,但也并无善策良谋,县里的绿营兵依旧松松垮垮,除每日例行操练防守之外,也不见有开差的迹象。综合各处所报,都是动中有静,利于山寨。因此众首领商议的结果,都以为平安无事,只消勤于巡逻,严于防范,绝不会有意外发生。

本良想到朱松林生长在西乡,对南乡的道路并不熟悉;如今雷家寨外的大小道口都有团勇设卡盘查,自己人进山尚且只能趁黑夜摸小路,何况他一个从未到过白水山的人?再说,朱松林为聚啸雪峰山、劫囚十字街、疑兵北门外三件大事,已经成了悬赏捉拿的要犯,捕快衙役们是知道他的长相模样儿的,万一为来白水山喝喜酒被捉将官里去,岂非因喜得祸,又要为营救他而大费周折么?为此,本良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一事不烦二主,派谢振国再下山去走一遭儿,悄悄儿地把朱松林趁黑夜引上山来,既省心省事,又安全稳妥。于是跟正觉上人商量定了,就在八月十日夜间,把夜行探目谢振国派下山去专接朱松林。

按照计算,谢三儿夜行日伏,也可以在十二日一早到达雪峰山,十四日一早偕同朱松林回到雷家寨,正好赶上本良送彩礼娶亲。但是,蓝家寨的蓝文秀、蓝文华夫妇四人一直等到八月十四日上午辰正过后,不单不见朱松林到来,连谢三儿也不见踪影,只好安排下接客带路的专人,自己先过雷家寨这边来了。

这时候,雷家寨村子里响起了欢快热烈的唢呐声和鞭炮声。看看到了巳牌时分,朱松林一伙儿仍未到来,本良无法再等了,只好按择定的吉时,到老族长家去送彩礼。

畲俗,新郎必须于娶亲的头一天在四个男人的陪同之下把彩礼送到女家去。一个是男方的长辈──本良的父亲立志和亲叔叔立本已经相继故去,只好烦清师叔刘保义代理;一个是媒人──本良与金凤联姻,原是刘教师为媒,如今刘教师被林炳害死,就烦老族长出面,请出一位德高望重的畲族老人来客串一下。另两个,一个当地叫“赤郎”,也叫“乞郎”,专管挑聘礼和对歌;一个叫“当门赤郎”,也叫“对门乞郎”,俗称“迎亲伯”,总管婚礼中的一切大小事务,还必须能歌善舞。这是畲俗婚礼中两个相当于伴郎的角色,但比伴郎要肩负更多的重任,婚礼进行中,诸多特殊的仪式和风俗习惯,都要由他们来应付。因此必须是深谙畲家习俗的青壮年男子不可,而且长相模样儿还得仪表堂堂,脑袋瓜子更得聪明机灵,经与众首领斟酌再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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